往日云泽上朝一定要当归把他叫醒的,不然他肯定起不来。
但是今天当归并不在这里伺候。
因为前半夜过于疲乏,云泽眼下睡得很熟。
钟行在他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
云泽十分生气的推开了钟行的手,翻过身继续去睡觉。
钟行把手伸到了云泽的衣襟里,云泽也没有躲避,反而口中喃喃说些梦话。钟行凑到他唇边听了听,并没有听出他在说什么梦话,声音模糊不清,大概想吃什么食物。
实在是很可爱。
钟行道:“陛下?陛下?”
云泽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睡意,完全没有从梦里醒来,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
片刻后云泽回过神来了,他警惕的看向睡在自己身侧的钟行:“你想做什么?”
钟行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该上早朝了。”
云泽心跳漏跳了一拍,
不得不说钟行长得颇为英俊,眉眼虽然冷厉但形状很好看,鼻梁很高很高,薄唇看着冷情冷性,实际上亲人的时候很软。
云泽道:“让当归进来伺候朕穿衣服。”
“陛下自己不会穿么?”钟行手指拢了拢云泽鬓边碎发,“衣服就在旁边。”
云泽习惯了宫里的人伺候自己。
钟行拿过云泽的衣物:“过来,孤给你穿。”
云泽由着他伺候自己穿上龙袍。
钟行道:“陛下身形单薄,撑不起这身龙袍,孤看你穿身凤袍更合适一些。”
“但它现在就在朕的身上,合不合适都该朕穿,”云泽道,“赏寥王一身凤袍才叫合适。”
话音刚落钟行按住了他的肩膀:“还想不想上朝了?”
云泽当然想。
他不似先帝云常远那般荒淫无度。
云常远这些年沉迷酒色,每天与他的妃嫔纵情声乐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床,只好放弃早朝。
云常远在位的时候,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大臣。
云泽想改变云常远留下来的懒散习气,每隔三天都会早朝一次,奏折公文更是每天都批阅。
钟行便是他称帝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云泽没有钟行经历丰富,比不得钟行战功卓越,自然没有钟行这般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现在还镇不住钟行,只能被钟行镇住。
而且钟行手中有兵权,整个名都都被钟行手下将士把持。云泽虽然是皇帝,只是一个表面皇帝,倘若钟行愿意,他随时可以颠覆云泽的政权。
这也是云泽觊觎他最大的原因。
这次早朝品级高的官员都到齐了,钟行自然也在。
钟行手下将士飞扬跋扈,明都文武百官都很觊觎。
拥簇云泽的官员都知道钟行绝非善类,寥州拥有虎狼之师兵强马壮,而且钟行心性残忍天生反骨,天子面前完全可以不下跪。
在上朝之前,拥护云泽的这些官员已经悄悄议论了一些事情。他们担心钟行早朝的时候不给云泽面子,让云泽下不了台,云泽刚登皇位没有多久,一旦在众臣面前丢脸,恐怕永远都会被寥州这群人压过去。
所以他们想好了到时候如何替云泽圆场,到时候如果钟行刻意为难云泽,他们又该怎么去做。
令明都这群官员震惊不已的是,钟行居然在最前面一列随着众人一起下跪了。
钟行都带头下跪了,寥州一些武将虽然不服气,也跟着一起跪下了。
今日早朝格外漫长,因为叛军首领全部被捕获,如何处置这些叛军,大臣们众说纷纭。
诛杀九族自然不行,蔡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与许多紧要的官员都有通婚,就连皇室也在九族之中,涉及的人物实在太广了,这样去杀会有上千无辜的人受到连累,云泽不喜连坐,不会诛杀这么多人。
丞相道:“叛军杀害先帝,造反之罪理应诛杀九族,但是,蔡家当年将族中女子嫁到各个家族联姻,如果这样杀下去,近万人都要受到连累丧生。臣认为将犯事之人斩首即可,亲信之人或充军或为奴,彰显陛下仁慈。”
云泽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钟行冷冷开口了:“国有国法,叛军罪孽滔天,岂能轻飘飘的放过?”
丞相看向钟行:“皇室亦在九族之中,寥王想怎么做?”
钟行道:“叛乱之人,理应剥皮削骨,身躯吊在城墙之上,让往来百姓观看,以儆效尤。轻飘飘惩罚了事,只会让更多人拼死一搏。”
朝廷一向厚道,契朝很少动用酷刑,即便是刑部也罕见那些折磨人的刑具和手段。
以钟行为首的官员纷纷附和道:“寥王殿下说得有理。”
“对于这些叛徒,就该这么处置。”
“……”
云泽道:“虽然惩罚了叛军,但城中往来不乏小儿与老人,让他们见到了这种场面,恐怕会被吓病。城中百姓多数安安分分,莫要惊扰他们。”
钟行对着云泽挑了挑眉:“陛下优柔寡断,恐怕镇不住百姓。”
云泽未想到自己在文武百官面前被骂优柔寡断,他有些生气:“放肆!你跪下!”
众人噤声,听闻寥王钟行脾气不好,所有人都担心钟行提刀上去砍了云泽。
没想到钟行真的再度跪下来了:“臣失言,臣知罪,望陛下惩罚。”
“罚你半年的俸禄。”
一直等到下朝,其他大臣陆陆续续的退下来了,只有钟行留在原地。
云泽起身往里走去:“寥王也退下吧,回家好好歇息。”
钟行上前一把按住了云泽的肩膀:“哦?”
几名跟在云泽身侧的宫女太监惊呼一声,却不敢阻拦钟行。
云泽挣扎了一下,始终挣不脱钟行的铁腕,钟行在他耳垂上亲了亲:“带你出去玩。”
“去哪里?”
“带你看看孤的地牢。”
云泽被钟行强行带去了。
钟行刚来明都就准备好了地牢,蔡家等叛乱的人并没有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而是在钟行的手上。
钟行现在在明都是一手遮天,几乎没有能够控制他的人。
大门打开,几名士兵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云泽走在钟行的身侧,走了几步路他觉得脚下湿湿黏黏,因为地牢昏暗,他看不清楚,想着这应该是地面潮湿有水。
火光之中云泽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蔡家的人曾经与云泽也有来往,他们曾经面和心不和,所以自然认得。
云泽看着这些浑身血腥遍体鳞伤的人,心头略有些反胃。
从小到大云泽看到的场景大多花团锦簇,很少看到这种场面。
钟行道:“陛下,你问他们现在还敢不敢造反。”
云泽问不出口,他在这样幽闭血腥的环境中感到浑身不适,看到越熟悉的人变得残缺,云泽心里越是感到惊恐。
云泽自然也憎恨这些人,心里想过把他们处以极刑杀死,但亲眼看到这种场景,云泽第一反应不是觉得畅快而是觉得恐怖。
这些身体残缺浑身血腥的躯体全部吊在云泽眼前,云泽觉得自己回去肯定会做噩梦。
不用云泽去问,这些人肯定不敢再造反了,落在钟行手中受的这些苦楚,足以让他们永生难忘,哪怕死了也会记得。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钟行走出这间地牢的。
出去之后云泽才发现自己靴子上染的并非潮湿泥水,而是污血。
钟行捏住了他的下巴:“你连这种场景都害怕,如何能够治理天下?没有足够的胆识,你能坐稳皇位?”
云泽推开钟行的手。
“朕确实比不上爱卿残忍,”云泽道,“朕开蒙以来,太傅便教育朕爱民如子心怀怜悯。但治国安民,不一定要用残忍的手段,朕有自己的想法。”
钟行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云泽:“哦?”
云泽道:“朕不会同意你将这些人的尸首挂在城上让来往百姓看到,并非为了这些叛徒考虑,而是为了百姓考虑。老弱病残不能看到这种场面,朕不想他们惶恐不安。”
为了自己的母后,云泽愿意委身于钟行。但是,作为皇帝,云泽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即便钟行很可怕,即便人人畏惧钟行。
钟行道:“陛下请坐。”
此处有一个凉亭,云泽仍旧有些头晕,所以坐在了里面。
没想到钟行居然跪了下来,为他脱去带血的靴子。
“臣背你回去。”钟行似笑非笑看着云泽,“当然,抱着也可以。”
云泽趴在了钟行的背上。
少年身形修长清瘦,骨骼很轻盈,趴在钟行的背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许敬看着钟行把云泽背到这里来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老眼,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睛花了,不然怎么可能看到自家王爷背着别人回来。
云泽被放在了榻上,钟行给他擦了擦手:“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早上醒来便什么都没有吃。”
云泽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尤其昨晚与钟行睡在一处,临睡前钟行强迫云泽吃他某处,以至于上朝的时候云泽嗓音都是沙哑的,好在文武百官并没有注意这个,只当云泽是染了风寒或者上火。
云泽摇了摇头:“吃不下去,嗓子疼。”
钟行拿了药物涂在云泽的唇角处:“嘴巴太小了。”
云泽霎时反应过来钟行又在调戏自己,他抬腿去踹钟行,却被握住小腿。
钟行笑着将云泽按在怀里:“好了,是我错了,陛下不要生气。”
钟行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云泽更气了,但昨天晚上太疲倦,钟行身上气息很好闻,而且在他怀里莫名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哪怕钟行是个坏蛋,云泽不知不觉被钟行拍着后背睡着了。
钟行吩咐下人给云泽做些清凉的食物,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云泽睡了半个时辰被食物的香味儿勾醒了,秋歆发觉这位小皇帝并不像她们想象中那般昏庸好色,而是很清俊很有风度的少年,她赶紧招呼着云泽用餐:“陛下,您来吃点东西吧。”
云泽舀了一小汤匙燕窝羹,恰好不凉不热,里面应该加了些许冰糖,甜味儿适中。
他不知不觉全吃光了。
一出门看到了许敬,许敬探头探脑的偷看云泽,云泽见他眉眼间气韵不俗,忍不住道:“阁下是何人?”
——为什么没有在朝中见到过?莫不是品级太低没有资格上朝?
许敬拱了拱手道:“区区不才,是府中谋士,姓许名敬,见过陛下。”
云泽隐隐约约听过,似乎是个智囊,他道:“寥王当年打仗之时,你为军师?”
“军师不敢,只出谋划策过几次。”
“这样看来,是去过战场了,”云泽道,“朕未见过这种情景,请许先生与朕闲聊一二。”
许敬愣了一下。
他是听说过云泽做太子时温文尔雅,大臣们都簇拥他。原本以为这名声是吹嘘出来的,没想到见过云泽本人,果然如同春风般和煦。
这和先帝刚愎自用的模样截然相反。
难怪钟行没有杀掉云泽。
许敬想着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云泽容貌出众。
许敬与云泽讲了一下自己经历过的几次战役,顺便摆了棋局与云泽下棋。
云泽平时很少下棋,许敬却是个中高手,许敬敢说契朝就没有几个能下棋下得过他的。
但云泽甚是聪明,第一局输了之后,第二局便胜过许敬。
许敬不敢掉以轻心,第三局的时候精力全在棋盘之上,云泽举棋不定,思索半天犹豫着落子哪里。
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云泽的手,帮他落了棋子。
许敬:“……”
哪有这样耍赖的?欺负他一个糟老头子。
云泽抬眸看见了钟行。
这一局自然是云泽赢了。
云泽实在不明白钟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府上下人大方有礼,谋士仙风道骨无奸诈之相,按理说钟行这个主人应当是个君子。
但钟行的行径却让人头皮发麻。
钟行低头在云泽脸上亲了一下:“你看我做什么?”
许敬三局输了两局,连棋子都没有收,直接搬着棋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