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过后,卿凝将三个徒弟都叫到了山脚。
“今天带你们去看看咱峰名下的田地。”卿凝道。
溪灵谷乃农修门派,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土地了,由于谷里的田亩是按人头分的,哪座峰的人越多,自然分的田地也越多,今年她收了三个徒弟,分得的田亩一下子翻了一倍有余。
卿凝心上高兴,在路上就没忍住跟徒弟炫耀了一番:“咱落青峰的地老广了!”
三个徒弟个跟在卿凝身后,神情轻松,俱没有把请卿凝说的话当真,毕竟,溪灵谷总占地就挺小的,就算放慢了步子,那也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将全谷绕上一圈了。
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要被十二峰来瓜分,可想而知,再广能广到哪去?
然而,片刻后——
卿凝冲上田埂,面朝前方的土地,敞开双臂激昂道:“这就是你们以后要种的地,怎么样,广不广?激不激动?”
话毕,卿凝的笑容停在脸上等了许久,然而,她等来了风声、流水声、蜜蜂的嗡嗡声,却唯独没有等来徒弟的欢呼声。
“???”
卿凝疑惑着回头,又疑惑着眨了眨眼,她的徒弟……好像都惊吓过度,石化掉了……
祁麟扯了扯领口,他感觉自己又有点喘不上气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占地不过五十亩的溪灵谷,所拥有的耕种用地却高达两千余亩?地之大,一眼跟本都望不下啊!
这合理吗?
人家宗门造秘境都是用来给弟子试炼的,溪灵谷造秘境竟暴殄天物用来种地!
这到底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
这、就、离、谱!
风声萧萧,听在师兄弟三人耳朵里,却像是呜咽。
“造一个秘境所费颇巨,溪灵谷怎么……”饶是稳重如言朔,此刻的表情也有了那么一瞬的崩塌。
言朔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卿凝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大概是想问,溪灵谷都穷成这鬼样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一个秘境吧?
卿凝默了默,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造了这么大一个秘境,才穷成这鬼样的?”
当初,造个秘境来种地还是她提议的,初衷是觉得自然天气不可控,靠天吃饭变数太大,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产量,才提出了这么个想法。
因为这个提议,她破例在入宗门的第二个月就升任了峰主。
原本是只计划造个五百亩的,但是后来掌门在和千重门那帮构筑师谈的时候,没经住诱惑,被忽悠着一下子签了个两千五百亩的。
为此,溪灵谷背上了一屁股的债,每年光是还债就要划去总营收的七成,余下的,也就堪堪够维持宗门运转罢了,但哪怕就是这样勒紧裤腰带,剩下的债还得还上好几十年呢。
总而言之,现在溪灵谷的耕地面积相较于人口来说,完全就是过剩的,像她们落青峰,师徒四人一共分了五十亩地,不是说多的地分不出来,而是四个人能顾到的极限就是这么多。
卿凝把石化的几个人摇醒,指了指边上那将待开荒的三十亩新地,微笑道:“来都来了,今天就先浅浅地体验一下除草吧,很简单的。”
浅浅地……体验一下?
屠昭嘴角抽搐,她管这三十亩地叫浅浅的?想他好歹也是一方霸主,这手可以扛鼎、可以斩将,但拿农具除草像什么话?
他不干!他绝对不可能干!
屠昭内心的态度很是坚决,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字。
然而,卿凝没看见,再抗拒也是白搭。
“今天巳时三刻知行堂开会,你没忘记吧?”贺茹传音来提醒卿凝。
卿凝:“呀!差点忘了,我马上就来!”
“你们除完草就自己回去,我得去开会就不陪你们了。”卿凝切断传音后,甩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了。
留在田埂上的三人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静止。
“呼——”
一阵风吹过,三人衣袍翻飞,背影如出一辙的萧瑟。
……
而卿凝那边,会议很快便进入到了正题。
阙秉德:“今日让诸位来,目的就是为了商榷咱溪灵谷下一季的主种作物,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听听。”
闻言,早就被卿凝透过底的贺茹立马朝卿凝挤了挤眼:快上!
卿凝回之以微笑:不急,先听他们说说。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开始的时候,保守派和激进派肯定是要吵上一架的,她可不想这么早跳出去当靶子,等他们吵完了再说吧。
果不其然,激进派为首的罗峰主率先开了腔:“我之前和周、张、李、田几位峰主讨论过此事,我们一致认为,溪灵谷如今正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不如赌把大的。”
“三年前,青焰藤的单价一度飙高登顶,虽然近几年回落得厉害,但所谓有一就有二,再加上三年前市面上堆积的库存现在应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正是产生缺口的时候,我们十分看好青焰藤的潜力。”
“得了吧,青焰藤多难种啊,光是修剪枝叶这一项就得花不少功夫了,一亩两亩还好说,咱们那可是几百亩,宗里哪来的那么多人去干这活啊?再说了,我可听说去年有人种青焰藤亏得本都没捞回来,你怎么就确定今年种青焰藤不会重蹈那人覆辙呢?”保守派出言反对道。
双方一对垒,骂战一触即发。
激进派:“高付出高收获,高风险高回报,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保守派:“是是是,你们懂,拉着全宗人去喝西北风的事你们最懂了!”
“你——”
“吵什么吵什么?”阙秉德拍了拍桌子,又指了下历来保守的几人,问道:“你们有什么其他的意见?”
“哼!”保守派这回推出的代表是何绍温,还没开口就朝激进派那几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而后又抖了抖袖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可谓是前戏十足。
卿凝:“……”
“要说就赶紧的!再磨叽换个人来说。”阙秉德皱眉催促道。
装腔不成,何绍温总算是老实了,坦言道:“我们提议主种焕凝草。”
“切——”
激进派立马嘲讽声一片。
“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就焕凝草这烂大街的东西,有什么可种的。”
“就是就是,说出来真是胆小如鼠笑掉人大牙。”
就连阙秉德也颇为不赞同:“焕凝草虽然需求历来稳定,但利润实在是太低了,主种的话,确实不划算。”
“非也非也。”何绍温摇头晃脑,踱步到中央,端的是底气十足,肯定道:“之前是利润低没错,可今年绝对不一样。”
“哦?”阙秉德将信将疑:“怎么说?”
终于吊足了众人胃口,何绍温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放出了一个“大消息”:“今年的宗门大会,长生宗是东道主,据可靠消息,他们要在大会上提前公布新一批丹方,其中就有改良后的焕颜丹。”
“此话当真?”阙秉德一个激动站了起来,但随即又升起了些顾虑:“焕颜丹是七年前就公布过的,其主材的确是焕凝草,但这改良后的方子,会不会减了用量呢?”
何绍温:“不不不,据可靠消息,恰恰相反,他们加重了焕凝草的用量。”
阙秉德心下意动,若何绍温说的都是真的,凭借新丹方公布这股东风,焕凝草的单价的确是有望上行一波,只是,可靠消息是怎么个可靠法?
“你这‘可靠消息’是听谁说的?”阙秉德问。
何绍温:“就我那个新收的徒弟卿天齐啊。”
阙秉德闭了闭眼,额上青筋隐隐直跳,费了老大劲才耐着性子接着问道:“那他又是从哪听说的呢?”
何绍温:“就——在路边听人提的一嘴啊。”
送上门的小辫子,激进派岂会放过?
“笑死,谁特么会在大街上嚷嚷这种绝密消息啊?”
何绍温争辩:“你是没长耳朵吗?我说的是‘提的一嘴’,意思是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徒弟恰好听见了。”
“嚯!全天下就你徒弟长了耳朵,这么巧的事情偏就让他给碰上了,他那么能,他怎么还是你徒弟呢?”
这下捅到何绍温肺管子了。
何绍温:“我怎么了?你说清楚!我怎么了?你这是觉得我不配吗?”
……
身处两方中间的阙秉德无话可说,心累。
干啥啥不行,吵架第一名,十二个、他手底下足足十二个峰主!怎么就没一个靠谱的呢?
阙秉德环视了一圈,突然目光停在了沉默异常的卿凝身上。
卿凝!怎么就忘了还有个卿凝呢?能够一举收下两个天灵根弟子,谷里就没有比她更靠谱的了!
“都给我闭嘴!”阙秉德大喝,然后点名道:“卿凝,你有何提议?”
卿凝长呼了一口气,等得花都要谢了,可算是轮到她了。
“我提议主种半夏昙。”卿凝靠向椅背,掷地有声地道。
作为固元丹的主材,半夏昙才是今年的王好不好?什么青焰藤、焕凝草,通通都弱爆了。
***
师父交代的事情不能不做,即便拖得了一时,那也拖不了一世。
经历了漫长的静止后,作为大师兄的言朔先行带起了头。
他从堆放在田边的农具中,选了一把弯钩镰刀。
然后,看似随意地用手腕勾着柄头转了几圈,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注入灵力,像扔回旋镖一样将镰刀朝杂草根部切了过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虽无剑,却剑意凛然。
镰刀平旋着飞了出去,直接沿着长达一里的纵向上割了个来回,随后,再度回到了言朔的手中。
几乎就是在几个眨眼的功夫割完了两路。
言朔挑眉看了一眼屠昭。
“呵!”这是挑衅!屠昭应战。
他选的是把平铲。
只见屠昭连腰都没弯,直接用脚将平铲踢了起来,在平铲上升的同时,将其放大了数倍,然后在平铲到达顶点时,猛力一拳推了过去。
“锵锵锵锵锵……”一连串的震声过后,纵向的尽头多出了一个混着杂草的小土堆。
这是直接连根带土,将表层推掉了一路。
只不过这一路比言朔用镰刀割的两路加起来还要宽上许多。
屠昭朝言朔耸了耸肩:“斩草要除根,你不知道么?”
言朔轻扯嘴角,颠了颠自己手里的镰刀,悠悠道:“真遗憾,你的铲子在那边,得走过去拿了。”
说着,又是一个回旋切,一句话的功夫,言朔又割完了两路,而屠昭还站在原地,甚至“手无寸铁”。
屠昭:“……”
很好,又被挑衅到了,屠昭拳头捏地嘎吱响,大步流星走去对面捡铲子,一时之快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人十亩,先除完的才是王!
祁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势给感染到了,蹭蹭两下爬上树,找了个绝佳的视野,兴奋得两眼冒光。
打起来!打起来!
屠昭和言朔两人暗戳戳较上了劲,一边是尘土飞扬,一边镰刀残影,也不知道最后赢的会是谁,祁麟在树上,看得比对战双方还紧张。
不知不觉,赛事进入尾声,同时也到了最为焦灼的阶段,两人各有优势,差距咬得很紧。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言朔和屠昭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他们发现自己劳动了半天,居然还有个一动不动浑水摸鱼看热闹的!
屠昭眉间拧出了一个川字,质问道:“你在那干嘛?”
他堂堂一介魔尊,十亩地的杂草都快铲完了,这纨绔居然还一分地都没动,他怎么坐得住的?
“你们先,我殿后啊。”祁麟对答如流地道。
言朔笑着,声音却是冷的:“下来,你到时候除不完,我们是不会帮你的。”
祁麟两颊鼓了鼓,迫于两人的压力,老老实实地从树上爬了下去。
然后,在言朔和屠昭加起来四只眼睛的监视下,走到自己那片地,放了一把火。
风吹过,星火燎原,十亩地的杂草,没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
祁麟:“师父不是早就说过吗,很简单的。”
言朔:“……”
屠昭:“……”
作者有话要说:言朔和屠昭异口齐声:你特么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