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惊疑,也不知这公主何时知道驸马受了伤。她支吾道,“老……是老爷打伤的。”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竟也下如此重的手,这可是如此重要的脑袋。柔嘉漂亮的眼中点点怒火,“大将军为何打伤他?”
吴嬷嬷自觉总不能说是因少爷不愿成亲这才触怒父亲,只能结结巴巴道,“是……二少爷忤逆……”
他们是父子,殷烈又是长辈,自己初来乍到,今日又是大婚之日洞房之夜。柔嘉暂时收敛怒气,想殷绪一日奔波,都没有换药,便道,“拿湿帕子和药膏来。”
吴嬷嬷昨日傍晚才被派过来,尽忙着婚礼的事,根本不知药在何处,只能苦着脸道一声“公主稍等”,而后匆忙出去询问那两个仆从。
那两个仆从也不确定,“兴许……在衣柜里?”
顾嬷嬷几个都没想到殷绪身边的人是如此不牢靠,见春更是一脸怒色,几人分头寻找起来。
顾嬷嬷让人打了水,拧了湿帕子来,递给柔嘉,柔嘉俯下身,小心地将殷绪伤口处的脏污一点点擦去。
见春寻到柔嘉从前送的那瓶药膏,打开闻了闻,确认是那一瓶,喜道,“找到了。”
又奇怪道,“里面的药一点不少,驸马爷怎么不用?”宫里的东西,效果那般好,千金难求啊!
柔嘉看了眼见春,有些失落,见春后知后觉,悔愧地低下了头。
知夏从她手中将药瓶接过,送到柔嘉身边,劝慰道,“我们公主这般好,驸马爷总会明白的。”
柔嘉也是如此希望的,驱走心头低落,浅浅一笑。顾嬷嬷已将殷绪伤处又用干帕子擦了一遍。
柔嘉伸手扶住殷绪线条优美的下颚,肌肤相触的刹那,她有些羞涩,仍是稳妥而又轻柔地转过他的脸,摆出一个更利于上药的角度。而后用尾指点了药膏,一点点拨开他的发丝,轻柔地给他抹上药。
有发丝阻挡,这件事做起来颇为琐碎,但柔嘉没有丝毫不耐。
见春不忍见她辛劳,甚至是自降身份地伺候人,道,“公主,奴婢来吧,您歇着。”
柔嘉轻声道,“无妨,我愿意做这些。”
殷绪闭着眼睛,仍能感觉到脸上残留着柔嘉手心的余温。
上完药,柔嘉又小心地将殷绪的发丝一缕缕顺好,再让顾嬷嬷拧了帕子来,给殷绪擦了手脸。
采秋让厨房熬了醒酒汤,那边很快煎好送将过来。采秋手捧瓷碗,请示道,“公主,可要唤醒驸马爷喝下?”
柔嘉瞧了眼那汤,转头问吴嬷嬷,“我们院中有小厨房罢。”
吴嬷嬷今日办事不利,心头惴惴,连忙道,“当然,当然……”
柔嘉便吩咐采秋,“让小厨房将汤热着,驸马醒了再喝。”顿了顿,又补一句,“再热些吃食。”
殷绪只怕也是一日水米未进,柔嘉担心他肚腹难受,又担心他醉酒头疼。
采秋便出去安排了。
眼见驸马不省人事,洞房是洞不了的,房间内安静下来。
今日大家都累了,柔嘉看向吴嬷嬷,问道,“我的嬷嬷与侍女们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
亲眼见驸马接二连三怠慢公主,吴嬷嬷作为房中唯一的一位殷府下人,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面上满是忐忑,弯着腰一叠声道,“安排好了……夫人早安排妥当,就在左侧厢房,请公主放心……”
柔嘉便不再多说了,“备水罢,待我沐浴之后,便各自歇下。”
顾嬷嬷觉得不妥,道,“若是后半夜驸马醒了……”到时候若是圆房,总须备水、取元帕什么的,没几个人伺候怎么行?
柔嘉看了眼殷绪,低声道,“他睡得沉,应当不会再醒了。”更不会有什么圆房。
“见春守夜,小厨房那边留着人便行,你们今日都受累了。”
她们的公主如此温柔善良,驸马何至如此。顾嬷嬷压着心疼与不满,转头对见春几个道,“便去备衣、备水罢。”
吴嬷嬷觉得无所适从,“公主殿下,那老奴……”
柔嘉轻轻看她一眼,语气淡了些,“你也歇着罢。”
柔嘉沐浴完毕,穿上雪白的寝衣,因为到底羞涩,又在寝衣外罩了一件海棠色的斗篷。
留见春在外间听命,她小心地越过殷绪,爬到大床里侧,屈膝坐在了殷绪身边。
她有些担心殷绪夜里翻身转头,将药膏给蹭没了,便想守着他,等确认他不会乱动,再行入睡。
只是她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今日又劳累一天,实在疲倦,便微微伏下了身,又过片刻,却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殷绪闭眼躺着,承受着柔嘉专注的视线,直到肩头一重,身旁的人就那样睡着,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殷绪等了一会儿,确认柔嘉完全睡着,这才睁开眼睛。
身旁散发香甜气息的少女,就这样无知无觉抵着他的肩膀睡着,睡颜恬静纯洁。夜里凉气起来,她仓促睡着没有盖被,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搭上白皙额头一点红痕,更显无辜。
也不知为何非要嫁他。殷绪瞧了她片刻,往床外动了动,离她远了些,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百子帐顶。
过了会儿,那边安静睡着的人忽然发出一点动静,秀眉蹙了起来,小脸露出几许痛苦,纤白手指握紧,嘴里断续低呼着,“不要……殷将军……”
什么殷将军?殷烈?与他有关?殷绪不懂,沉默看着柔嘉,直到柔嘉眼角泛红、沁出泪水,鸦羽似的睫毛湿漉漉——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
殷绪伸手,拉过一旁的锦被,用力一扯将柔嘉胡乱盖住。柔嘉手一动,抓到一点被角,终于逐渐安稳下来。
殷绪漠然看着帐顶,想着明日又该如何,后日又该如何。酒意上涌,他也慢慢睡着了。
许是因为睡在殷绪身边的缘故,柔嘉夜里反复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梦到殷绪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梦到他满背箭矢,在她身边吐尽最后一口血……
也梦到他黑亮的眸子深深看着她,说,“殿下,别哭……”
后来他们似乎一起掉进了护城河中,河水冰冷刺骨,又被殷绪身上的血迹晕染。
柔嘉惊醒了,醒时外面依然是沉沉的夜色,只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
她身上盖着薄被,只是被子没有完全展开,交叠着盖着她的腰腿,赤、裸的双脚却露在外面,已经一片冰凉——难怪她会梦到和殷绪一起掉入冰冷河中。
想到殷绪,柔嘉猛地坐起身,看向身旁的人。还好殷绪依旧是之前的睡姿,规规矩矩,甚至连发丝都分毫不乱,也并没有将头上的药膏蹭掉。
柔嘉松了口气,安静地坐着,想起了方才的梦。
那也是上辈子的记忆,殷绪拼死救她的记忆。为了她,伤重流血而亡,很痛的罢?
喜烛高烧,火光炎炎,柔嘉定定看着殷绪。后者双目闭合,睫毛在冷白皮肤上拉出长长的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冷厉漠然,倒是十分俊秀,让人想起他,亦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那般年轻。说着为她“救驾”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不害怕么?
从薛怀文中箭,到京师城破,大齐不知死了多少将士。他既平安活到最后,为什么不远走江湖,却要为她,赴一场无异于送死的救驾?
为什么,要为她送死?
柔嘉俯身,柔嫩指尖轻轻点上他的额心。
作者有话要说:想控制一下文章字数,明天不更哦,小天使们可以后天来看。今天从外地回家啦,以后恢复稳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