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不必理会她。”随着薛琼离去,柔嘉神色恢复如常,重新拿起针线,表情恬静带笑,嗓音柔和,“殷将……殷二公子是内敛的性子,我也喜静,以后我们关起门来过活便是。”

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并不放薛琼在眼里。

“反正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公主。”

见春瞧见柔嘉说起殷绪耳根泛红,正要打趣,知夏问道,“公主,您怎么如此了解殷二公子?”好像她与殷府二公子已相识许久一样。

可知夏自问十几年来,几乎每日对柔嘉寸步不离,她根本就没见过柔嘉与殷绪来往。

知夏是当真疑惑,但柔嘉不便解释。她看了看知夏,又看过其他几个贴身婢女,认真嘱咐,“殷绪是我中意之人,你们只要拥护他便好。”

几个婢女纷纷低眉敛目,恭敬称是。

给柔嘉与殷绪赐婚的圣旨,正加急制作中,一切虽忙碌,却有条不紊。就连陈昱那边,等圣旨拟好,需要他过目时,他都仅仅是略一挑眉,而后满不在乎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盖下了印玺。

刘喜弯腰吹干印玺的红色墨迹,疑问道,“公主殿下还不低头么?”凝秀殿的那位不是一向温婉么,这次斗气的时间,是不是长了点?

陈昱笑道,“不急,时间还很充足。”

刘喜便抛去疑惑,媚笑道,“皇上圣明!”

殷府这边,殷烈与殷弘皆是武将,不参与圣旨制作,也不知赐婚之事,但他们还是从内阁同僚的只言片语里、暧昧眼神中,薛琼带回的惊人消息里,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四月中,宣旨太监来到殷府,当众宣读,授殷绪为驸马都尉,择日与柔嘉公主成婚,父子两不敢置信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太监宣读完毕圣旨,又与殷烈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殷烈满脸尴尬,甚至心里发虚:谁不知道柔嘉公主和当今圣上的关系,这婚事忽如其来落到殷府,总叫人心中七上八下。

他勉强笑道,“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留步喝杯清茶。”

那太监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喜事宜早不宜迟。将军速速将驸马爷的生辰八字送去钦天监罢,也好让钦天监尽快选出个吉日!”

殷烈揣测着,喜事宜早不宜迟只怕是官面话,真实原因大约是公主年岁不小。

别的女子十六七出嫁,柔嘉公主却落到十八,只因为须得等皇上长大。可如今皇上年岁到了,二人突然不成亲了……甚至柔嘉公主还忽然对他家逆子亲眼有加,甚至以死逼婚。事情如此离奇变化,当真让人心头疑窦重生。

但再疑惑,殷烈万不敢问。他只拱手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送走宣旨太监,殷烈手中握着圣旨,看向那即便沉默,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的逆子,皱眉道,“你何时认识柔嘉公主的?”

不曾想这个逆子不声不响,给他一个好大的“惊喜”!

殷绪蹙着剑眉,想起那色如海棠的女子,也想起她那带泪的一句,“见到你,我很开心”。

他也很疑惑,为何柔嘉与太后看中了他,但这个疑问也没那么重要。他心中起了些许烦躁,不禁握紧了拳。

去哪个大营也好,自己的婚事也好,殷绪痛恨这种,受他人摆布、愚弄,仿佛永远,见不到光明的感觉。

殷烈见殷绪默不作声的样子就忍不住怒火直冒。但他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这逆子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就是驸马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按捺地训斥道,“圣旨已下,你就收敛脾性,安心准备,以后好好伺候公主!”

“伺候”一词,令殷绪漆黑的瞳孔一缩,感受到了屈辱。他一个昂藏男儿,也曾梦想驰骋边疆,建功立业,难道以后都要在女人裙下讨生活么?

他感觉心头发窒,黑暗一寸寸涌来,淹没了他。

他没有抗旨的余地。

殷烈懒得再与殷绪多费唇舌,眸光一转,看向周氏与殷翰,道,“公主下嫁,万不能委屈了她。你们与老二换个住处……不,还是将两个院子打通,修葺一新。你们娘儿两干脆住北芳阁罢!”

……还不如殷绪的破院子呢!殷翰母子被飞来横祸砸个头晕。

殷烈又看向自己的正妻秦氏,连殷绪的名字都不想叫,指了指他,“给他安排几个下人。”

钦天监选的吉日,在六月初六,时间有些匆忙,但柔嘉却很满意。她不想婚期太迟,迟则生变,早些完婚便可早些放心。

柔嘉安稳地绣着腰带,翔龙殿那边却不太平静。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昱由原本的信心满满,变成了猜疑不定。

他一直没有等来柔嘉的求和。甚至自哭醒那一日起,柔嘉竟一次也没有踏足过翔龙殿,乃至翔龙殿所在的太和宫。

他不曾想,那般柔软的柔嘉,这次居然如此强硬。

赐婚圣旨下了那么久了,她还如此沉得住气,难道真的想嫁给那个庶子不成?

怎么可能!他与柔嘉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可是皇帝!柔嘉不可能舍下他,嫁给一个处处不如他的才人对。

陈昱心绪起伏不定,朱笔悬在奏章上方,半晌没有落下一个字。倒是朱红墨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刘喜点头哈腰地站在一边,低声提醒道,“皇上?”

陈昱烦躁地扔下笔,抿紧了唇,生闷气。

刘喜道,“梨园新来了一个名角,什么段都唱得好。皇上若当真烦闷,不妨召他们来,给您解一解?”

陈昱心思一动,有了些许兴趣,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以后再说。”

太后嘱他勤于政务,若当真听曲取乐,传到太后耳中,只怕要得教训。

见陈昱拒绝,刘喜也不再劝,只是捡起陈昱扔下的笔,蘸了蘸笔尖,恭敬地送回到皇帝手中,道,“皇上宽心,您是皇上,天下攥在股掌,凡事皆由您掌控,何须烦恼呢?”

陈昱听他说得不错,略安了心。然而六月初二这一日,他还是曲折婉转,尊贵又自然地,走进了凝秀殿。

凝秀殿的海棠早就谢尽,紫薇花倒是开得正好。陈昱愉快地赏着花进去。

柔嘉正在试婚服。大齐的新娘着正绿。那样浓烈的绿色,衬得柔嘉脸孔更加白皙莹润,仿佛绿枝丫上开出的清新栀子。

见春小心地理好她身上压裙裾的环佩丝绦,抚平衣上褶皱,感叹道,“我们公主当称世上第一美人。”

知夏难得附和她,“驸马爷见了,一定欢喜得挪不开眼。”

这段时日,她们已渐渐明白,柔嘉是真心喜欢殷绪。虽那殷绪沉默寡言,但换个角度看,也可理解为沉稳可靠啊!公主能嫁给自己的真心人,她们便高兴。

柔嘉听得耳根泛红,又慢慢脱下婚服,强作威严训道,“你们别胡说。”

见春与知夏却是笑了起来,伸手帮柔嘉宽衣,小心地挂在一角的梨木架子上。

换好藕荷色的绣花广袖长衫,柔嘉便听太监在外拉长了声音喊,“皇上驾到!”

柔嘉垂眼,安静地出去迎驾。很快要嫁给殷绪了,她心情不错,连带在陈昱面前的表情也柔软三分。

只是还是不笑,话语也疏离,连“恭迎”也不说,只说“见过皇上”。

陈昱原本想进入殿内坐坐的,也算是让步、陪陪柔嘉。但他见柔嘉疏冷的模样,心生怒火,骄矜地站立于庭院,挑眉,笑得有几分阴森,“皇姐何须多礼,朕是来看看,婚礼在即,皇姐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柔嘉低眉顺目,沉静道,“回皇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皇上无需费心。”

陈昱袖中手握成拳,脸色先是一沉,接着冷笑起来,“好啊!有母后和镇国公府操持,朕自然无需费心。只是——朕想问问,皇姐当真愿意嫁给那个殷绪么?”

柔嘉当然是真的愿意嫁给殷绪。那是她重生以来,最坚决的愿望。而且她让出了皇后的位子,不再成为陈昱的阻碍,陈昱没有理由恨她,也当不会再去烦扰她和殷绪了。这是很好的事。

柔嘉安定道,“柔嘉甘愿嫁给殷绪。”

陈昱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但愿皇姐你不会后悔!”

也不要哭着回来找他,求他再接纳她!

狠话放下,陈昱本该拂袖离去,但他动了动腿,仍是站住了,想再看看柔嘉的反应。

柔嘉却是看都不愿看他,仍是低着头,平静却又坚定,“臣姐,不会后悔。”

陈昱怒火难遏,转身狠狠踢翻路旁的一盆蝴蝶兰,气势汹汹而去。

皇帝的暴怒惊吓了一干人等,刘喜连忙带人跟上。柔嘉看着陈昱的背影,想的却是,上辈子她怎么没有早早发现,这人如此……不堪大用。

采秋去查看那盆无辜遭殃的兰花,见春心头惴惴,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过来,低声道,“公主,陛下如此……”

她记着柔嘉祸从口出的教诲,没有说出后面的词句,但柔嘉明白,她是想说陈昱的怒气。

柔嘉略一想也明白,只怕是自己悔婚,让他觉得伤了脸面。

但一时惹怒皇帝,远比嫁给皇帝后饱受冷遇与摧残,最后国破人亡要好。

十六岁的陈昱远没有二十一岁的陈昱冷心冷肺,何况还有太后坐镇,短时间内他不会生事的。

这些论断无法说出口,柔嘉清淡道,“皇上仁慈,气几日便消了。”

非是她要夸赞陈昱,只是这话传到陈昱耳中,也可暂时安抚他。婚期在即,什么也没有她顺利嫁给殷绪重要。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的步骤才好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