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痛苦与快乐

窗台说高不高,但有了林德先生的帮助,玛丽毫不费劲地就顺利落地了。

“谢谢!我只是……”玛丽想解释解释她这不同寻常的出门方式。

只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林德先生就眼疾手快地捂住玛丽的嘴,把人连推带拉地卷到了墙壁拐角。

玛丽被吓得睁大的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林德先生刚想松开的左手瞬间捂了回去,同时整个人不自觉地靠近,试图限制玛丽的活动空间,与此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竖起,示意玛丽保持安静。

下一秒窗户边就飘下贝内特太太又惊又怒的声音,“玛丽?!这个蠢丫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之前贝内特太太一阵伤心痛哭,哭完擦了擦眼睛,又想起二女儿来。

“丽兹!你现在就去卢卡斯府上,打听打听柯林斯先生的动向,要是他还没有跟夏洛特·卢卡斯求婚,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他叫回来!”

但伊丽莎白才不愿意听从妈妈这糊涂的决定,直接拒绝,根本不给贝内特太太半点机会。

贝内特太太确实拿二女儿没办法,脑筋一转,就打算去找好拿捏的三女儿。

贝内特太太原本打算让玛丽主动一点,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其指望大姐简介给宾利先生后能照顾妹妹们,何不自己拿下柯林斯先生,从而在未来把整个贝内特家的家产捏在手里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门一开,玛丽不见人影,一眼就看到大开的窗户和飘摇的窗帘,顿时又委屈又愤怒。

“可恶的窗户!可恶的窗帘!连你们也在嘲笑我!可恶的姑娘!可恶的玛丽!你再也不是妈妈的宝贝女儿了!坏孩子!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大受刺激的贝内特太太撑着窗台一通发泄,叽里呱啦了很久才呜呜哭泣着离开。

听到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一直竖着耳朵,偏着头留意斜上方动静的玛丽这才收回视线,对着捂住自己的人眨了眨眼。

“抱歉!”林德先生仿佛触电一般瞬间后退,“我,抱歉,我……”他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冒昧举动。

好在玛丽也只想尽快把事情翻篇,她摆摆双手示意没关系,“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对了,您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见玛丽比自己还要不自然的表情,林德先生竟神奇地慢慢镇定下来。他又重新拾起风度,“贝内特太太一大早就遣人传信说您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去尼日斐花园工作。我很……就想来探望一下。”

说最后一句话时,林德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缓,仿佛空中飘渺悠然却不能真正落到手里的云雾,让人差点就错过了。

好在此时两人的距离依旧足够近,近到玛丽依然能够嗅到林德先生举手投足间被风送出的淡香,昨天是大马士革玫瑰,今天不知道研究到哪一个品种了。

于是玛丽谢过他的好意,脸色却更加郁卒了。今天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更倒霉的是现在除了家里人,竟然连林德先生都知道了!一想到这里,玛丽的眼中就忍不住流露出哀求的意味。

林德先生瞬间抬手,“请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谢谢!”玛丽再次道谢,因为林德先生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接着两人四目相对,一下子又陷入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尴尬之中。玛丽局促地拽了拽裙子,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对话,然后礼貌地送林德先生离开。

哦对了。林德先生可以不慌不忙地回尼日斐花园,继续坐在他的书房里整理各种玫瑰的资料。可她该怎么办呢?

告诉林德先生她今天可以继续工作,拜托他带自己一起去尼日斐花园吗?

下午的时候妈妈会消气吗?要是等到她结束工作回家了,妈妈还在生气怎么办?

妈妈应该不会真的再也不理自己了吧?

不,要是柯林斯先生真的向夏洛特求婚,妈妈肯定会更暴躁的。

不过问题好像也不大,她跟妈妈平时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只不过要是真的彻底被忽视,那还是有点令人难过的……

玛丽的思绪慢慢飘远,落在林德先生眼里,就变成了玛丽小姐正因为这一系列的荒唐事难过。

“真高兴看到您身体无碍。”他心中轻轻一叹,低声邀请道,“我来龙伯恩这么久了也没能好好欣赏一番周围的风景,今天天气不错,能请玛丽小姐带我在附近走走吗?”

玛丽的第一反应微微皱眉,因为此时此刻她谁也不想见,只盼望能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可社交礼仪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她不想回家,所以外面走走也挺好的。

于是两人没有惊动其他人,低调而迅速地走出了贝内特家的大门。林德先生的马还待在对面的树下,见到主人和主人的朋友也只是甩了甩尾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林德先生牵着马,对玛丽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想去河边走走吗?我们可以慢慢到山坡上去看看。”

“好。”

玛丽没有异议,于是两人慢慢朝河边走去。

林德先生此刻难得觉得适量参与一些社交活动还是有必要的,起码能听听别人究竟都怎么聊天。

一想到玛丽小姐工作时围着植物转,现在再聊植物恐怕太过枯燥,也让他显得像个无聊透顶、半点不懂生活情趣的工作狂。于是林德先生努力回想着女士们喜欢的话题,绞尽脑汁在记忆的边缘搜索自己路过宾利小姐、赫斯特太太时听到的她们闲聊的内容,比如伦敦的女士时装、流行家具、杯盘碗碟、独家食谱……

听林德先生一开口就是“伦敦近来似乎流行复杂的蕾丝花边”,玛丽就觉得眼前一黑,简直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露出痛苦表情。

她僵硬地扯扯嘴角,“是吗?那可真考验女士的手艺啊。而且想要把花纹复杂的蕾丝花边搭配得好看,肯定很考验审美吧。”

“确实如此,繁复华丽与堆叠无序往往在女士们一念之间。”说完,林德先生忽然意识到本地女士们似乎依然是简洁款式的拥趸,自己这番话恐有拉踩大家的经济实力与时尚水平之嫌,于是赶紧补充,“不过我认为审美属于私人问题,只要自己喜欢就是最好的,他人的评价实在无需在意。”

玛丽干巴巴地表示赞同,没想到林德先生说完华丽款蕾丝,下一句话就顺着“审美”跳到了华丽款茶具。

痛苦!实在不能更痛苦了!

玛丽努力跟随林德先生的话题,简直无法想象他明明一天到晚都忙着整理植物学资料,却还能挤出那么多时间紧随伦敦女士们的潮流。

她无法对比做出评价,但也实在要撑不下去了。

玛丽决定自救,免得还没走到小山坡就被这些可怕的话题折磨到直接人间蒸发。

“不知道您之前提过的热带树种是否已经抵达了伦敦?”如此生硬的转折,玛丽却恍惚听到身边的人也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林德先生确实如释重负,说话的声音都瞬间轻快起来了。“植物园还没有收到船队抵达的消息。不过温室已经确定完工,所以新物种即使在这个季节抵达也不用担心适应不了伦敦的天气。”

“可就算解决了保暖问题,光照又怎么办呢?热带的植物常年生活在阳光之下,伦敦却四季多雨。”

“这确实有些麻烦。目前植物园考虑了许多方案,既然不能驱散阴云,那就只能试着靠烛火模拟热带地区的温度和光照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用烛火的话,我想植物园里一定准备好了防火装置?”

“没错。植物园里开凿了许多蓄水池,巡逻队会日夜不间断地值班,一有情况就会执行预先设计的防火流程。”

说到这里,玛丽不禁向往起伦敦皇家植物园的景色,以及在其中工作时会是什么体验。

“能在各种珍稀植物的包围中安心做研究而不受旁人纷扰,真是令人羡慕啊。”

在玛丽的幻想里,替皇家植物园研究植物可谓一份完美的工作了。

而且就算抛开兴趣爱好,单从世俗的角度来看,相比柯林斯先生引以为傲的主管牧师职位,林德先生的薪水只多不少,更不必费心处理教区里的贵族、乡绅、平民和穷人等等等等人的各种麻烦事情。

就连寻常人在意的社会地位方面,常与皇室打交道的他们也必然备受尊重,甚至能在牛津、剑桥那样的顶级学府开堂授课。毕竟有皇家背书,难道还有人会把这些研究员同普通的花园园丁相提并论吗?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看起来处处完美的工作,林德先生却微微一笑,“不算什么时候,只要受雇于人,事情就不可能处处让人随心所欲。

在皇家植物园里,就连地上的一根草也要想想自己能为皇室、国家带来什么利益。”

玛丽没想到林德先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更没想到他下一句就是:“我倒觉得,相比在待在皇家植物园里为了所谓的‘远大理想’‘努力奋斗’,像现在这样,与玛丽小姐您一起在阳光下漫步,才是最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