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后事吧!”大夫摇头叹息。
话音未落,躺在床榻上的闻惜禾苏醒了一丝意识,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眼皮沉重的似有千斤重。
良久,闻惜禾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细缝,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楚。
闻惜禾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干涩疼痛,又渴的好似在冒火。
——水!
干裂起皮的嘴唇裂开一道口子,血流进嘴里,口腔里瞬间布满血腥味儿。
闻惜禾饿的胃部抽痛,这一丝血腥味儿放大再放大,让她有种作呕的欲.望。
空气里飘着中药的药香,她吸进鼻子里,稍微压下了呕吐的感觉。
意识比刚才更清醒了一些。
闻惜禾突然反应过来:
我没死吗?那么大一辆卡车碾过来,我竟然没死?
这么幸运的吗?
闻惜禾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眼前的一层纱缓缓褪去,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床幔垂落,花鸟山水屏风树立,暂时收拢在墙边。
泛黄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字画,上书——医者仁心。
眼前的房间装修得古色古香。
房间里此时还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皆是古装打扮。
其中两个男的,一人身着棉质青色长袍,蓄着长长的胡子,一只手松松握拳背在身后,腰背挺拔,表情倨傲。
另一人身着灰扑扑的短打,头发用布条包起来绑住,行动方便。
他跟在那长袍中年男子身旁,惯性地弯腰坦背,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闻惜禾都能看见他脸上谄媚讨好的笑。
最后一位妇人背对闻惜禾,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能看见对方身着补丁麻衣,用树枝当发簪,挽起枯草似的头发,盘出个矮发髻。
妇人弯腰佝偻,面对长袍中年男人,说着闻惜禾听不懂的语言。
但尽管闻惜禾听不懂,却也能听出妇人声音里的苦苦哀求。
闻惜禾的大脑彻底懵了,什么情况?
这里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医院啊!
这是哪儿?
这里是县城.的医馆,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是这医馆中的大夫,姓傅。
傅大夫给闻惜禾诊治结束,示意身穿短打的大徒弟收拾脉枕药箱,自己起身先行离开。
妇人刘氏听闻“准备后事”的噩耗,连夜赶路的身子虚弱无比,遭此打击,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
她泪如雨下,儿媳昨日才刚刚与儿子成亲,今日人就要没了?
刘氏脑子里一片混沌,回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躺在医馆床榻上的儿媳,一下子对上睁开眼睛的闻惜禾。
“禾娘!”刘氏浑身一激灵,用力擦去眼泪,瞪大眼睛仔细再看——没看错,闻惜禾真的睁开眼睛了。
刘氏激动得又哭又笑:“傅大夫,我家禾娘醒了!我家禾娘还有救,还有救的。您再给看看,再给看看吧!”
“傅大夫!”妇人刘氏着急之下,起身追过去一把抓住傅大夫的衣袖。
大夫回头一瞥,看见刘氏抓住他衣袖的双手,指甲里都是脏污的黑泥,不由脸色一沉,掩盖不住眼底的嫌恶,手劲极大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扯走。
再不松开,他衣袖沾了黑泥还得去洗。
刘氏脸色一白,反应过来是自己冒犯了,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哆嗦着祈求:“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媳!”
傅大夫脸上的不耐之色更重,鼻腔里发出一道重哼,绕过刘氏,拂袖离开。
“傅大夫!”刘氏神色凄恍,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再追。
傅大夫的大徒弟连忙拦着刘氏:“大娘,我们傅大夫的医术整个县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经傅大夫之手诊过的病人,从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大娘,我可是好心劝您,你可别死缠烂打,平白惹怒傅大夫。若是遭了大夫厌弃,您以后可找谁看病啊?
“况且……”傅大夫的大徒弟吊着眉眼,显出几分冷漠之相,“我们医馆这间厢房可不能白让你们待着,若是再继续赖着不走,可是要收钱的。”
收钱!
刘氏心里发苦,今日单单给傅大夫的诊金,便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银钱,哪里还有富余的银钱给医馆啊!
傅大夫的大徒弟瞄着刘氏的神情,见她有放弃之意,这才放下横拦在前的手臂:“大娘,回吧!别让您儿媳连夫君和亲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刘氏的心疼得抽搐,禾娘的夫君……
她儿子昨天便被征兵的强行拉走了啊!
那可是实打实要上战场的,将来,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刘氏一脸恍然无助,眼泪在无知无觉中流下来,垂落在身侧的粗糙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刘氏站在原地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撩起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艰难地挪动步子,走到病床前,凄然道:“禾娘,咱们回家。”
刘氏刚把闻惜禾从床榻上扶起来,一侧眼瞥见她干裂出血的唇,眼眶发烫,眼泪险些又涌出来。
刘氏回头看向傅大夫的大徒弟:“这位小大夫,能否借医馆点儿水,给我家禾娘润润唇?”
傅大夫的大徒弟撇撇嘴:“医馆里哪有水给你,动作快点儿,赶紧走赶紧走。”
刘氏瑟缩了下,不敢再提借水,在床榻前转过身蹲下,把闻惜禾的胳膊搭自己肩膀上背起,从厢房里出来。
傅大夫的大徒弟跟上,等人出来后,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
傅大夫的另一个圆脸小学徒这时走过来,看着刘氏瘦弱的身躯,背着闻惜禾蹒跚离开,心里不是滋味儿。
圆脸小学徒走到师兄跟前,小声道:“师兄,那位大娘付了诊金,不是可以暂时住在医馆的厢房里吗?只要今日入夜前离开便成,师兄您为什么……”要骗那位大娘啊?
作为傅大夫最喜爱、最机灵的大徒弟,狠狠白了他一眼,压着声音说话:“那小娘子一看就知道没救了,若是让她继续待在咱们医馆里,万一死在医馆怎么办?咱们医馆的名声可是会受损的。”
傅大夫的大徒弟伸出手指用力点戳小学徒的额头:“你啊!以后给我学机灵点儿。”
说完,他转身走开,跑去傅大夫身边殷勤打杂。
圆脸小学徒紧紧抿着唇,看着刘氏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闻惜禾一脸茫然地趴在刘氏瘦弱的背上,她自己也格外瘦,两人骨头擦着骨头,硌得生疼。
从医馆里出来,闻惜禾看着街上古色古香的建筑,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穿越了?
这个念头兴起的一瞬间,许多陌生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挤进她的脑子里。
现在她穿的这具身体,原主也叫闻惜禾。
原主是和娘亲逃难来的,路上其他亲人散的散,死的死。
最后,到达田家村时,只剩原主和娘亲。
原主娘亲嫁给田家村的猎户田壮力,就此在田家村落户。
原主不是田壮力的亲女儿,因此不得祖父祖母的喜爱,但幸好田壮力非常护着她们母女二人。
只可惜,后来田壮力去服兵役,便没人再护着原主母女。
在原主今年才刚满十五岁时,田壮力的弟弟和弟媳们,便撺掇爹娘,把原主嫁出去赚聘礼。
田壮力的二弟说,镇上一户富商的妻子死了,要娶续弦,给的聘礼足足有二百两。
那可是二百两!
庄稼人谁见过二百两啊!
别说二百两了,就连银子,那都是少有见到的。
田家二老和田家其他人,都要被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闪瞎眼了,直接找媒人上门,把原主说给了那富户。
原主娘亲得知公公婆婆把自己女儿说给富户,又知道那富户的年龄都能当女儿的祖父了,险些疯掉。
况且给这么高的聘礼,一看就有大问题。
原主娘亲立马找到另一个媒人,急匆匆地给女儿相看人家。
时间紧急,原主娘亲本以为来不及找到什么好人家,但至少比嫁给五旬老翁强!
谁知,竟有意外之喜——那便是赵家村赵家三房的长孙、赵越。
赵越模样周正,聪明能干,又正好与原主年龄相当,原主娘亲当即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且,赵家良田十几亩,家产颇丰。
大房家的长子长孙,甚至还是童生。
庄稼人供出一个读书人可不简单,以后若是能考中秀才,家中便能飞黄腾达了,这可是门好亲事!
原主娘亲担心亲事被公公婆婆知道后生出变故,三天内,便匆匆把原主嫁到了赵家村。
木已成舟,即便公公婆婆知道,也没什么办法了。
原主娘亲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原主成亲当日,夫君就被征兵的征走了。
原主小时候逃难,伤了身体根本,后来在田家又多加操劳,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
逃难途中,原主还亲眼看见官兵射杀动乱的难民,那血腥的场面成为原主童年的噩梦。
因此在成亲当日,看见官差强行征兵,噩梦重现,当场就把原主吓昏过去了。
半夜里,原主心悸发高烧,被刘氏发现,匆忙带去县城看病。
只是,半路上原主没撑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闻惜禾便是那时穿过来的,只是意识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
闻惜禾与原主的记忆渐渐融合,也就理解了这里的语言。
她来不及惊叹自己已经成亲,终于懂了之前大夫和刘氏说了什么——准备后事!
闻惜禾呼吸一窒,脑袋嗡嗡作响。
我穿的这具身体得了绝症?
所以,我才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吗?
闻惜禾突然觉得头更疼了,眼前又开始恍惚,恍惚到突然看见了一栋房子。
等等!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