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这话一问出来,殷照心心底里的不安便油然而生。
神机卫是奉晋王的旨意来接她的,而那个男人,看着又与李公公相识。
若仅仅只是无权无势的人,还不足以让李公公朝他行礼。
所以那个男人的身份,几乎已经印证了她先前心底里的猜测,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人物。
只是不知李公公今日如此试探的用意又为何。
殷照心面上不显色,笑着回道:“王上亲自挑的人,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听了她的回答,李公公似乎颇为满意,眼睛眯成的缝也越来越小。
“郡主此话不假,王上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有错,只不过,老奴不知,郡主所满意的,是这一路的安稳,还是与王上一样,是那个神机卫的人呢?”
此言一出,殷照心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看着李公公面上的笑,此时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令她毛骨悚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倘若她选了前者,岂不就是变相在承认自己不满意晋王选的人吗?若是后者,与晋王同时看中了一个人,亦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与她性别相仿也便罢了,对方还是个男人,很难不令她多想。
今日晋王派神机卫的人来,就已经让她有所怀疑,眼下这又是何意。
李公公瞧出了她脸上的迟疑,转而又笑道:“郡主莫要多心,老奴只是一时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毕竟日后,您与方才那神机卫,还有的相处呢。”
“李公公这话是何意?”
殷照心终是忍不住出声问询。
可是李公公似乎并没有想回答她的意思,只是将目光看向了远处:“郡主,三殿下还在前面等着您呢。”
见此,殷照心也知自己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只敛了笑意,朝他应道:“有劳公公了。”
辞别李公公后,浅星连忙凑到她近前,开口前还不忘先回头看一眼,见李公公已经走了,这才说道:
“郡主,李公公方才说的意思,是日后还要让那个无礼的神机卫到您跟前伺候吗?”
殷照心闻言摇摇头:“我也不知。”
但答案似乎也很显然,晋王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大抵该到了让她偿还的时候。
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郡主,最终的价值又会是什么呢。
历代公主都尚有和亲的事例,若是幸运一些的,也是嫁给朝中身份显贵的大臣,以此来维系君臣间的关系。
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同王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郡主。
殷照心闭了闭眼。
倘若那日祁玄与燕双信瞒着她不肯说的话是这个,那便也都说的通了。
想到这些,殷照心只觉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遍布全身,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目光看向不远处。
只见前方,已有人准备去狩场打猎,正在清点马匹与箭矢,而祁玄如玉般的身形正遥遥站在那里,像是正在与一群武将谈笑风生。
看来她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想必秋狩早已开场,如今只能在外围看到一些零散的文臣与女眷,其余人恐怕都已经进了皇林。
她眼下不知具体情况,只得先往前,去找祁玄商议,也不知晚到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给他添麻烦。
殷照心刚带着浅星往前走出了几步,便听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女声倏地在后方响起,像是与人起了争执。
“你们这里这么多女眷,却偏偏找不出一个能与我比试骑射的?!那你们这秋狩还请我来做什么!只让我哥来不就完了!”
这姑娘的嗓门太大,嗓音又具有穿透力,周围离得近些的人听见以后纷纷朝这边看来。
殷照心闻言亦转过身去。
只见她的侧后方,一位身着翡翠色骑装的姑娘正在拧眉怒斥一个小太监。
那姑娘模样生得俏,浓眉大眼,长发高束,尽显英气与灵动,争执时眼尾上挑,樱唇水润,仰面时的倨傲仿佛与生俱来。
观其眉眼与神态,殷照心竟从中瞧出了几分眼熟,但她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姑娘。
未来得及深究,便又见那小太监低声下气地回道:“大小姐,您从远道而来,兴许有所不知,我们中晋女子,向来都不以骑射为主……”
那姑娘闻言登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太监净说大实话,也是,你们中晋的女子,只会那些哄男人一笑的琴棋书画,是不是这个理啊。”
这话已经不算好听了。
在秋狩当日公然侮辱中晋女子,可见其太过猖狂。
浅星在一旁已经捏紧了拳头。
“郡主,这女子也太过分了些,瞧她那贬低我们中晋姑娘的嘴脸,定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那小太监眼下浑身都在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可见对面这人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殷照心没有理会四周等着看热闹的视线,随手将帷帽摘下递到了浅星怀里,露出了那张耀如春华的脸。
她几步走上前,背脊挺直,墨发在阳光下更显光泽,三两根碎发被风吹到了眼前,被她抬手轻轻拂去了一旁。
她看着那姑娘的脸,浅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站在一旁一直不敢抬头的小太监听见了略显耳熟的声音后连忙抬起头,见到殷照心的那一刻明显面露喜色,朝她匆匆行礼:“郡主!”
闻言,殷照心朝他点了下头。
听到“郡主”这二字后,对面那姑娘倒是颇感兴趣般地挑了下眉。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殷照心目光一滞。
只因,她方才挑眉时的模样与神情,实在是……同那个神机卫的男人太像了。
然而时间来不及让殷照心多想,对面的人已经先一步开口道:“原来你就是嘉和郡主啊。”
说着,她还不忘上前打量一番,末了忍不住奚落道:“细胳膊细腿,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你难不成想代表你们中晋的女子,同我比试比试?”
“休要同郡主无礼!”
浅星在她靠近的前一刻,率先挡在了她面前。
见状,先前那小太监连忙凑到了殷照心身边,小声提醒:“郡主,这位是江东魏家的大小姐。”
江东魏家。
殷照心一顿。
这个氏族,几乎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早在天下还四分五裂之时,魏家便已在江东站稳脚跟,自立门户,成为一方霸主,几番南下,所占城池也愈发多,其强悍的实力恐怕要胜于中晋。
只不过中原统一后,晋王打着光复前朝的名号在此称王,再加上他前朝皇室的血统,因此拢获了不少民心,若有人在此挑事,那便同反贼没什么差别,天下局势这才暂且安定。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如今天下势力三分,随着北边势力逐渐扩张,倘若日后魏家起了北上的心,那中晋将腹背受敌。
既然如此,不如先与魏家示好结盟,也好比日后被前后夹击来的稳妥,这便有了今日秋狩。
殷照心若是没记错的话,魏家的老家主膝下,一共有三子一女,而面前这个姑娘,想必就是魏家主最小的女儿魏南筝。
难怪这小太监面对她时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眼下魏家在晋王眼里,可是贵客,若要怠慢了,惹得他们不快,那中晋与江东,恐怕就要因此结下梁子。
殷照心身为郡主,更不能将事端挑起。
她心里纵使对魏南筝方才的那番话有气,如今也只能忍着。
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这么翻篇了。
于是她示意浅星退后,同对面之人对视,脸上虽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原来是魏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传闻中魏家主的气势。”
这夸赞的话一出,魏南筝瞬间面露喜色,洋洋自得,藏都藏不住。
殷照心见状一哂。
还是个小丫头啊。
然而下一秒,她却话锋一转:“我一闺阁女子,兴许不懂战场之道,但我想,若是与人拼杀时以貌取人,亦是大忌。”
“更何况,也并非每个中晋的女子,都只会琴棋书画。”
听了这样一番话,魏南筝倒是没有恼,反倒是颇觉好笑:“看来我哥说的果然不错,中晋的郡主,别的本事不知如何,牙尖嘴利倒是真的。”
“魏姑娘的兄长?”
殷照心面露不解。
听说魏家此行只派了魏家的大公子与其妹一同前来,可……她并不认识什么魏家大公子,更没有同他见过面,这魏家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话来?
见她目光含着打量与审视,魏南筝便反应过来自己因一时最快说错了话,懊恼般地敲了下自己的头,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朝着殷照心趾高气昂道:
“既然你刚才那么说,想必是会骑射,那就跟我比一比,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只会说大话!”
殷照心没有多想,点头应道:“既是客人的请求,那嘉和必定奉陪到底。”
……
嘉和郡主与魏家大小姐比骑射,这消息如同发酵一般,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魏家可是武将世家,其中女子不比男子差多少,从小到大的训练更是数不胜数。
殷照心与魏南筝比骑射,在其他人眼中,简直就像是自讨苦吃。
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的是,殷照心的马上功夫,也不算差。
她自幼便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都是跟在祁玄与燕双信的身后,燕双信是个不务正业的,但祁玄文武双修,时常会与人一同策马,殷照心便在私下里与他偷偷的学。
她父亲也是一名武将,她从前学这些,也是希望借此能聊以慰藉自己心中的哀伤。
倘若她的父亲还在,她或许也能同这位魏家的大小姐一样吧。
自由自在,恣意潇洒。
思绪漂浮间,殷照心已经与魏南筝一同走到了狩场。
她们二人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当时离她们最近的祁玄一行人。
得知了两位姑娘要比试骑射的消息,祁玄也只是一愣,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派人将他的马牵去给殷照心,并捎来了一句话。
“郡主,我家殿下说了,这马跟了他许多年,是不可多得的良马,性情温和,特来借给您这次比试用。”
殷照心看了眼远处仍在招待诸位大臣的祁玄,只觉心头一暖,道了谢后便踩蹬上马。
也就在这时,她身下的马驹突然间打了个响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守材正同靠在树荫下乘凉的魏璟汇报差事。
“少主,所有可能有问题的马匹我们的人都已经查遍了,但数目始终都差一个。”
魏璟听后沉下声来:“继续找。”
“是。”
守材扭头正要走,却见突然有一群人正在往狩场那边走,嘴里还有说有笑。
“我听说那边有乐子看,快走快走!”
“什么乐子,犯得着这么急吗?”
“嘉和郡主与魏家大小姐比试骑射,你说是不是天大的乐子?!我听说三殿下还将自己的宝马借给嘉和郡主了呢!”
此话一出,魏璟站在树下的身形一顿。
他连忙出声叫住了守材。
“祁玄那匹马,有人查过吗?”
守材闻言摇了摇头。
这是这一动作,让魏璟心下一沉。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