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心坐在马车内,脑海中想的却全是方才在医馆的一幕幕。
她的思绪全都被那个男人所占据。
她觉得很奇怪。
明明先前,她还那般惧怕他,可不知不觉间却又放下了戒心,让她从虚幻当中逐渐脱离出来。
他说他的名字......叫守材。
正思索间,马车已然停稳,外面响起了侍卫的声音:“郡主,已经到了。”
“......好。”
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殷照心在搀扶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她刚刚站稳脚步,便见乌泱泱地一群人从府邸走出来。
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窄袖蟒袍,头戴玉冠,袖口处纹着金线,仿若祥云。
腰间配着白玉玲珑腰佩,身材挺拔,丰神俊朗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举手投足间的王室气度难掩。
只是在见到殷照心的那一刻,来人紧皱的眉头瞬间得以松缓,连面容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他几步上前,难掩担忧:“嘉和路上没受什么伤吧?”
嘉和,正是殷照心被册封郡主时的封号。
闻言,她先是朝来人行了礼,随后才答道:“劳三殿下费心了,嘉和这一路上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
“你知道,我指的是你先前的那段路。”
殷照心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更何况她本身就什么事都没有,顶多是被吓了一下,无足轻重,由此,她只笑道:“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担心他不信,殷照心还张开手臂转了两圈。
“三殿下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面前这人,便是中晋的三殿下,祁玄。
晋王膝下无女,一共育有四子。
长子早些年间随晋王征战时不幸殒命,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二子祁霂自小便体弱多病,常年卧榻,需要汤药才能得以续命;四子祁佑年岁尚小。
仅有这三殿下,文武双全,性情良善,堪当大任,一直被晋王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殷照心从小就被养在王后身边,同这几个殿下也多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尤其祁玄与她年岁相仿,更是将她视作亲生妹妹一般对待,照顾至今。
只是碍于礼法,纵使两人亲近,为了避免落人口舌,在他面前,殷照心一直都恭敬对待,不敢马虎。
而祁玄亦是在她长大后,以她封号相称,不再唤她的乳名“昭昭”,由此来避嫌。
祁玄知道她的性子,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先将人引进了府中。
一路上,多是祁玄问什么,殷照心便答什么,一人一句,却也不觉生疏,反而是有说不完的话。
二人刚走进前院,便见有一男子正坐在亭间,身子栽靠在一旁,长腿亳无规矩地伸长放在横椅上。
他手里摇着折扇,似乎正在看远处的风景,听见脚步声后扭过头来。
殷照心这才得以看清他的样貌。
长发半束,绸带飘动,一身天青色锦纹长袍彰显其长身如玉,腰间的玉坠正因他的躺姿摇摇欲坠,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好似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生。
然而他一开口,画风全然变了个样。
“我早就说过了,她一个郡主,能出什么事,偏偏就你猴急似的往外跑。”
他手中折扇不断轻摇,却是恰好诠释出了他心中的焦虑。
可见,真实想法也不似口中所言。
祁玄听后没有回复,反而是殷照心几步上前,头一扬:“燕双信,多日不见,本事倒是见长,在三殿下府上,还敢这般像个大爷一样,不怕日后燕尚书知道了再打你几个板子?”
一听这话,名叫燕双信的少年连忙站直了身子,脸上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你威胁我?!”
殷照心听后笑着晃了下脑袋:“这不是事实吗?”
“你!”
燕双信袖子一挥,闷哼一声:“养了一个月的病,反倒把你养的更加牙尖嘴利了。”
“那就多谢燕小少爷夸奖喽。”
看着少女笑意盈盈暗含挑衅的模样,燕双信气得胸口反复起伏。
一旁的祁玄见了面露无奈,长身横挡在两人之间:“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怎么还是一见面就吵。”
燕双信的父亲燕尚书也是跟在晋王身边多年的老臣,因此燕双信幼时便同祁玄交好,时常也能见到殷照心。
不过殷照心与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对付,哪怕素来端庄沉稳的她,在面对燕双信的时候,也会被气得浑身发抖,久而久之,便也开始反击。
两人当得起一声“欢喜冤家”。
“既然殿下都发话了,我也懒得跟你这个臭丫头一般计较。”
殷照心没搭理他,反而看向祁玄:“我们不是要说秋狩的事吗?怎么他也在。”
提到秋狩,另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竟是都默默止住了话头。
只留她一头雾水。
祁玄率先安抚道:“嘉和,今年秋狩局势有些复杂,为了避免将你牵扯进来,有些事我们不便与你多说,你明日只需照顾好那群江东来的女眷便好。”
“是......出什么事了吗?”
祁玄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最近秋狩上需要用的马,有一批出了问题,不过这些你都不必操心。”
秋狩正是用马的大场合,若马出了问题,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不过他们既然不方便多说,那殷照心也不会多问,她的注意力在另一句话上。
“女眷里竟有江东的人?”
见她面露错愕,祁玄温声解释:“你几乎一整个月都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些也理所应当。”
“如今父王刚平定中原不久,此番秋狩是头一次举办的大规模活动,过往的江东都归于王室,所以这次他们来,应当也是来表忠心的。”
一旁久未出声的燕双信听到此处也颇为赞同地补充道:“听说是江东的大公子带着他亲妹妹一同过来的,可见其中重视程度。”
殷照心闻言了然:“所以,女眷这边,我只需要照顾好这位江东来的大小姐便是。”
“可以这么说。”
看来这次的秋狩,没有殷照心意想当中的那般轻松。
像是看出来她心中所想,祁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别想太多,一路奔波还没有用午膳吧?”
“来人,传膳。”
在这之后,他们二人再也未提过秋狩的话题,像是在刻意避着殷照心。
见此,她心中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只埋头专心用膳。
坐在她对面的燕双信默默地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放在了她碗里。
“对了昭昭妹妹,我听浅星说,你先前是被神机卫的人送回来的,今日又被他们的人所救,你什么时候同神机卫扯上关系了?”
燕双信比殷照心要大上两岁,素日里也没什么正形,从小到大都一直这般唤她,她也习惯了。
见状,她并没有吃那块鱼肉,而是默默地将那块肉拨到了一旁。
“我当你今日怎么会这般好心给我夹菜,原来是想打听消息。”
“怎么突然对神机卫感兴趣了?”
闻言燕双信面上笑容一顿,嘴角瞬间撇了下去:“亏小爷我好不容易关心你一次,竟然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说着,他看向殷照心碗中被拨到一旁的鱼肉,神色不明:“不是对他们感兴趣,是怕你……反正这两次情况特殊也就算了,以后你离那群人远点。”
听到这,殷照心手上动作一顿。
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听见这话了。
那日回宫,王后也叮嘱过她,让她莫要插手神机卫的事,更不要同里面的人有牵连。
如今,就连燕双信也这般说。
他们一定是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可为什么都要瞒着她呢?
殷照心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正想说什么,一旁的祁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抢先一步温声道:“双信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怕那群人整日里打打杀杀怠慢了你,这才口出此言。”
说着,祁玄又补充道:“那群人都是为父王卖命的亡命之徒,你一介女眷,离他们远一些总归是好的。”
殷照心听出来了,祁玄这么说,就是想堵住她的话。
显然,他们都是铁了心地想要瞒着她。
然而越是这样,殷照心的逆反心理便越重。
她面上不显,只装作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眨眨眼,面带天真地看向祁玄:“可是殿下,神机卫里有个人帮了我不止一次,今日还因为救我受了伤,难道我连拜谢都不可以吗?”
此话一出,祁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坐在她对面的燕双信微不可察地一顿。
下一瞬,他轻嗤一声讥讽道:“一个普通的神机卫罢了,什么身份,还要你一个郡主亲自上门拜谢?面子可真不小。”
听了这话的殷照心轻笑一声回敬道:“哪怕救我的人是一个乞丐,我亦如此,你反应这么大是也想被我上门拜谢吗?”
燕双信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那神情好似在说:你竟然为了一个陌生人这样说我?
殷照心见状别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她心里下意识地想要维护那个男人,纵使她心里对他有惧有怨,但他救她一命是真。
更何况,她不喜欢燕双信的那副说辞。
见两人之间僵持不定,祁玄看在眼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了,嘉和,救你的那名神机卫,可有名姓?待我与双信查清他的底细,你再派人拜谢也不迟。”
听了祁玄的话,殷照心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
“他同我说,他叫守材。”
“守材......”
祁玄下意识念出声来,在心中思索半晌,也没能记起神机卫有这么一个人。
他眉心稍蹙,末了只点点头:“我记住了。”
这顿饭,吃的有些不知其味。
在这段小插曲过去之后,祁玄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殷照心眼下也没了什么心情,率先起身朝祁玄行了礼。
“若没有什么事,嘉和就先回宫准备秋狩的事宜了。”
“如此也好。”
“来人,送郡主回宫。”
……
待人走后,祁玄重新坐到了燕双信对面,神情稍显疲惫。
“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和心思缜密,她定会有所察觉。”
燕双信闻言攥紧了筷子:“王上打的什么算盘你比我更要清楚!早就听闻江东魏家的人混进了神机卫,如今她同神机卫的人有了联系,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
祁玄闻言眉头紧蹙:“你冷静一点。”
燕双信拍桌而起:“冷静?等到昭昭真的被赐婚给魏家的那一天,我看你还能不能冷静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