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声喧嚣,虫鸟嘶鸣。
而屋内,殷照心的心跳声震如乐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层层阻碍,得以窥见天日。
她越是想要让它安静,它便越是跳个不停。
偏偏眼下她与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她的手腕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那里的脉搏同她的心一样,都在剧烈的跳动。
殷照心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正巧撞进了他漆黑的双眸。
不知为何,她此刻心中竟笃定:她慌乱的心跳,在这个人面前无处遁逃。
心跳不会说谎。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的的确确都因为面前的这个人,乱了阵脚。
认清楚这一点的殷照心几乎是下意识便后退,身子磕到了门板上,屋门向后开合,她身体一时失重,竟直直地往后栽去。
魏璟见状捏紧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捞在了身前。
门“咯吱”一声,最终敞开了一条缝。
屋外有风吹来,轻拂起殷照心的裙袂,薄如蝉翼的纱如同攀升的花枝,绕在了他的腿上,与他的裤脚缠绕在一处。
而她羞红的脸,像是三月初绽的花苞,娇嫩欲滴。
此时的屋内,又徒然多出了一道心跳。
魏璟只觉自己喉间一紧,燥得他恨不得现在就仰头喝下一壶的凉水才痛快。
他垂眸,看着正低垂着头近在咫尺的殷照心,默默地呼出一口气。
“郡主一直都这般冒失吗?”
他嗓音此时有些喑哑,殷照心听在耳中,竟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与温柔。
于是她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见状,他却是轻笑一声:“那看来只有在我面前,郡主才会如此。”
一句略含有深意的话让殷照心瞬间惊醒。
什么温柔!不过都是他想要捉弄人之前的障眼法罢了,他分明就像个无赖!
这般想着,她只觉腰间隔着布料的那只手似乎变得越来越烫,仿佛下一瞬就要将那里烧出一个窟窿出来。
她意识到两人此时正维持着怎样的姿势,红着脸将人一把推开:“你少胡说八道了!”
说着,她还不忘用力挣开了被握着的那只手。
魏璟看着她稍显气急败坏的模样,眼中戏谑愈发明显。
他扬了扬眉,虽一言未发,但殷照心也好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你是郡主,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的意思。
登时,她气得火冒三丈,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愤恨地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向他胸前。
“本来就是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魏璟两手一摊:“我什么都没说。”
刚刚被扔出去的东西并没有砸在他身上,反而被他准确无误地接在了手里。
殷照心这才得以看清,那是她先前握在手中,想要给他擦拭脸上伤口的湿帕。
魏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郡主这是不打算负责到底了?”
闻言,殷照心愤愤地抬起手来,二话不说一把将那湿帕扯回到了自己手里。
要不是看在他救了她一命的份上——!
殷照心恶狠狠地用湿帕擦拭他脸上的伤口,动作带着气,相当粗鲁,疼得魏璟倒吸了口凉气。
很好。
兔子会挠人了。
他还以为……这位中晋的小郡主,会一直维持着端庄稳重的模样,不会生气呢。
如今却被他逼成这样,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这般想着,魏璟哼笑一声:“伺机报复?”
殷照心也毫不示弱:“你懂什么,我若不用力些,怎么擦掉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袖中掏出了个小瓷瓶,直接丢在了他怀里。
在他略显不解的目光下解释道:“这里面的药是结痂祛疤的,对你脸上的伤应当会有用,免得以后留了疤,再惹得你未来的心上人嫌弃。”
见她目露狡黠,魏璟颇觉好笑地将这瓷瓶握在掌心。
他随意地将手臂撑在一旁,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同她对视,眼神越发带有侵略性。
他疑惑的语气自殷照心头顶传来:“为什么心上人前面要用未来这两个字。”
殷照心闻言却是一愣:“不然要怎么说?难道你......”
魏璟似是猜出了她想说的话,眉一挑,笑容越发耐人寻味。
“郡主又怎么能笃定,我现在没有。”
他的目光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炽热,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身上,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似是想将她彻底看穿。
二人周遭的温度似乎正在攀升,熏香袅袅,连带着气氛都变得旖旎起来,日光也显得暧昧。
殷照心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为什么要看着她说这句话?
他是不是......!
不,怎么可能,他们才见过寥寥几次面,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怎么会......
所以他这样说出来,是故意要让她误会,故意要引她落入什么圈套之中吗?
她只不过是一个郡主,还是一个,被施舍来的郡主,她能有什么值得旁人觊觎的东西?
身份?权利?
还是......更珍贵的。
那个梦......
“啪”地一声,殷照心觉得,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弦,好像要彻底断掉了。
自从她做了那个梦以后,自己就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脑海中总是会突然多出来一部分的记忆,甩也甩不掉,在遇到这个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她隐约间有所察觉到,那个梦好像在指引她靠近什么一样。
会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吗?
脑中思绪越来越乱。
就在她即将招架不住的那一刻,身前的人突然间撤回了头顶的手,站在她面前嗤笑一声。
“不过郡主还真猜对了,我现在的确没有心上人。”
说完,他轻飘飘地瞧了她一眼,又补上一句:“我同郡主一样,郡主难道很失望吗。”
殷照心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发懵。
失望?
他从哪里看出来她失望了?!
意识到自己又被戏耍了一通的殷照心此时此刻非常的气愤。
亏她刚刚还脑补出了一堆有的没的,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她早该明白,这个男人天生就像是拥有这样一副劣根性。
他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与人对峙间总是占据着上风,睥睨万物。
殷照心在他身上,从未感受到过下属对郡主该有的恭敬,仿佛他们二人之中,他才是那个身份更尊贵的人,他下意识时的一举一动不似作伪,若不是长期如此,又怎么会.......
想到这,她一怔。
是啊,若不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那群对她毕恭毕敬的宫人,又怎么会如此?
而这个不懂礼数的男人,他会不会......压根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神机卫?
殷照心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所惊,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我好像至今还不知你的名姓。”
她想查他的身份,都无从下手。
看似已经相熟无间的关系,实则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阻挡。
他总是会在一瞬间拉近他们的距离,又在即将毫无保留的那一瞬间,清醒地抽离。
到最后,他们只是像一开始那样,是一对相对熟悉的陌生人。
如此而已。
就像现在。
他嘴角噙笑,态度却依旧散漫:“这么久了,郡主终于想起来问了?”
他总是会下意识抛出来一个问题,趁机转移掉她的注意力。
这次,殷照心不会再上当了。
“少顾左右而言他了,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难得见她这般强硬的模样,魏璟不但没有半点无措,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他坐在那里,手肘支在腿上,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殷照心,若有所思。
看样子好像被发现了啊。
早就说过了,他是真的不会伪装什么普通的侍卫,偏偏这晋王也不知是抽什么风,替他查个事情还要遮遮掩掩的。
麻烦。
倘若现在避而不答,会变得更可疑吧?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眼见着空气逐渐变得静默下来,殷照心也瞧出了他的犹豫:“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闻言,魏璟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头不抬眼不睁,只继续同殷照心打太极:“自然是不敢说,郡主若是去神机卫给我穿小鞋可如何是好。”
殷照心被气笑了。
不说也就算了,事到如今还要倒打一耙。
简直不可理喻!
“没关系,整个神机卫,总有我能问出来的人。”
这话她几乎是笑着说的,语气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魏璟眉一挑。
啧,还威胁上他了。
他自喉间发出了一声低笑。
原来有的人生起气来,都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啊。
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有点意思。
“一个名字而已,不劳郡主这般费心了。”
说着,他已重新站起了身,缓步走到了殷照心身前,长臂一伸,手已经落在了门上。
若是从后望去,就像是他整个人将她环在了怀里。
“你......”
“守材。”
殷照心错愕地抬起头:“什么?”
魏璟面不改色:“我的名字。”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殷照心的身体随之一空,脚步也不断地向后踉跄,直到与他被一扇门相隔开。
殷照心:……
……
将人送走后,室内又重归寂静。
魏璟听见了敲门声,刚开口让人进来,便见守材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少主,郡主已经走了,是三殿下府上的人亲自来接的。”
魏璟闻言看向窗外,这里正巧对着街道的位置。
只见殷照心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上了马车,前后都有随侍,不过短短一段路,阵仗倒是不小。
如此,他也才从中瞧出了一个郡主该有的样子。
直到马车扬长而去,他才不咸不淡地回道:“看见了。”
说完他转过头站起身来。
“对了,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一听这话,守材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严肃的少主了。
“您说!属下一定竖着耳朵听!”
魏璟见状眼皮一跳,有点看不下去地移开了眼。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的名字,先借我用一阵子。”
守材:“啊?”
“她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
守材听后却是苦着一张脸:“少主......那您叫守材,属下叫什么啊......”
见他这般模样,魏璟这次倒颇有心情地补了一句:“随你的便,只要不在那小郡主面前露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