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殷照心便幽幽转醒。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刚睡熟,那个梦便就开始作祟,像是无边的欲海,要将她一点点吞噬。
剩下的后半夜,受那个男人影响,她几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为何,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梦。
上了锁皆密不透气的门窗,进屋后低着头目不斜视的侍女,屋内针落可闻般的安静,还有那个夜夜流连在她身上的炽热。
种种,都仿佛让殷照心置身其中。
更诡异的是,她竟然会不自觉地将梦中身前的轮廓同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都有健壮有力的身躯,腰腹尽是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阴影罩在身前时,不自觉便给人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仿佛与生俱来的上位者。
即使殷照心看不清那梦中人的脸,但冥冥之中,她好似觉得,若有可能的话,梦里的那个人,就该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她无法想象,还有谁能与梦里的身影如此吻合。
殷照心闭了闭眼,脑海里晃过的全是他。
这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她略显疲惫地坐起身来,一边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一边陷入思考之中。
好像自从遇见了那个男人以后,她做梦的频率似乎比以前还要高,如今更是隔一日便开始,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不知那人与自己的梦是否有关联,也兴许是她在寺中待了太久,许久没有同男人接触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殷照心也不自觉被这个想法给说服了,神情不再像方才那般焦灼。
明日就是秋狩,她今天还有得忙,故而也不多做耽搁,既然醒了,不如即刻收拾好动身。
她扬声招呼了守在外面的浅星进来服侍。
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浅星甫一进来,殷照心便从她眼中瞧出了错愕。
只见她几步走上前来,语气难掩担忧与疼惜:“郡主,您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怎么眼周都黑了。”
经浅星这么一说,殷照心连忙起身来到梳妆台前。
铜镜之中,映出了她憔悴的面容。
本来她久病初愈,脸上病恹恹的神色就没有完全褪去,如今只因为一夜没有休息好,眼下竟然便生了一层乌青,瞧着格外明显。
殷照心见状还有心思打趣自己:“我瞧今日都不用施粉了。”
瞧她现在面容惨白的样子,若是再略施粉黛,可不就活脱脱了成了“女鬼”,大白天怪吓人的。
对比之下,浅星可就没这么好心态了。
“郡主,您眼下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说笑,明日便是秋狩,今日还要出宫去三殿下府中议事,来回根本没什么时间休息。”
“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好端端的,怎就又成了这样......”
见浅星因为心忧变得皱巴巴的脸,殷照心却是笑了,轻轻地点了下她的鼻尖。
“好啦,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而已,我也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放心好了。”
既然主子都已经这么说了,浅星也不好再多嘴,只能悻悻地出去吩咐宫人备水供郡主洗漱。
给殷照心梳妆时,浅星还是拿起了脂粉,并特意在她眼下乌青处多抹了几下。
至少......不会有那么明显了。
若是顶着一对黑眼圈出去见三殿下,恐怕会有失礼数,殷照心明白她的意思,索性也没有阻止。
大不了就是更白一点,像“女鬼”就像吧。
......
虽然殷照心在心里面是这么想的,但在临出去前,还是默默地拿了一条面纱戴上。
薄如蝉翼,但也算是朦胧了面容。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就好了。
待一行人熙熙攘攘地出宫时,日头已经渐盛,殷照心坐在马车里,正悠闲地吃着水果。
她从前最爱吃葡萄,但自打与那男人在马车里发生的那些事以后.......
她现在已经无法直视她曾经最爱的果物。
如今还没看见呢,就能时不时地想起他那时指尖的温度,仿佛至今仍萦绕在她舌尖。
瞬间,殷照心随手将果盘扔在了一旁。
突然就没了食欲。
夜里做梦也便罢了,白日里还要想着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殷照心对自己不争气的意志深深地唾弃。
眼下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于是她干脆倚靠在马车上,素手掀起车窗帘的一角,顺着缝隙朝外看去。
中晋的京城算不得繁华,兴许是因为此处曾经是战乱的中心。
尽管如今天下太平了不少,但晋王刚稳定中原局势不久,也无暇顾及整治一些地痞无赖,城中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惹出乱子来。
这个时候,官府便会派人前来镇压,但是那群人都是些江湖之辈,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不等官差到,人早就跑没影了,由此效果甚微。
殷照心看着今日喧嚣鼎沸的街头,三两书生成群,似乎正在街边对着摊贩的字画加以点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正艰难地提着担子往前走,有路过的好心男子出手相助;一群豆丁大点儿的娃娃们正在大街小巷间追逐玩闹。
难得的安宁,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殷照心趴在窗沿,阳光洒在她身上,露出了几日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她父亲为了能实现中原的统一,征战厮杀多年,更是因此殒命,若是他能见到如今的太平景象,兴许会很欣慰吧。
想起父亲,殷照心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失落起来。
她刚将帘子放下,不等坐稳,马车却突然间停下,惯性险些让她栽了个跟头。
一种不安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殷照心连忙朝外问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浅星闻言立即安抚:“回郡主,前面那条街被人给围住了,咱们的车马过不去。”
殷照心不疑有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围上了,这里距离三殿下的府邸还有多远?”
“郡主,还有很长的一顿距离呢,要不我们先等等再过去?”
殷照心听后摇头:“不可,且不说还不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乱子,一时半会也难以肃清。”
“倘若干等着,届时人也未必会散去,还会误了今日的行程。”
说到此处,她已经先一步从马车内走了出来,面上的薄纱随着风拂过脸颊,轻柔地,却带着痒意。
日头正盛,明晃晃地有些晃眼睛。
殷照心下意识伸出手来挡在眼前。
“我们去前面看看。”
浅星目露迟疑,与车夫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垂头应了声“是”。
殷照心出行一向不喜太过招摇,再加上今日走的是时常有官差巡视的主街,曾经还从未出过什么事,也就没带上侍卫。
只留了浅星这么一个贴身照顾的侍女,算上车夫,她们这一行不过三人。
前方的声响似乎越来越大,浅星搀扶着她,已经打起了退堂鼓:“郡主......奴婢,奴婢好像听见了前面有人喊‘杀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等官差来吧。”
听到“杀人”二字时,殷照心明显一愣。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城中主街,正是官差当值的地方,怎会有人持凶杀人?
她下意识秀眉紧蹙。
不大对劲。
或许是因为出生于武将家,殷照心自小便对突发的危险格外敏感。
她看着前头越来越乱的场面,当机立断道:“别再往前走了,先去最近的府衙同官差说明情况。”
殷照心这般镇定沉稳的情绪无疑给浅星与车夫下了一剂定心丸。
他们二人听从吩咐,要往马车的方向去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流给冲散。
殷照心刚要过去,只觉袖口被人死死地攥住,人群涌上,彻底将她包围在其中。
“郡主!”
浅星面色焦急,拨开身前的人群,想要回到殷照心的身边,耳边却响起人声:“快来人按住他啊!”
随着这声高喊,他们这才得以看清,先前那被人围起来的地方,正有一个壮年男子手里拿着菜刀,似是发了疯一般,见人就砍。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能近他的身。
“不行啊,咱们根本制不住他!”
就在其他人心生犹豫的时候,那疯子却得了空隙,竟然从中跑了出来,直奔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而去。
而他眼中的目标,就在殷照心的身边。
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在那把布满油渍的菜刀即将落在老人的身上时,先一步一脚踹在了壮年男子的身上。
也就是这一脚,救了无辜老人的一命。
但她本就没有多大的力气,面对体量悬殊的男人,也不过只是将他踹得一个踉跄。
老人道了谢后就已经跑远了,于是留在原地的殷照心,便成了那人新的猎物。
殷照心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救人是她本能,在那一瞬间,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快,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身边倒下。
作为武将家的孩子,她曾经的确习过武,但多年未曾练手,纵使记忆残存也早就生疏,更别提她本身就是三脚猫功夫。
焦灼间,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极速思考着逃跑的路线。
东边人多,都是些惊慌失措的妇孺,难免会出现人挤人的现象,她若贸然跑进去,恐怕会引起一片血海。
于是殷照心很快便做出了抉择。
只见她毫不犹豫,在那男人提刀上前时,一头朝西扎去。
繁缛的罗裙束缚了她的脚步,头上昂贵的珠钗在奔跑时“叮咣”作响,坠得她脑袋都在隐隐发麻。
眼下,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自是保命要紧,额头与身上都出了一层汗,正顺着鬓角往下滴落。
只是因为先前在寺里待了太久,如今竟是没跑出去多远,便已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身后脚步声越发沉重,殷照心一时不察,脚下竟被人绊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向前栽去,她余光瞥见方才那个地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走远。
为什么要故意这样。
她不明白,但事到如今恐怕也无法去质问。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触地的那一秒,意料之外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而是径直跌进了一个有些坚硬,却足够温暖宽厚的怀抱。
鼻尖充斥着尘烟与泥土的气息,同面前这人身上的皂角香混杂在一起,不太好闻。
殷照心下意识皱了皱鼻子,耳边利刃相接时发出的嗡鸣震得她无法再去想旁的事情。
她被人一把拉到了身后,高大的背影挡在面前,此时却格外让人安心。
“站在我身后别动。”
满街喧嚣,唯有殷照心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是那个神机卫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