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心胸口急促起伏,杏眼圆瞪地看着他重新将珠钗插进了自己的发间。
末了,还不忘将她鬓间凌落的碎发拨至耳后。
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带着男人的灼热体温,轻轻划过她的肌肤,留下一层可疑的红痕。
殷照心身子一抖,别过头去紧闭着眼,不敢再同他对视。
兴许是被那个梦所影响,她现在似乎尤其害怕与男子产生肢体接触,特别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会让她想起午夜时分的梦魇。
急了也会咬人的兔子,再如何凶悍,到了恶狼猛虎的面前,也终究不过是供其撕咬的猎物。
魏璟见状一哂。
他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俯身掀开车帘,薄厚有度的帘子被掀出一条缝,日光顺着缝隙照射进车内。
魏璟在下马车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小郡主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眼下正眨着那双杏眸,胸口兴许是因为气愤而起伏,皓颈在光线下更显白皙,仿佛透着光,像是瓷玉。
很白。
这兴许是魏璟对她最深的印象。
他不禁想起方才将她压在身前的样子。
她的那对手腕被他攥在手里,仿佛一掐就会碎,他压根就不敢用力。
太瘦了。
魏璟轻飘飘地收回目光,翻身下马车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后会有期”。
语气散漫,却又觉得他似是笃定二人之后还会再见一般。
车帘晃晃悠悠地,最终重归平稳,将车里与车在划分为两个世界。
殷照心神思稍有恍惚,隐约间,她好像听见了驻守在宫门的神机卫兵士对着谁叫了一声:“大人。”
周遭重归安静。
浅星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一直到进了宫门,她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当真是来无影,去也无踪。
“郡主,奴婢方才瞧见神机卫那几人冲着接您回来的侍卫……喊了声大人。”
见她心不在焉,浅星在一旁目露担忧:“郡主,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在没弄清那人的身份下便让您险些置于危险之中,奴婢更不应该让他上马车。”
殷照心听后摇了摇头:“这不关你的事。”
身份牌是她亲自看的,让那男人上马车,也是她有意要试探,这些都是她所为,怎能怪在浅星身上。
然而浅星并不这么想,从方才开始便皱着一张脸。
“不过幸好他不是什么坏人,否则奴婢就算是死也难以赎罪。”
殷照心不喜她这种说话,秀眉微蹙,语气也沉了几分:“说这些做什么,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便不要再想了。”
浅星见主子情绪变化,连忙低头应道:“是,奴婢知错了。”
主仆二人走在宫道上,来来往往间一片空荡与寂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这尽显庄重的宫殿,压得殷照心喘不过气。
她其实不喜欢这里。
从前晋王还没有一统中原时,她只跟着晋夫人住在府中,日子倒是过的比现在快活些。
等晋夫人成了王后,她被封了郡主,自此也没了什么自由。
浅星是从小跟殷照心一同长大的侍女,她心中所想,浅星也能知晓一二。
“郡主,您如今已到了出嫁的年岁,王上也该赐府邸了,您别太担心。”
殷照心闻言却是笑了一声:“我自幼没了双亲,是王后将我抚养长大,我自是想一直伴她左右,没有府邸更如我所愿,以后这话莫要再说。”
浅星知晓她的意思。
殷照心的生母在生下她的第二年便因病去了,当时的殷父是晋王手下的猛将,为了体恤下属,晋王便让晋夫人好生照顾当时仍在襁褓的她。
后来殷父为救晋王骨肉殒命,出于愧疚,殷照心便正式被接到晋夫人身边抚养,直至今日。
种种经历,都理应让她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养女,这才对得起王室多年以来的培养。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谈及这个话题。
又走了一段路,殷照心望着不远处王后宫门上的牌匾,突然出声问道:“最近神机卫有什么新上任的人吗?”
浅星很快便摇头:“郡主,这段日子奴婢在寺中并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神机卫的消息,您若是想知道,奴婢稍后就去打听一下。”
殷照心点了下头,继续朝前走去。
很快,王后宫里就有人发现了她,连忙进去通禀。
没过多久,便有人出来迎殷照心进殿。
她跟着侍女一路往前,目不斜视,背脊也不自觉挺直,双手交叠在小腹的位置,步子有条不紊,就连头上坠着的钗环都几乎纹丝不动,哪里还有方才在马车内对峙时的模样。
中晋的王后此时就坐在殿内,瞧见殷照心后先是打量了一番,见她此行并未忘了礼数,脸上这才露了笑。
“昭昭总算是回来了,快上前来,让本宫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变了模样。”
昭昭是殷照心的乳名,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她。
既然王后开了口,她便只能依言行礼上前。
一番打量后,王后笃定:“昭昭瘦了。”
殷照心不由诽腹:她是去养病,又不是游山玩水,这一个月差点折腾没了半条命,可不是瘦了。
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笑了笑,难掩其中虚弱与疲惫。
王后见状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昭昭同我变得生分了。”
殷照心闻言一愣,连忙接道:“昭昭一直待您视亲生母亲一般,与您亲近还来不及,怎会同您生分!”
瞧见向来端庄的殷照心如今却急得像个毛躁的小丫头一般,王后连带着屋里的老嬷嬷脸上都带了笑意。
“郡主有所不知,早晨的时候,娘娘听说派去的侍卫没能接到您,担心得连饭都没吃好。”
“幸亏后来得了神机卫的口信,说是误打误撞,在执行公务时顺路将您送了回来,否则娘娘怕是都要急坏了。”
神机卫?
殷照心神情微怔。
那男人果然是神机卫的人。
她心中早已转了八百个弯,但面上仍是先露出一幅自责担忧地模样,亲昵地抚上了王后的肩。
“都怪昭昭不好,让娘娘担心了。”
王后先是睨了眼方才说话的老嬷嬷,很是不悦地说了句:“多嘴。”
随后才神色柔和看向殷照心,摸了摸她的头:“昭昭无事便好。”
殷照心又与王后倾诉了这一个月以来受得苦,并将发生过的事挑挑拣拣,都与之说了一通,这才转而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娘娘,您方才说……接我回来的是神机卫的人?”
王后一听,手里的动作却是一顿,她似乎并不想与殷照心多说些什么,只是嘱咐道:
“神机卫向来是为王上做事,出行隐蔽,不便于暴露身份,他们没有告诉你也是应当的,你啊,以后可千万要离神机卫的人远一点,莫要同他们过多接触。”
话说到这份上,殷照心也是明白了。
神机卫水太深,不是她一介后宫女子该涉及的。
殷照心自是识趣,见此,也不再说了。
王后见状心里松了口气:“好了,你久病初愈,后日便是秋狩,这两日好生休息着,秋狩还要让你替我多加劳累呢。”
殷照心只笑着点头:“娘娘只管放心便是,昭昭定竭尽全力配合三殿下照顾好诸位宾客。”
不多时,王后便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为由,先下了逐客令。
待她走后,宫里的老嬷嬷上前替王后捏起肩来。
“娘娘,您方才话是否说得太重了些,老奴瞧着郡主的脸都白了。”
王后听后却是轻叹了口气。
“王上有意要让昭昭嫁给江东魏家,以此来稳固中晋局势,可本宫听说,那魏家堪比龙潭虎穴,魏家的大公子更是……”
说到这,王后头疼地揉了揉穴位。
“本宫膝下无女,昭昭好歹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若真要让她嫁过去,本宫倒是于心不忍,只能希望这孩子离他越远越好。”
……
殷照心刚一出宫,浅星立马就迎了上来。
不待她先开口,殷照心便沉声道:“方才让你打听的事不用再去了,我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浅星一愣,虽不解其意,但仍旧点点头没有多问。
王后方才的那番话,摆明了是知道那男人的真实身份,恐怕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既然已经提醒了她,那便更不能迎难而上了。
想到这,殷照心后怕地闭了闭眼。
当时在马车上……
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因此来对她施加报复。
回宫的路上,殷照心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在侍女的伺候下用过膳,沐浴梳洗之后,紧绷的神思这才逐渐得以放松。
一阵忙碌之下,早已入了夜,殷照心阖上床帐后便躺下休憩。
睡梦中,她越发觉得呼吸困难,欲要睁眼,却感觉到身上似有一具温热的身躯正压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难耐的感觉在心间无限放大,被汗浸湿的身体格外滚烫。
痛楚越发清晰,似要将她撞的支离破碎。
一记闷响,风声呼啸。
殷照心猛地睁开眼,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头一偏。
身上除了柔软的被衾,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而屋里的窗户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正摇摇晃晃地来回动作。
殷照心体内心跳不止,恍惚了许久才逐渐安定下来。
她揉了揉额角,显然已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个梦……她已经梦到了多次,原以为许久不曾再梦到,兴许当真已经无事了,没想到今夜却再次魇着了。
殷照心叹了口气,她并没有选择惊扰守在外头的浅星,而是掀开被子自顾自地下了地,想要去将窗户关上。
刚走出两步,窗边却似有影闪过,夜色下看得不甚清晰,却足矣让殷照心睡意全无。
她开口时声都在颤。
“谁……谁在那?”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瞬间翻过窗户从外面跳了进来,殷照心喉间的叫声正要呼啸欲出,唇上却猛地覆上了一只大手。
“嘘,借我躲躲。”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殷照心不禁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