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序,天晴,行云宫水仙小院的林园。
身着水绿轻纱裙的少女蹲在石板桌下,小身影随着树影摇动的频率而晃动,一抔抔黄土从她手握的铲子中抛出,在旁边堆积成一个小山丘。
她并非闲来无事,而是为了把那一大箱危险的法器埋在土里。
都怪那范渐,暗地跟踪蓝雨别去西涞峰就算了,前两天他回来时还驮着一大包法器,说是不小心迷路闯入秘境时捡到的,特地献给小姐充公。
这堆法器都特么一到晚上就发光发亮,一闪一闪地整得行云宫跟蹦迪厅似的,即便慕凝把法器塞在木箱里,依旧时不时闪一下。
面对同门女弟子的声讨,慕凝才逼于无奈把整个法器箱埋在这里,并斥责范渐赶紧收包袱回锻器山庄,不准他再过来了。
慕凝这大半个月来不用参加论剑大会,也不用再担心应付慕远。原以为难得有清净的时间苦读真言集,好好领悟老祖宗留下的精髓,结果却没一天是令她省心的。
不行,水仙小院也没法待了。
前有整个行云宫的师姐们注目,后有师侄蓝雨别暗地监视,身边有个时常帮倒忙的憨憨手下,偶尔闻人罡还会正大光明地在水仙小院走动骚扰,引得崇拜他的女弟子嗷嗷大叫。
可是,离开行云宫还能去哪里呢?
州宁山的谷崖?慕家锻器山庄?
留下长剑后的离垢没有再出现过,回慕家又害怕被家族逼婚……先暂时下山到州宁镇住客栈避避风头为好,等蓝雨别下次出门任务的时候再回来吧。
慕凝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便把装法器的箱子放在刚挖好的坑。
慕家留给她的底牌法器已经够多了,她不需要用途重复的东西。分出去的话又不想,因为直觉告诉她留着以后有用。
主要是她琢磨了那本真言集之后,掐指算法卜凶吉没学会,倒是学到了最古老的龟壳卜卦。
虽然总是算不准,但有时还是挺灵的,至少能算出隔蓝雨别今天吃过什么,明天又将去哪里修炼。
修仙修仙,修个屁仙。
在山中生活清苦得不到好处,又时刻防着各门派挑衅的修士和本门的师兄师姐。本来想学点防身本领才下山的,不料师父不断闭关,难得碰到肯教她的离垢又跑路了……
综上考虑,慕凝作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下山!
没错,一定要下山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当然下山后最好能赚点小钱钱维持生活,其次是不断精湛她那小卜卦术。
毕竟像云中子姜子牙石矶娘娘那些封神名人还不是一样曾经在街边帮人占卜算卦吗?
经过十多天的闭门修读,慕凝也终于理解了祖师爷的良苦用心。
即便学不了至刚至阳的云涞门剑术,但她也能用一技之长找到属于她的伯乐,总有一天成为闻名天下的修士,改变任由他人主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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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娇小灵动水绿在州宁山小道的山脚处停留。
花了三天时间从行云宫步行到州宁山山脚,慕凝背着一包比她身躯还要大一倍的包袱,气喘喘地取出通门腰牌给守门的弟子看。
若不是带着个减轻重量的宝具包裹,她估计没走下山就得累死了。
幸亏守门的弟子对慕凝倒是客气,确定她是真庸道人门下弟子后便爽快地放她出山。
再走个五里路程,就到了州宁镇的城门。
州宁镇虽地处封闭的小盆地,但好在是鱼米之乡,运输米粮的道路四通八达,单纯官道就不下于五道,更不要说阡陌交通了。
慕凝暂且选离小镇边境上的慕家锻器山庄最远的地方,找了间客栈住下。
安顿下来两天后,她穿起男装道士服,竖起一个牌子,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摆摊算卦。
穿越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烟火气息,对于她这种前世跟太爷爷四处跑惯的人来说,待在喧闹的城镇比宅在山中好多了。
据慕凝了解,镇中心繁华的集市上有两个算命的摊位,她特别注意避开那两处。
摆了一个早上,终于来了一位妇人。
妇人带着一个脸色红润的小儿,坐在慕凝的摊位前,放下银子道:“半仙啊,我这儿子两个月来嘴里长了邪物,帮我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不行了?”
慕凝让那小儿张开嘴巴,里面的确长了很多白色小泡泡,而且都烂掉了。
凭着经验,她一下就看出来并不是什么邪物侵体,而是普通的溃疡而已。
这年头的人都神神兮兮的,有病不去看大夫,专门信所谓的地摊半仙。
慕凝随即写下了几味药材在方子里,递给妇人道:“小儿生疮溃疡久不愈,多半是心脾积热,按照这个方子回去熬水喝,坚持喝七天。”
妇人不识字,但她能听懂慕凝说的话。半仙的意思是要她按照这张纸上写的去药铺抓药,而不是要帮她小儿驱赶邪气。
“我说半仙,您这是算命还是看病呐?我来请教的是镇宅化吉之法,家里的脏东西不除,喝再多的药也没用啊。”夫人固执己见,半信半疑道。
“夫人请放心,我慕半仙既然收了钱就会尽心尽力地解决问题,信我一次不会有错。”慕凝坚定无比,她对普通的病症还是有足够的了解的。
“先说好,要是小儿的病还治不好,你可要给我退钱。”妇人说完,就拉着她的儿子走了。
嗐,哪有人遇症不吃药先来找神棍的。
空余之时,慕凝摸摸她从集市上买来的乌龟,见它那么可爱不舍得杀了它取龟壳出来,所以只好直接把它整个来卜卦。
后面突然冲上来一个穿道袍的长须男子,一脚就把慕凝的摊位踢开,大喊道:“偶滴个娘,有本素开尤铺去,你凎当节抢偶牛半藓滴生意!?”
大概的意思是:我的娘呀,有本事去开药铺,你敢当街抢我生意?!
然而慕凝没听清他的口音,只觉得他无缘无故就上来砸摊子很过分,撸起袖子正要准备怼过去,她的一侧莫名砸下来一把巨剑,正抵在那穿道袍的外地男人的脖子上。
“滚!”
清脆有力的声音令周围的路人都退开好几步远,本来还想围观的百姓却被声音的主人瞪了一眼,结果都不敢靠过去。
霎时间,一条街的人都四处散去,街边的店铺也关上了门。
“偶亥费肥囖滴!”
道袍男人双腿在哆嗦着,但仍然中气十足地冲持剑男人叫喊一声,然后抖着身子从剑下挪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巷子里。
他最后一句话大概是说“我一定会回来”之类的话吧。慕凝边愣着边猜测,回过神后第一时间就是蹲下去捡起掉地上的乌龟。
缓缓站起来后,转头所看到的是大师兄慕远那张黑着的脸。
“大师兄,来这里做什么?”对于他的出现,慕凝没感到太大的惊讶,相反这是她的意料之内。
慕远打量着她身上的日月阴阳道袍,还有那盘起来的道士发型,眉头更是皱得愈紧了:“你一云涞门的内门弟子,谁要你下山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慕凝不满道:“我算是奉命算命,哪能说是旁门左道,出来学以致用不行吗?”
慕远全然不听她解释,用命令的语气说:“立马撤走回山,明天若你还在这里,休怪我不念及师兄妹之情。”
撤回山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才下山了,谁要回去过那种时刻被围观监视的日子。
还有,刚才要不是慕远出来插一脚,她当场就把那捣乱的道士揍了,现在害得她浑身不爽快。
虽然她没学什么功法,但心决口诀那些也背过不少,依照自己的火灵根的灵力,随便喊两句真诀就能把那道士的头发烧秃。
为何耍帅的事总是让主角先上,难道做小师妹的就不配发威一把吗?
退一步越想越气,于是慕凝向前几步道:“师兄说的不念情是如何?”
慕远道:“我身为代理掌门自当有权管教叛逆的弟子,让弟子软禁思过。”
慕凝低吟一声:“王八蛋。”
这一声骂人的话语传入慕远的耳朵,令他握着巨剑的手陡然一震。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顺淑雅的慕凝凝竟然会说出如此粗鄙的话语。
看着慕远不可置信的模样,慕凝继续嚣张地说下去:“就是不回云涞门怎么了,三师兄和四师姐,还有姜娇大师姐不也都在外面吗?谁规定弟子就一定留在山中修行?我在州宁山失足落崖那么久,怎么又不见你来找过我?”
慕凝特别把“失足”一词加重。
明知是蒙面的慕远把原主慕凝凝打下悬崖,可慕凝觉得还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压着正要狠狠怼他的话,收回心里去。
面对慕凝的三重质问,慕远竟无言可说。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因为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中,大义灭亲,杀亲证道的事常有发生。
只是按目前看来,他似乎下错了一步棋,是一步挪不开的死棋。
生性本就柔弱顺从的慕凝凝能为他逃婚离家出走,为他硬着头皮拜入云涞门,为他再次鼓起勇气返回慕家偷取《锻器谱》,那么还有什么事是当今的慕凝凝所不敢做的呢?
慕远就在这一刻重新认识了他那原本烦人的师妹。
“除了云涞门,你还能去哪里?你擅自离家出走再回去,慕家定会对你严惩。”慕远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开始考虑和忧患自家师妹离开云涞门修炼的后路。
“我绝对不会受罚。”慕凝道,“只要马上回锻器山庄跟我未婚夫成亲,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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