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架上只有孔余日常使用的那把配件,却不见他带回来的灵剑。
孔余随着他的目光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啊,我收起来了。”
金猊盯着他的眼睛,突兀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孔余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对。但金猊对上他的目光时,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和他说话的并不是孔余一样。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若要他具体去说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太出来。只能本能觉得危险。
他没有再和孔余纠缠,退后一步道:“那我再去问问沉海钧,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金师兄慢走。”孔余直勾勾看着他道。
金猊没有回头,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后颈的鸡皮疙瘩才退了下去。他如法炮制敲响了沉海钧的门。
沉海钧的情形与孔余差不多,金猊忍者鸡皮疙瘩应付了几句,便匆匆去寻大师兄。
经过自己房间时,他本想将那柄古怪的灵剑也带上,但想起孔余和沉海钧的情况,后颈又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便也没有再回屋,直接去敲慕从云的门。
这些情景都通过赤隼的眼睛,落在沈弃眼中。
瞧见越来越近的金猊,沈弃不满地将脸埋在慕从云颈间蹭了下,轻嗅着清清冷冷的草木清香,心想早知道他这个时候还要来烦人,便不救他了。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金猊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唤:“大师兄,你睡了吗?”
修行之人睡觉少有睡实的,几乎是脚步声一近,慕从云就醒了。
他轻推了下靠过来的沈弃,轻声道:“金猊来了。”
沈弃抬起脸,迷迷糊糊地抱怨道:“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慕从云摇摇头,起身披上外衣去开门。
金猊风风火火进门,谨慎地转身关门:“师兄我跟你说,万剑冢中的灵剑恐怕有问题,孔余和沉海钧都——”他说到一半转过身来,正看见从屏风后出来、只穿着单薄里衣的沈弃,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一样哑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愣愣地问:“小师弟怎么也在?”
慕从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还是沈弃接话道:“张文师兄的事有些吓人,我心里害怕,就来寻师兄了。”
张文的事不是昨晚发生的?
金猊心中闪过疑惑,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胡乱点了点头,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万剑冢带回来的灵剑好像有些邪性。”他将自己差点被灵剑蛊惑,之后又去寻孔余和沉海钧查证的过程说了:“我怀疑昨夜张文吞剑,根本不是梦行症犯了,而是受了灵剑蛊惑。还有孔余和沉海钧那不见踪影的灵剑,怕也是昨夜张文事件重演。”
只是他们都是独住,这一次无人拦着,那灵剑说不定已经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至于一个大活人怎么将一柄数尺长的剑吞下腹中而毫无妨碍,还需要他们去查证。
这事实在有些奇诡,但金猊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慕从云凝眉沉思片刻,道:“先去看看孔余和沉海钧的情况。”
三人结伴去寻人。
“金师兄还有何事?”再次被叫醒,孔余面上倦色更浓,还有一丝被吵醒的不快。但他看清随行的还有慕从云后,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慕师兄怎么也来了?”他看向金猊道:“难不成金师兄说的是真的,那个偷剑贼真的出现了?”
慕从云暗中打量他,无论是神情还是气息都看不出异样来。
他没有否认孔余的话,而是道:“确实出了点事,需要和大家确认一下。”
他侧脸让金猊去将其他人都叫起来。
所有人齐聚在孔余的屋里,神色困倦中夹杂着疑惑。
本来休息之前大家帮着村里人搜寻偷剑贼的下落就耗费了不少精力,现在大半夜眼才阖上的功夫又被叫起来,精神都不太好。
“出什么事了?”江棂撑着下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慕从云将金猊编得那一套说辞加工了一下:“金猊替张文保管的那柄灵剑险些被盗,当时屋中还残留着另一人气息,金猊追了上去却没找到人,我们怀疑是那偷剑贼来过。”扫过几人腰间,慕从云看向孔余和沉海钧,例行公事一般问道:“你们二人的灵剑可还在?”
“我的还在。”孔余道:“被我收在了隐蔽处。”
沉海钧附和:“我的也是。”
金猊道:“那偷剑贼来去无踪,说不定就我们小聚的这会儿功夫,灵剑就已经没了,你们还是回去确认一下,将剑随身带着为妙。”
他说得不无道理,江棂也附和了一句:“你们还是将剑带在身边为好,说不定后头还能做饵引蛇出洞。”
铸剑村一向依附问剑宗,如今闹了贼,江棂身为少宗主还是十分关心的。
见他们都如此说,孔余和沉海钧便没有再推辞,起身回去取剑。
片刻之后,两人便带着剑折返回来。
灵剑就挂在腰间,两人并没有遮遮掩掩:“剑未失窃,屋中并没有外人行迹和气息。”
金猊伸长了脖子去看,连眼睛都瞪大了。
慕从云演这一出,本来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地检查他们的灵剑,眼下见他们将灵剑拿来,确认是万剑冢中带来的那一把后,他就不再纠缠,嘱咐几人小心,便各自散去。
金猊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等人都走了之后,才小声道:“师兄,我没骗你,他们刚才的表情举止真的很古怪,灵剑也真的不在。”
佩剑就是剑修的半条命,就算睡觉的时候,他们也会将佩剑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以两人对灵剑的在意,把灵剑抱着睡那才正常。但方才金猊一眼望去,确认屋子明面上并不见灵剑踪影。
金猊仔细回忆之前的细节,思来想去,觉得并不是自己多疑了。
那种叫人毛骨悚人的违和怪异感觉绝非错觉。
他怕慕从云不信,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将那种怪异感描述了一遍。
慕从云颔首道:“他们确实有些古怪。”
金猊刚才只顾着去分辨灵剑真伪,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在金猊伸着脖子去瞧他们腰间的剑时,孔余和沉海钧不约而同地用手臂将剑挡了下,面上闪过异色。
那种神色变化非常微妙,但慕从云向来对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敏感,便留意到了。
——那是种夹杂着不快、担忧,以及防备的微妙敌意,就像是怕金猊会去抢夺一样。
但金猊的佩剑远比那两把灵剑要上乘,且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孔余和沉海钧都不是这样小肚鸡肠暗中揣测他人的性格。
眼下忽然生变,必有蹊跷。
但今夜太晚,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慕从云便去金猊房中取了张文的灵剑,暂且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从长计议。
担心灵剑有异,慕从云将灵剑放在屏风后的兵器架上,自己则在旁运功打坐。
沈弃不快地瞥了那柄灵剑一眼,只能神色恹恹地独自入睡。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早晨用过早饭后,慕从云便寻到了江棂,将昨夜的猜测同他说了。
能蛊惑人心的灵剑,很容易就叫人联想江棂之前所说的那个传说——万剑冢下其实镇压着一柄魔剑。
不论传说真假,如今他们掌握的信息不多,但凡能搭上边的都要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找到些线索。
江棂摸了摸下巴,道:“我还没真没有把这个传言当真过,不过老村长应该知道得多一些,找他打听一下或许能知道些东西。”
慕从云来找他也是正有此意,一行四人便去村头寻老村长。
老村长年事已高,如今村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由长孙金衡在处理,他自己则趁着清闲时候,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书籍记录等整理登记成册。
这倒是正好方便了慕从云他们行事。
老村长趁着日头好,将一些发霉的老书拿出来晒。
江棂走近,看着那些落满尘灰的古书,起了个话题和老村长聊了几句,接着就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顺嘴提起了万剑冢的传说:“万剑冢下镇压着的魔剑到底是真是假?村里留下来这么多古籍文书,上面应该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吧?”
老村长回忆了片刻,说:“是有些记载。”
江棂神色一振:“书上怎么说的?难道真有魔剑?”
老村长正色摇头:“非是魔剑,那只是一柄生了灵的灵剑罢了。以乌铁为基、地心火炼制,经九九八十一日方才出炉,甫一出世,便引发了天雷……”他神色痴迷,露出向往之色:“但九天劫雷亦只能为它淬锋,是千百年才能炼出一把的绝世灵剑……”
说起魔剑时,他的语气慷慨激昂,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铸一般。
就连举止神态也与平时判若两人,而他自己似乎浑然不觉。
江棂目睹他诡异的变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慕从云朝他摇了摇头。
老村长的状态显然也不对劲,充满古怪。
江棂按下重重疑虑,又和他闲谈片刻,见再问不出什么来,才借口离开。
离开了老村长家,江棂才低声道:“老村长也……?”
慕从云颔首:“有这个可能。”
张文、孔余和沉海钧都是因为从万剑冢拔出了灵剑开始才变得异常,其中张文因为发现得及时,目前并未受影响。
但孔余和沉海钧的状态都和老村长很相似——在涉及到灵剑时,态度会变得十分古怪诡异。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慕从云的直觉已经在示警。
商议一番后,慕从云提出去找金衡。
为防金衡也有问题,先由江棂出面试探。
江棂反复确认过金衡在涉及万剑冢灵剑和魔剑的事上态度并无异样,这才放下了心,叫隐匿在暗处的慕从云等人现身。
“会不会多虑了?”金衡显然还有一丝疑虑。
“爷爷对先祖代代传来的书籍十分看重,时常研读,也许方才只是将书中的记载复述出来而已。”
“是不是多虑,等我们查清楚就知道了。”江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忆一下,哪些书可能记载了万剑冢的传说,还有你爷爷常看的那些书籍也可以都列出来。”
金衡回忆了片刻,报出了好几个书名:“这些书全都珍藏在爷爷的书房里。”
江棂:“那接下来我们要去老村长书房一趟,你想办法把人引开,给我们制造机会。”
金衡神色犹豫,但见他们表情凝重,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就是翻个书查证而已。
“那你们小心些,要是被爷爷发现了可不好解释。”
金衡负责将老村长支开,慕从云一行四人则趁机潜入了书房中。
老村长的书房不小,三面墙都是通顶的书架,挨挨挤挤摆满了书籍。有一面墙的书架空了部分,应该就是被搬到外面晾晒的书籍。
“外面的书我已经扫过一遍,和我们要找的无关。”
慕从云目光快速扫过三面书架,道:“先重点去看金衡说得几本书,但其他可能有关的书也别放过,说不定其中就有记载。”
四人各自分配了区域,便开始默契地找书。
修行之人耳聪目明,看书也是一目十行,金衡提到的那些书籍很快被他们找到并且翻阅完毕。
四人彼此交换目光,都是摇头:“没有。”
只能又各自埋头继续去找。
沈弃眯起眼,目光在书架上快速扫过,最后定在一本书脊格外陈旧,但又没有沾染半分尘灰的书籍上。他将那本书取下来,看见空白的书封时眉头动了下。
书页翻开,里面字迹凌乱狂放,内容也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某个人随手所记。
他快速翻阅,在翻到其中某一页时陡然顿下来。
“师兄,你看。”他将那一页摊开,递到慕从云面前。
慕从云倾身靠近,就着他的手去看书页上的内容——
[此剑生而有灵……大不祥,性邪,惑人神智……需以福地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