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巷府邸内,笛声悠远绵长,好似朦胧在山雾之后的层峰叠渊,让人忍不住想遨游其中,但下一刻,笛声促然清脆高亢,声声似有冲破云霄之力。
一曲完,掌声雷鸣。
祝温卿面色红润,穿着碧绿色棉裙,像个山中精灵看着秋蝉、冬眠。
冬眠拍了好长一段时间手,递给祝温卿一盏茶水。
“咱们姑娘真厉害。”
祝温卿缓缓一笑,抿了口茶水,动作优雅,月光照在她瓷白皮肤上,宛如画中人。
“还是先生了解姑娘,知道姑娘酷爱音律,想必寻这笛子定是煞费苦心。”
祝温卿勾勾唇角,心里感觉到温暖。
小幅度仰头,看向弯月,眼神里起了怀念之情,想念外祖父,想念先生,想念陇西了呢。
许久之后,慢慢收回目光,脑袋无精打采垂着。
不过,只要结业就可以回去了,期间他们还会来看她,也不是那么难熬。
祝温卿心情又好转起来,跟侍女们聊天奏乐。
翌日,秋蝉、冬眠在门口送别祝温卿,祝温卿带着面纱浅笑冲她们招手。
“回去吧,修沐日我便回来了。”
秋蝉叹气,恋恋不舍:“姑娘,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天冷添衣,注意吃食,若是嘴馋……”
“晓得了,走了。”
祝温卿急忙打断,秋蝉才抿住唇瓣,眼神还略带着点哀怨。
祝温卿不禁笑了,又不是生死离别,至于吗。
冬眠长她一岁,情绪安稳些,只道:“姑娘放心,奴婢会打理好院子。”
“好,需要用钱就去账房那里支。”
“是。”
祝温卿转身,提着小木箱不急不慢朝国子监走去。
刚进入国子监,祝温卿目光一抬,就看见司桁慵懒坐在游廊扶椅上,他周围围着一大群人,有男有女,而他只是静静听着,不动,就能让人注意到。
祝温卿见状,不由想到昨日,心里对司桁更是气愤!
司桁懒散听着同窗交流,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目光随意往大门方向看,祝温卿率先意识到,在司桁即将看过来时,提前背过身,绕着另一个方向走。
是以,司桁目光定格过来,只看见一道纤弱背影。
还逃,这不是见面了吗?
宋博容是以也瞧见祝温卿,在他旁边小声问:“需要我帮你把人叫过来吗?”
司桁自信摆手,目光落在祝温卿离去的地方。
“不用,她会自己来找我的。”
宋博容显然不信,但也没说什么。
祝温卿脚步飞快跑进白榆堂,呼吸刚刚顺畅,秦韵急慌慌跑进来。
“卿卿、卿卿,你昨日过的可还好?”
她昨日一整天都在担心,祝温卿那小身板干起苦役来,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祝温卿侧头,看见秦韵眼里的担忧,立刻明白什么过来。
“一切都好。”
秦韵不信,往前凑了凑,认真问道:“真的吗?你别骗我!”
“真的!”
秦韵再三打量,见祝温卿浑身上下安好,心里也就稍微放松,片刻,扬起一个甜甜笑脸。
“卿卿,你好厉害,这次你又是甲等。”
祝温卿微微叹气,她原本想交白纸,可怕被学究追问,便随意写了下,没想到……
已经看出祝温卿想法的秦韵:“……”
算了,就这样吧。
祝温卿接受现实。
秦韵从木箱里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作业本,递给她:“你小孙子给你写完作业了。”
祝温卿嫌弃看着作业本,恨不得再在上面踩几脚,或者,干脆撕了吧。
但是,理智控制了她。
只要还给司桁,他们之间就彻底两清了,可一想到要去还,还要见司桁,她脸瞬间苦闷起来。
她不想见司桁啊!
祝温卿垂下脑袋,坐在椅子上思考,秦韵坐在一旁仰慕望着她。
一个时辰后,白榆堂大门口挂着【殷世子作业十文钱出售】的牌子,瞧见此牌子的女学生们半信不信,但还是走了进去,再过半个时辰,十文钱涨到十两,又涨到五十两。
祝温卿秀眉弯弯,站在板凳上,尽量使自己看的高大:“大家不要急,价高者得!”
价格还在哄抬,祝温卿眉毛一挑,心想,他行情还挺不错。
直到,梁月讥讽地声音响起:“司世子的作业怎么会在你这种人手上!”
如果说祝温卿是水坑里的脏泥,那在她们眼里,司桁可谓是天上月。
祝温卿如实回答:“司世子亲自给我的。”
“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梁月指着那本作业本肯定道,还呼吁大家,“你们别买,买了就是上当!”
要是大家不买不就得她送了吗!
那可不行!
况且,置办新院,得花不少银钱。
祝温卿摆出正主气势,双手怀胸,眼神冷冽。
“你怎么确定是假的!证据呢?”
梁月面皮一红,她怎么可能有证据,但气势不能输。
“你这样的,司世子看都不看你一眼,怎么可能给你!”
“我成绩好为什么不能!”
“别忘了,上次我可是唯一、一个、得、甲等的人!”
祝温卿骄傲自信挺着胸脯。
梁月心里气冲冲,面容也有些狰狞。
角落里还响起一道女声:“其实我看见过殷世子问祝温卿作业写完没。”
场面瞬间寂静。
随后又开始疯抢司世子作业本。
“你要是不买就不要站在这里挡路诶。”
小娘子们挤来挤去,梁月被挤出去。
她可是上京贵女,岂容你们随意挤压!
“我出一百两!”
其他人瞬间泄了气。
祝温卿不计前嫌,笑眯眯将准备好得契约递给梁月,梁月一签,祝温卿立刻把作业本毕恭毕敬递过去。
梁月被祝温卿这般伺候的态度弄的身心顺畅,趾高气扬拿走作业本,心里忍不住骂了句,穷酸。
北学堂内,宋博容将大家作业收得差不多,眼神飘向司桁。
“你作业呢?”宋博容手撑着下巴沉思道,“你不交也无妨。”
司桁讥笑下,仿佛在说,本世子怎么可能不交呢?
“你且等等。”
宋博容好奇看他一眼,也就坐在旁边等他。
约莫半刻钟,一位小郎君连滚带爬跑进来。
“司世子,外面有人找你。”
司桁手中山水扇一合,起身看了眼宋博容,嘴角勾出得意的笑。
“你看,我说她会自己找我的。”
宋博容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司桁口中的“她”是谁。
祝温卿。
宋博容跟着司桁,司桁缓慢走着,心里越发得意,让你逃,有用吗?
待他走近,看清树影之下的倩影时,不知从何而来的阴沉笼盖在他身上。
梁月娇羞朝司桁招手,司桁脚步停住,没在往前走,梁月原本还想矜持些,但看着司桁不动,周围不断有目光投射过来,脸皮浮上红晕,朝司桁走过去。
“司世子,你的作业落下了。”
司桁看着那本□□地不成样的本子,移开了眼。
他迟迟未动,梁月又娇滴滴地叫了声。
“司世子?”
声音甜的发腻。
司桁不适感从四肢百骸涌来,连看都懒地看她。
宋博容打着圆场:“给我就好,我刚好要收。”
宋博容上前几步,接过作业。
梁月缓缓一笑,司桁没多作停留,转身就走。
梁月看着司桁背影,想说的话就被膈在嗓子眼。
最后忿忿跺了下脚,转身离去。
司桁浑身压抑着一股怒气,宋博容见状,立刻道:“我去给夫子送作业。”
司桁抿着唇,宋博容脚步飞快,心里憋着一口气,这个祝温卿还挺有本事,老是在司桁的底线蹦哒。
司桁声音冰冷,吩咐身边小跟班:“给本世子查查作业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小跟班连忙应。
钟声响起,学子们纷沓回归学堂,老夫子声音绵长,听着女同学们犯困,祝温卿却因为不用给司桁送作业而见面,双眼有神,即使隔着面纱,秦韵都能感觉到祝温卿开心。
“收敛些,一会夫子该考你了。”秦韵扔个小纸条过去。
祝温卿偷偷回话:“无妨。”
哦,对,她可是祝温卿诶,自然不怕夫子考。
可是,她偷瞄一眼祝温卿,总觉得有不好事情发生。
课上到一半,底下同学快睡过去一大半,夫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拿着木条使劲敲案桌:“醒醒!醒醒!朽木不可雕也!”
祝温卿瞧着夫子气着模样浅浅笑着,心情甚是愉悦,门口却不合时宜响起学究的声音。
“孔夫子,您别气了。”
声音仁慈中透露威严,大家立刻精神。
学究鹰锐的眼睛一一扫过同学,最终落在祝温卿头上。
“祝温卿同学,跟本学究走一趟吧!”
祝温卿懵懵起身,低头看秦韵,秦韵疯狂眨眼问她怎么回事,祝温卿摇头,她也不知道。
她跟着学究走,学堂里炸开锅。
“听说是你替司世子写的作业?”学究和蔼问。
祝温卿抿唇,不是。
但她的样子被学究误以为是她写的。
学究深深叹口气:“虽然司世子为人猖狂霸道些,但你这么做确实有些不道德!”
祝温卿皱眉:“?”
“你自己看。”
学究把司桁作业本递到她跟前,她接过来,一页一页翻着,直到某页定格住。
宣纸上,亮眼的黑字写着。
【见此者,作业本之主愿诚心诚意伺候许奉行三日,当牛做马,无怨无悔,作业本之主特此让夫子签名见证!】
许奉行是许老三本名。
什么……鬼?
祝温卿脑袋空白了片刻,随后神色艰难跟学究眼神对上,学究摇摇头,眼底有一丝戏虐。
仿佛在说“小同学,你胆子蛮大的”。
祝温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些横死在房梁之人的惨状,耳边回想着秦韵说“司桁剁了他一只手”,身子忍不住打颤。
她脑子怎么就想不开,让许老三给她写作业呢。
而且,她应该再检查检查。
学究来找她,想必司桁已经知道了,那么,司桁会怎么对她呢?
祝温卿害怕着,手不断搅着衣角,心里越来越没谱,门口却有了动静,司桁一只脚迈进门槛。
祝温卿侧目,与司桁视线猝不及防对上,身子不受控制后退,司桁嘴唇一讥,大步流星朝她走去,手已经扬起来,似乎是揍她。
学究可不想出人命,心一横,挡在祝温卿身上,祝温卿脑袋一空,闭眼前只剩下司桁挥着拳头过来的身影。
待等了半晌,脑袋也没有疼,祝温卿偷偷睁开一只眼,一下对上司桁暗含晶亮的黑眸。
少年姿态张扬,语气高傲,但让人生不起厌来,因为他本该如此。
“本世子的作业本只值一百两?”
“太少了吧。”
什么?
祝温卿脑袋更是反应不过来。
司桁抬起的手落在自己束发发簪上,头往前凑了下,黑眸直锁她的剪水眸。
祝温卿吓的直接往后退,一双眼眸似恐似恼,司桁扬起似有若无的笑,仍在不断靠近。
“别……”
祝温卿双手抵前,试图反抗,少年耳语让她脸色彻底惊慌。
“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躲。”
蕴含着势在必得的自信让祝温卿一下回想到梦里,小腿肚都快要站不稳,漂亮的剪水眸一瞬不瞬望着他。
司桁看着那双剪水眸里装的全是他身影,一路恼怒的状态神奇得到安抚,语气也缓和起来,再次反问。
“难道本世子的作业本不应该千金难求吗?”
懵了许久的祝温卿嘴巴张了好久,细细瞧司桁的神情,呐呐把嘴巴闭上。
慢慢回过神来,垂下脑袋。
合着,他生气,只是把他作业本贱卖了。
好神奇的想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