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有力的胳膊上,是一道肿起的长划痕,两侧差不多已在结痂,中间被划出的肉还泛着粉。
少年低身去够药瓶,黑缎般的发丝便随着垂滑而下。
药粉撒在伤口,伤口又被用布条缠裹起来。
缠到尾处,他一手拉绕了一圈,然后用齿咬着将布条拉紧、打结。
外面响起敲门声,他直接起身去开了门。
于青夏就这样看到了裸着上半身的沈原,她敲门的手悬在空中。
“想告诉我了?”沈原让了个身位给她进去。
“嗯……嗯。”
她昨天没有白摔,至少此刻沈原挺相信她看不见了的。
于青夏进屋,摸着凳子坐下了。
沈原就在她对面落座,一边开始解腰腹上的绷布,一边等着她开口。
于青夏本来想好了开场白,看着他的身躯却有些忘了要说什么。
她长这么大,除了电视和夏天街上的大叔,还没怎么见过男人的躯体。一下子这么近,又是他这般好看的,饶是脸皮比较厚的她也忍不住有些害羞。
绷带拆解下来,里面藏了一道骇人的伤口。大块的肌肤像是被腐蚀了,即使到现在,沈原往上面擦药的时候还偶尔会带起血丝。
从怨水楼那样的地方逃出来并不容易,他满身都是暗器伤和毒伤。
怨水楼是个只要给钱,什么都会帮你做的地方,自然也包括杀人。为此他们专门捡孤儿,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杀手。
沈原作为里面的佼佼者,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威胁到了楼主的地位,加上楼主不喜欢他这种“小白脸”。
这么一想,他开场其实挺凄惨的。
于青夏感慨了下,把拎来的袋子解开了。
“沈原,这些给你。”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银两哒哒哒在桌上滚动,还有一叠银票和地契。
沈原换完药穿上衣服,瞥了一眼桌上的银两。他知道她有多少钱,这里几乎是全部了。
“什么意思?”
“我要去拜入青藤派,所以我们和离吧,我放你自由。”
沈原看着她,沉默不语。
于青夏接着讲:“我其实一直有一颗斩妖除魔做大侠的心。”
“就算看不见?”
“我身残志坚。”
沈原不解,“青藤派那种一堆惺惺作态的人聚集的地方有什么好的。”
在外装作仁义,谅解他人。转首就到怨水楼买凶帮他们除去仇人。
“正因为世风日下,我才更要去那里匡扶正义。”
她的话逗笑了沈原。
一个村子里的女恶霸居然也说得出匡扶正义这种话。
“你匡扶正义也好,作奸犯科也罢。为何把这些全都给我?”
“因为爱你。”
当然不能说比起被抢她先上交日子会好过些。
沈原有些恍惚,又很快将自己拉了回来,“爱我还让我走?”
“因为爱是无私的。沈原,我早看出来,你并非池中之物,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我一个瞎子怎么好耽误你。”
出人头地……他吗?
沈原看着她,依然弄不明白她的心思。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这两日很奇怪。做了从未做过的饭,不叫我相公改喊名字。当初用我的命逼着我娶你,现在又说要和离。”
不愧是大反派,怎么说都不信。
于青夏微微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有几分感伤,“眼睛看不见了,心反而明白了些。我想重新做人,去过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自认讲得不错,瞄向沈原,他没什么反应,一副在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其实她看书的时候一直觉得这个反派挺厉害的。
她只会读书,每天傻呵呵得像个笨蛋的年纪,他却要在刀口上过生活。
但是每个人的生活理念是不同的,也不会轻易改变。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
最重要的是,现在分开的话,她往后才不容易暴露。
短短两天,她都被怀疑好几次了。
于青夏:“所以我们好聚好散怎么样?”
沈原垂下眼。
这些钱足够他离开这里,以他的消耗,一时半刻没有生计也能过得不错。
不管她是真心爱他还是别有目的,她确实是想要离开。如今的情形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可是……
他的指腹搭在地契上轻轻摩挲,粗糙的纸张传来滞顿感,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于青夏舒了口气。
“试炼在今日,那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随你。”他依然没有抬眼。
事情还是挺顺利的。于青夏站起身往外走。
她也没什么行李,衣服和剩下的钱一打包,扛起来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她最后又在这里逛了一圈。
其实这间小屋也挺好的,很适合养老。
背上所有的东西,走到篱笆门前,她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却看到沈原站在窗前,两手抱胸望过来。
他依然披散着发。屋里没有光,阴影之中他显得更加清冷傲然。
清风一拂,两鬓的碎发吹来,半掩住了他的眼睛。
于青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莫名地有几分落寞。
怎么说也是自己第一个“男朋友”,应该要好好告个别的。
“沈原!”她朝着对面喊了一声。
他没有回她,但她知道他在就行。
“我走了!希望你以后每天都能过得快乐!”
“对了!有些水果狗吃了伤身!你要记住啊!”
她记得沈原养了条大狗子,他总觉得营养要均衡,非要他家狗子吃,结果他的狗就一直躲着他。
告别的话已经说尽,于青夏拿着拐杖转身离开了。
沈原就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从人形变成麻雀大的小黑点,又在拐口下坡处完全不见。
风一吹,他有些冷,关上窗回了屋。
屋子里很安静。
没有什么磕磕撞撞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歌谣。
沈原在屋子里慢慢走,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回这一头,最终停在了桌案旁。
他坐下来,把身上藏的暗器都拿了出来,摆成一排,开始擦拭。
匕首擦得锃光,他看了许久,又在手上把玩了一番,觉得好像有点肚子饿了。
沈原走到厨房,那里还摆着两张凳子。
放好米,点好火,他拿了张凳子坐在灶火旁,撑着下巴看着火苗飘摇。
锅里的水热了,发出声响,沈原往外看了看。
天还和之前一样亮。
柴火依旧烧得噼里啪啦的,沈原莫名地有些烦躁,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屋外的天上瞟。
反反复复几回,他起身舀了瓢水,泼熄了柴火。
好像不是饿了,他应该是困了。
沈原回到自己房间,鞋子一脱,躺在木板床上。
光从身后的窗外斜斜照进来,映在床上是一个个斜织的方块。
他伸过手去,阳光照在掌心。他慢慢合拢手,闭上了眼。
以她的脚程,现在应该也不过才走了一半不到。
会不会因为看不见又跌进田里呢?
过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
沈原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向往的神情。
无论如何,她好像有自己想做的事。那他呢?
从怨水楼跑出来,现在躲他们的追杀都很疲惫,他又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他不知道……
沈原翻过身,又将自己隐进了阴影中。
。
午时太阳晒得辣,于青夏肚子又饿了,走在路上步子软绵绵的。
因为怕被镇子上的人发现,她一路都走得很慢。不过到了青藤派怎么办呢?要一直装瞎吗?
但又不能不装,毕竟那兄弟俩已经知道她看不见的事了。
一步错,步步错。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于青夏听到身后传来达达的马蹄声。
她还没来得及转回头看,就见一匹快马疾驰到她身前。
于青夏被扬起的尘灰呛到,她挡住眼一阵猛咳。
“吁——”
是熟悉的声音和马蹄碎步声。
沈原拉着马缰,束起的发在令人目眩的阳光映衬下,显得更加黑亮。那一根暗红色的发带肆意飞扬。
于青夏看他下了马。他似乎骑得有些急,脸上微有几分红晕。
“我和你一起去青藤派。”
大脑停止运转了数秒,她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你不是说,”他偏过头,咳了一声,“想和我一起活下去吗?”
旁人听了,怕不是要以为他们是什么腻歪的小情侣。
对面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沈原转回脸来,“你不高兴?”
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以她逼着嫁给他的人设,她此时确实应该感动兴奋,可是于青夏想不明白缘由。
“高兴的,就是太惊讶了。”
“那接着走就是了。”
沈原拍了下马身,它一溜烟跑了。
嗯?
“那匹马不能两个人一起骑吗?”她看着沈原有些倔强的侧脸。
“它太瘦了,坐不了两个人。”
于青夏看了看那逐渐跑远的膘肥体壮的马,又扫了眼他的伤口。
应该是他自己自己骑着疼吧?
沈原拿过了她的东西,走在她前面。
于青夏跟在后头,还在纠结。
难道说如今的他更加谨慎,想先去做个卧底吗?
可是他进入魔教是因为怨水楼的人找过来了,魔教的护法恰好路过救了他,又相中了他才带回去的。
他现在没有和青藤派为敌的理由。
仔细想想,他现在的言行性情和书里看到的都不大一样。难道也是穿书人?
她不是没看过这种书。
于青夏压住怦怦直跳的心,凑了过去,“沈原,《妖言》看过没有?”
“没有。”他一脸平静。
听到书名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没看过书只是普通的现代人?
于青夏抬袖假意擦汗,“真热,我有点想念空调了。”
“空调?”
他那迷茫的眼神倒确实让于青夏流汗了,“就是……一把扇子的名字。”
短暂的对话反而让他们之间的尴尬又添了几分。两人沉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于青夏看着他的背影。
不是穿书,难道是重生?
她又不死心地凑了上去,“我要是有天从珠,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沈原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看向她,“天从珠……”
于青夏也是一愣,她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鲁莽了,如果他是重生的,那她岂不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