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自责

队长一直对我很好。

他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会露出好看的笑容,会请我吃芒果千层,会做好吃的料理,会尽量不让我的双手沾血,会在血腥时遮住我的眼睛,会关心我的伤势,会像鸡妈妈一样将我遮挡在他的羽翼下,会因为队员都是未成年而主动承担起家长的责任、细心照顾每一个人……

我的队长格兰菲迪,是一名优秀而正直的警察,明明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却因为承诺了会回来带我一起走,让对美好未来的所有憧憬都在他二十九岁的这一年戛然而止。

他的灵魂被囚禁在狗的躯壳里,不得解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实验场所的,头脑仿佛停止运转,一片空白。

就像身体的某处突然缺失了一块,不能用疼痛或悲伤来形容,仿佛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萦绕在周边的负罪感让我犹如溺水,无法喘息。

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气泡破碎的声音,不能被他人注意。

想要挣扎,却仿佛被无形的重力拖拽着手脚,向海底坠落。

直到手上传来被湿热而柔软的东西舔舐的感觉,才让我从那种空茫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格兰菲迪】舔了舔我的手指。

手里还抓着波多尔多递给我的绳索,我如梦初醒般将绳索丢开,立即蹲下来打开戴在队长脖子上的宠物项圈。

【格兰菲迪】歪头看着我,似乎有所不解。

我对人类的情绪有多敏锐,对动物想要传达的感情就有多捉摸不透。

我试着伸手去拥抱它,【格兰菲迪】淡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忽然转身跑开了。

我脚步微顿,追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波多尔多提前有过交代,走廊上来往的科研人员和安保都对我和【格兰菲迪】视而不见。

跟着【格兰菲迪】来到一楼的休息区,我看到它摇着尾巴跑到了正无聊地浏览报纸的琴酒脚边。

“走开。”

银发少年皱了皱眉,墨绿色的眼睛锐利冰冷,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毫无半点对动物的怜爱,倒也没有做出什么残暴的举动,只是挥手驱赶。

【格兰菲迪】坚持着凑上去,甚至借用后肢的力量直立上身,用爪子扒拉少年的外套——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危险的,因为对方随身携带的枪支不止一把。

我走上前,异常平静地制止了【格兰菲迪】的动作。

看到我,表现的有些躁动的【格兰菲迪】安静了下来,温顺地蹭了蹭我放在他头上的手。

琴酒拧眉,用眼神示意我解释。

“……格兰菲迪。”我与他对视,在那双透着疑惑的墨绿色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这是格兰菲迪。”

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波尔多在格兰菲迪身上做了人体实验。”我自己都意外自己居然还能把事情概括清楚,“他把格兰菲迪和狗合成在了一起。”

残忍得令人胆寒,而又匪夷所思。

【格兰菲迪】似乎对自己真正的名字依然有反应,在我脚边转来转去,欢快地摇着尾巴,“奥罗拉、小泠……”又抬头看向琴酒,喉咙发出了女性低沉的声音,“小阵……”

即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依旧不曾忘记自己放在心上的孩子。

琴酒表情微凝,唇陡然抿成严肃压抑的直线。

他沉默良久,似乎想清楚了什么,“格兰菲迪是卧底?”

比起疑问,更像是陈述的语气。

“嗯。”我垂眸看着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格兰菲迪】,肯定了琴酒的推测,“杀掉他吧……拜托了,阵哥。”

这种程度的改造,已经是不可逆的了。

如果队长没有回来履行他的承诺,一定会是另一种结局吧。

一切都是因为我。

……

格兰菲迪卧底身份暴露后叛逃的消息在组织里传开了。

按照组织的规矩,与格兰菲迪私交过密的成员通通都要被送去审讯室拷问。而我所在的行动小队却被放过了,组织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我们成功抓捕并处决了叛逃者。

我和琴酒不约而同对亚力酒和加利安奴隐瞒了真相,只说是那天去研究基地时突然接到的命令。

从十岁到十六岁都是被格兰菲迪照顾着长大,亚力酒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队长怎么可能是卧底?!”

再三向上级证实该消息为真后,当天晚上,亚力酒去一个人干掉了冰箱里的所有啤酒,醉成烂泥,语无伦次地说道,“队长教我‘对待叛徒就应该回以制裁’,我一直记着……为什么要骗我……”

说着说着,亚力酒趴在桌子上,握拳捶着桌面,像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琴酒抗着喝到意识模糊的亚力酒回他的房间里去的。

和格兰菲迪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加利安奴反应则平淡了许多,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见放在加利安奴房门前的餐盘一直没被动过,我默默把食物收了回去。

直到第三天中午,加利安奴主动打开了房门,头发乱糟糟地从房间里出来,下楼直奔厨房,抢了亚力酒吃剩下的半桶泡面,状态才恢复了过来。

自幼接受组织的教育、把组织当成自己的家,亚力酒和加利安奴没有责怪我和琴酒处决了格兰菲迪,反过来宽慰我不必因此产生心理负担。

他们也有人的感情,会因为被视作家人的人背叛而伤心,也会因为同伴的死而落泪。

我为自己对格兰菲迪死亡的冷漠而感到羞愧。

明明知晓他被与狗合成一体的时候是那样崩溃,可即使亲眼目睹了格兰菲迪死在琴酒枪下时的情景,我也没有产生一丝悲伤,而是莫名为他的解脱感到高兴,让我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但看到同样表现得淡漠的琴酒,我又觉得自己不是人群中的异类。

或许因为拥有了共同的秘密,我和琴酒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只不过他对同伴表达信任的方式特别了一些,自己有工作狂的倾向也就罢了,还喜欢拉着搭档一起加班。

说是用忙碌的工作来消化情绪,未免也太过了。

没有队长来分配任务,跟着阵哥体验了几天无缝衔接执行任务的社畜生活,我委婉地提议是不是该放个假休息一天,得到了琴酒不赞同的视线。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

(起来为组织做贡献了。)

第一次,我有点不想要自己生来的这份对他人情绪的敏锐和感知。

好在亚力酒和加利安奴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归队,将被琴酒拼命压榨的我从繁重的任务中解脱了出来。

交换搭档时,我甚至从琴酒墨绿色的眼眸里看到了对亚力酒、加利安奴用起来没有我顺手的挑剔和嫌弃。

……那可不,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像我一样给一个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的。

某天,亚力酒敲响了我的房门,拉着我下楼,鬼鬼祟祟地开车带我前往了一片墓园。

看到加利安奴和琴酒也在,亚力酒脸色一黑,他还以为自己要回了格兰菲迪的骨灰盒、还偷偷给格兰菲迪买了一块墓地的事情瞒得很好,结果队友们都知道了不说,还就这么看着他一个人忙前忙后,也没人过来帮个忙或者提供点经费支持。

格兰菲迪面前的石碑上放着一束束不屈花,看体量感觉温室花房里的所有长势喜人的不屈花都被亚力酒薅走了——因为格兰菲迪常年在房间里摆放这种花,导致他们误会了他的喜好。

这是队员们第一次来,也应该是最后一次,组织的叛徒可不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没有人说话,墓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我知道,那个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眼中还是孩子的未成年队员的队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习惯别墅里少了一个人,其他人也是一样。而那位先生根本没有给我们时间适应,直接分配下来了一位新队长。

这件事大家早有预料,真正令大家意外的,是这位新队长没有自己的代号。

顺路提前来告知我们消息的贝尔摩德骑在她的哈雷摩托车上,点燃了一根细长的香烟,似乎心情不错,问我们还想知道什么。

亚力酒冷静下来,“我们该怎么称呼这位队长?”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安元浩司,随便你们怎么称呼。”

贝尔摩德状似无意地撩了撩头发,眼波流转,将那位神秘的新队长摆在明面上的情报透露了出来,“记住他真正的年纪比你们这几个小子大得多就行了,总之是个很无趣的男人。”

贝尔摩德向来说话神神秘秘的,不过这次倒很直白。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她在对方身上吃了闷亏,才会是现在这样看热闹的态度。

不管贝尔摩德的态度怎么样,那位先生的命令不是我们可以置疑的,沉默着接受安排是最好的选择。

用亚力酒毒舌的话来说就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没准儿那位新队长一个不小心就在带队执行任务时被流弹击中了。

能不能让小队里个个心高气傲的成员服气,光靠那位先生的命令可不够,还要看新队长的本事。

趁着空降的新队长还没有来,亚力酒生龙活虎地鼓动大家一起去夏威夷玩几天,但由于这些天积压了不少任务,被琴酒一票否决。

眼看亚力酒要炸毛,加利安奴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挑一个任务地点在娱乐场所的,这样完成了任务他们还有时间玩一会儿。

这次琴酒没有反对,看来不是不知道适当放松的道理。这倒让我有点分不清他对我到底是针对还是欣赏了。

加利安奴挑选到最后确定任务地点是一个高档的温泉度假村,组织需要派人去那里和该村的村长完成一笔交易。

至于新任队长到达据点时发现一个队员都不在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没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