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末日旅行

除了存在于人类共同的想象之外,这个宇宙中根本没有神、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法律、没有人权,也没有正义。

——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

*

世界的末日,是怎么样的?

战争毁灭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土壤,机械和工厂因为无人维修而停止运转,核冬天席卷了全球,纯白无垢的雪铺在钢铁丛林的废墟之上,将人类制造的所有先进的武器和炮/弹全部掩埋。

人类和人类的战争,变成了各国的军备竞赛。人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手伸向了人工智能的领域,但谁也没有想到高度智能的机械和机器会产生自我意识,为了反抗人类的奴役而叛乱,不再受人类控制,发动了战争。

在和智械的战争中,人类落败了。少部分的精英集体转移向绝对安全的世界文明中心的最高层,而底层的人类则无奈迁移到地底生活,地面完全被机械占领。

地面下的世界资源匮乏,幸存者们为了生存所需的物资不得已开始了新的战争,即使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也必须熟练地操作枪械。

由于智能机械的叛乱,人类不再信任机器,文明与秩序回归了原始。而耕种获取粮食的方式,也因为地下基地缺少光照而被人们放弃了,获取食物的途径普遍是去地面上搜刮遗迹和掠夺他人。

事实证明,人类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就很难重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以“人”为原料的肉脯在地下世界流通。

法律?人性?道德?

在生存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原以为这会是自己最短暂的一生,却没想到,即使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也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保护他人。

爷爷冒着风险到地面上寻找食物时,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了正在用机/枪的刺刀挖坑埋葬母亲的我。

我的母亲是个柔弱而坚毅的女人,在我的父亲为了保护她而死去后,靠出卖自己的肉/体从男性幸存者手中换取食物,将我养大。因为住所十分简陋,空间狭小,里面只有一张床,每次母亲做生意的时候,都会让我闭上眼睛。

我六岁时,母亲病逝了。

爷爷开始代替母亲照顾我。

在此期间,无论生活再怎么艰难,爷爷都没有想过抛弃我,为了不让我产生心理负担,还告诉我他的一个老朋友收养了两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儿,现在还好好地生活着,过段时间就带我去看他们。

但是人与人爆发的冲突毁灭了这一切。

科技水平的严重退化和对机器的不信任,人类已经无法靠自己生产粮食。人们互相厮杀,把彼此当作可食用的猎物,为了能让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背着机/枪的爷爷为我收拾好家里仅有的那点物资,装到了履带车上,让我去地面上,去世界文明的中心寻找一线生机。

“一直向前走吧,西莉亚。”

——无论如何,不要绝望。

将枪声和炮火远远地抛在身后,一片冰天雪地中,我双手握着方向盘,忽然流下了眼泪。

……

独自在茫茫雪地里前进,无尽的风雪刀割一样刮在我的脸上,呼出的热气很快化作白雾模糊了护目镜的视野,钢筋水泥的城市是一座迷宫般的废墟,更令人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我摘下起雾的护目镜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我的睫毛已经挂上了冰的碎屑。重新戴上护目镜,睫毛上的冰碴便化作了水珠滴落。

检查了一下剩余的物资,再怎么省着用也只够存活三天,车里的油也不多了,不知道还能前进到哪里。

孤独比弹尽粮绝的死亡还要让人感到可怕,这一路上,我没有遇到任何可以交流的生物,爷爷口中占领了地面的智能机械也不见踪影,死寂得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我拿出小心藏在座椅下的日记,开始记录今天的行程。冰雪让我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了,也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冬季没有过去,还是核冬天的降临。

对世界文明中心的那座高塔上有什么,我其实并不在乎,只是单纯地朝着爷爷给我的目标前进而已,前进到停止呼吸为止。

不会再去思考活着的意义,因为已经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①

很久没有遇到活着的人类,背上的枪械似乎也没有了携带的必要。这让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类。

将干净的雪放在吃得干干净净的罐头里,等待它化开变成可饮用的水。天色暗了下去,我看到前方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微不可觉的喜悦涌上心头。

驱车进入补给站,用冰块和雪堵住了工厂被炮/弹轰炸后漏风的破洞,我开始寻找工厂里是否还有可以使用的物资。

土匪一样地翻箱倒柜后,我幸运地找到了一袋压缩饼干和两个过期的军粮罐头。又可以多活几天了。

补充了食物和水,我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袋,吃了一块缓解了一下叫嚣着饥饿的胃,又把硬得跟石块似的饼干珍惜地放回了口袋里,躺在履带车的座椅上休息。

人一停止忙碌,就容易瞎想。

不可避免的,我想起了自己转生的上一个世界,在那个深渊的世界里,人类虽然苟延残喘,但确实存活了下来。而这个世界,没有阿比斯的诅咒,没有危险的原生生物,却被人类自己所毁灭。

爱因斯坦先生说他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打,认为第四次一定是用石头和木棍。如果在以后的转生中有幸相遇,我一定会告诉他,人类假如非要自相残杀,甚至不需要武器。

我忽然想起爱因斯坦先生晚年沉迷神学,似乎很多科学家晚年都会如此。

这个世界的宗教是在末日开启后兴起的,越来越多的人类信仰宗教,向并不存在的神明祈祷,希望神能宽恕人类的罪孽,让人类死后得以升向天国,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存在。

但是除了被死亡遗弃的我,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天堂或者地狱。

死亡就是死亡,对所有生物都是公平的。

……

当日记再也写不下一个字的时候,我的履带车报废了。

四年来,它跟着我踏遍了这个世界的许许多多个角落,翻过山丘,蹚过河流,在残垣断壁中穿行,一直沉默的履行着它的使命,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它身上的油漆斑驳,遍布划伤,有些地方凹陷了下去,内部的零件也老旧生锈,行驶时的噪声越来越大,仿佛一个疲惫至极的病人在痛苦地呻/吟。

现在,我唯一的朋友死了。

我没有再修好它,而是拥抱了它一下,背着机/枪,带着我的日记徒步前进。

刺骨的风雪似乎小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我眯起眼睛,看到了那座伫立在世界文明中心、高耸入云的铁塔。

根据在废土上找到的残留下来的纸质资料,我得知了逃到高塔上的人类精英为了消灭智械,发明了能够吞噬机械能源的不明生物,最初确实取得了优势,却没料到机械终究是机械,不像人类有血肉之躯。

发现无法反抗不明生物,智械们一致决定向人类发射了究极武器,使地面上的所有生物灭绝,自己也迎来了毁灭。

“你好。”

进入高塔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条件反射地拔枪上膛,对准了声音的起源。

那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牢记着人类与智械的对立关系,我没有放下枪,虽然知道枪械的杀伤力打不穿对方的外壳,但手里有武器能带给我安全感。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智能机器人头部的电子屏幕上“=_=”的表情变成了“(T_T)”,无措地向后退了几步。

很久没有与人交流,我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说话的生物,又见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便压低了枪头。

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智能机器人的表情变成了“(∩_∩)”,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活泼,“知道呀,去找升降梯就可以上到高层了。”

我保持着警惕,听着对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座高塔过去的历史。

智能机器人说,因为升降梯非常重要,有一个专门负责的人工智能在管理,但自从两年前,有两个人类女性幼体来过这里之后,那个人工智能选择了自毁。

我站在升降梯前,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高塔之上,是什么都没有的核冬天。

“你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呢。”智能机器人这样说,“顶层什么都没有。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的。”

我看向它,仿佛看到了将自认为是世界主宰的人类赶下神坛的智械科技的巅峰。

半晌,我摇了摇头,“对不起。”

“……没关系。”智能机器人屏幕上的灯光黯淡了一瞬,不过很快又亮了起来,对我弯下了腰,“那你走之前,可以摸摸我的头吗?据说人类会对他们喜爱的生物这么做。”

很容易办到的请求。

我踮起脚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与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智械,在此刻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解。

我把我的日记送给了智能机器人,放下了无用的机/枪,继续向高塔的顶层前进。

每经过一层,都能看到无数人类文明的瑰宝,依稀能看见人类往日的荣光,哪怕知道几万年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也令我赞叹不已。

来到目的地,地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树立着黑色石碑,旁边躺着两位先行者的遗骸,低垂的夜幕繁星闪烁。

我抬头望天。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人类这个种族的兴衰存亡显得无比渺小,又如此壮丽。

这场迈向死亡的旅行,终于到达了终末。

晚安,这个世界。

————

【书】

西莉亚离开了地下。

[可能成立]

西莉亚遇到了值得信赖的同伴。

[不成立]

西莉亚没有拒绝人工智能的帮助。

[不成立]

……

西莉亚的命运重置。

[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