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两人从草场回来时,小何瞧着阿梨仍是一身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宗恕身上的西装却起了许多褶皱,脖子上的围巾也未戴,只松松落落地折了两折拿在手上。气氛也不像之前两人刚刚牵马离开时那样欢声笑语了,但却也不像是吵架闹了别扭,宗先生依旧对阿梨绅士体贴、举止温柔,只是两个人之间忽然不怎么讲话了。

或者说,是宗先生变得更加沉默了。

显然发生了些不足为他们这些外人道也的事情。

马场负责人大大咧咧压根注意不到这种细节,小何看出来了也不敢多嘴,回去老宅的路上只管开着车子一路飞驰。

入夜后,山上刮着呜呜的风,檐铃作响。

阿梨在房间洗了澡,从书架上随便找了本盲文书籍来读,半晌,却总是沉不下心,总是隐隐不安,于是索性披了件衣服下床出去找宗恕。

这个时间,阿梨原本担心宗恕已经睡下了,谁知,他竟然还待在小佛堂。从马场刚一回来他就把自己关了进去,直到现在。

她摸着墙壁走向佛龛,跪在宗恕旁边。

宗恕转头看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外面风声好大,有些睡不着。”

阿梨当他看不见,身体偷偷朝着宗恕的方向蹭蹭靠靠:“宗先生,你待菩萨这么心诚,每天早上跪过了晚上又来跪,如果菩萨知道的话,肯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我也希望。”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洗澡过后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上的血气红晕:“若能得偿所愿,愿将宗恕此身供奉。”

“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心愿吧。”阿梨问。

“是很重要。”宗恕拉着她起身,并肩走到一旁小窗前坐下。

阿梨伸手摸了摸窗案上通体温热的小铜香炉:“宗先生,你又在焚香吗?”

“是我自己合的一味香。”宗恕轻轻揭开炉盖,垂某望着里面的心字香灰:“我给它起名叫做,‘华灯’。”

“好好听的名字。”阿梨顿了顿:“可惜我闻不见味道。”

“没关系,总会有其他的方法。”宗恕道。

对于她没有嗅觉这件事,他竟像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阿梨想了想,或许宗先生已经从福利院的医生那里得知了,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教养太好,怕她难过,所以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待在宗恕身边的时间久了,她仿佛也能闻到那香的味道了,且那种味道于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专属于宗恕独特的气息。

想到这,阿梨想伸手再去摸一摸那只香炉,再认真感受一下“华灯”的气息,却无意触到了宗恕搁在案上的手。

他没有戴手套,食指和中指上隐隐有被缰绳磨破了的勒痕。像是吃痛,在她的触碰中,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宗先生,你的手受伤了!”阿梨惊呼。

“不要紧,只是小伤。”宗恕安慰她道。

阿梨想起小何说的,宗恕从小握刻刀,为了跟着曾外祖父学习雕刻,手上留下了许多伤口。

“宗先生,我能摸摸你的手吗?”阿梨说完,又着急补充了句:“我刚洗过澡,我的手是干净的。”

像是为了证明,她还特意举起双手放在耳边、正正反反地认真给他看,又突然想起来宗恕也是盲人,这才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缩了缩脖子,默不作声地重新将手放下,装作无事发生。

宗恕望着她,眼角眉梢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那一双手,真真如孩童般娇嫩可爱,指尖泛着浅浅的粉色,光洁无瑕,连雪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静脉都一览无余。

“你的手自然是最干净的。”

宗恕握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右手的手背上。

阿梨仔仔细细地摸着,每一寸角落都不肯放过,指甲的形状,手心里掌纹的脉络,每一个指节的骨骼,还有皮肤上细小浅淡的疤痕......摸完了右手,又去摸他的左手。

只是在她换去握他的左手时,阿梨明显感觉到宗恕下意识地将手抗拒地向外抽了抽。

这一次,换她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宗先生,你左手上受伤留下的疤痕比右手要多得多。”

宗恕在小佛堂里悠悠的烛光中盯着她的脸:“人的左手是洁净之手,右手是生杀之手。只是持利刃伤他人他物时,势必也会伤到自己。”

阿梨皱着眉,指尖极轻地抚过他左手手指上被缰绳磨破的勒痕,声音听上去极难过的语气,“痛吗?”

宗恕喉结上下深深滚动:“不痛。”

他说完,阿梨忽然垂下头,握着他的手指含入了嘴巴中,一头垂顺的乌发骤然自脑后滑落在他的小臂和暗红色的案几上。

湿润,温热,娇嫩。

一瞬间,那些一切他本已许久不曾感知到的细微触觉连同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汇集到了那两根被她含在口中的手指上。

宗恕怕弄痛了她,那只手不敢乱动,只骤然俯身过去,隔着红木窗案捏住了她的下巴,手指上用了些力,强迫她张开嘴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贴近,方寸之间,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气息,香炉叮叮当当地滚落在案几上,香灰洒了两人一身。

“我知道你合的香是什么味道了。”

阿梨“望”着他,笑得很开心:“你的手指上有‘华灯’的味道,我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神奇的感受,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忽然闻到某种类似于香水的味道,我很确定不是我自己身上的沐浴液洗发水身体乳或者是床品留香剂的味道。后来想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大脑在那一瞬间产生的幻觉,周围并没有那种味道的物品来源,但我从前应该在哪里闻过。所以说嗅觉是最久的记忆这一说法,至少我自己是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