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罗元杰和贺言青在一起后,后者对他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远没有如今开放,刚开始他们确实是因为爱走在一起,然而在生活中,面对周围无可避免的指指点点,罗元杰渐渐开始自责,他觉得自己是罪人,是他引诱贺言青,使他落入了如今这样不为人所接受的境地。
面对众多流言蜚语,贺言青却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是我先喜欢上你的。”
“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就算你不主动,我也要追你。”
“有罪也是我有罪,要惩罚也是先惩罚我。”
……
曾经的誓言几乎还历历在目,而现在,贺言青几乎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过往的经历和现在重叠,让罗元杰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但是被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罗元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勉强控制住情绪,不至于显得太过失态。
他重新开口,却只能堪堪维持住声音的平静:“你、你刚才说什么?”
“抱歉,吓到你了?”贺言青后退一步,目光却很真诚,“如果冒犯你了,我给你道歉。但我真心喜欢你,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贺言青说喜欢他……
罗元杰闭上眼,心头情绪攒动,几乎要克制不住那股浓烈的情绪。
曾经他以为,自己重生后,能远远看贺言青一眼,得知他平安后就足够了。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再次撞了上来,说自己喜欢他……
明明他已经决定放手了,贺言青却在拉着他往前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罗元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他的语气很冷,哪怕在阳光下,肤色依旧冷白,像是一尊脆弱的瓷器。
他抬头看向贺言青,一字一句道:“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说喜欢我,还追我?”
贺言青笑了一下,神情依旧坦然:“那你愿意吗?”
男人一双桃花眼看着他,深邃又多情。
一旦贺言青用这种眼神看他,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罗元杰垂下眼睫,像是树梢的流苏花随风飘落,美好得让人心之向往。他没有答应,但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贺言青接受到了他的默许,主动上前一步接过他的画架:“你衣服弄脏了,跟我回去洗洗吧。”
眼看画布被贺言青拿走,罗元杰忍不住焦急起来:“我……”
“你放心,我不看。”贺言青却没再坚持,主动道,“我先帮你拿回去。”
罗元杰抿了抿唇,默许了这个提议。
他一路魂不守舍地跟着贺言青离开,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贺言青竟然把他带回了宿舍。
从流苏古树到教师宿舍要经过操场、图书馆和食堂,怪不得一路回来,周围有这么多人看他。
罗元杰脸颊有些红,突然想起上一世他们在一起后,他曾说也要假装贺言青学生去上课。只是从涠海岛回去后他就去了国外,二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是假期,而等他好不容易回国,贺言青却出了这种意外……
没想到重活一世,他竟然能弥补曾经的遗憾。
这个宿舍他之前来过好多次,哪怕现在提前3年,也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分别。很简单的一室一厅,50平米左右,东西很少,生活气息很淡,只有很少量的画具,倒不是贺言青画具少,而是他在学校有一个单独的画室。
“你要穿衬衫还是T恤?”贺言青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排简单的衣服让他挑选。
罗元杰这才从回忆中回神,有些没反应过来:“穿什么?”
“你衣服弄脏了,先换了吧。”没得到他的回答,贺言青径直取下一件衣服,“T恤可以吗?”
罗元杰看了眼贺言青身上的衬衫,沉默片刻后摇头:“我想穿衬衫。”
贺言青于是取了件白衬衫给他,他衬衫比较大,罗元杰穿上肩膀胸膛都是空的,袖子和衣摆更是长了一大截,罗元杰挽起衣袖,又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这才勉强能看了一些。
等他收拾好一看,浴室里已经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贺言青端了个盆,在帮他搓衣服。
没想到他这么勤快,罗元杰不太好意思:“不用麻烦,我带回去就好了。”
“顺手而已,”贺言青衬衫卷到袖口,露出一双健壮有力的小臂,“而且颜料不快点洗就洗不掉了。”
罗元杰没再说话,他安静地站在旁边,几乎是贪恋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贺言青弯腰帮他洗衣服,看着泡沫和自来水往外溅出,一点点打湿了他衬衫……
过了一会儿,贺言青拧干衣服再抖开,抬头对罗元杰说:“只能洗到这种程度了。”
衣服上的颜料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罗元杰点头。
贺言青转身拿衣架把衣服晾在阳台上,洗完衣服后,他手臂上沾了一些水,贺言青也不在意,随手抹了一把,又脱掉衣服擦了一遍。
看着对方健壮的身体,罗元杰不由得一愣,仿佛被烫到一般低下了头。
贺言青没有丝毫避嫌的想法,他很自然的光着上身走向衣柜,套上了和罗元杰一样的同款白衬衫。
“去吃个晚饭?”贺言青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建议道,“还有十分钟到五点,走过去食堂刚好开了。”
罗元杰还没来得及说不,贺言青又道:“惠春园的扬州炒饭和胡辣汤不错,你想去尝尝吗?”
惠春园的扬州炒饭和胡辣汤,这是之前贺言青经常和他念叨,他却一次也没吃上的食物。
终究还是没能抵过心头的渴望,罗元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贺言青明显高兴起来,他把换下的脏衣服挂在一旁,兴致勃勃就要离开。
“你……”罗元杰有些茫然,“你衣服就丢在那里吗?不是说放久了颜料不好洗?”
“我不洗,”贺言青却摇了头,“你好不容易才在我衣服上留下了痕迹,我要让它一直留着。”
罗元杰:“……”
可以,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贺言青没有注意到罗元杰的无语,很兴奋地出门吃饭。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带了东西,连忙转身:“钥匙。”
罗元杰在他身后,很自然地拉开门口的抽屉柜,从第一格的抽屉中拿出钥匙。
贺言青伸手,呆了一瞬。
后者也反应了过来,握着钥匙的右手悬在半空中。
四目相对,两个人怔住了。
许久之后,贺言青才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怎么知道钥匙在这里?”
罗元杰心头闪过许多个念头,他想说我之前来过你宿舍无数遍,对你东西放在哪里早就了如指掌。
然而对上贺言青视线,他却只是闭上眼,再次睁眼时,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我看见你进门时把钥匙放在这里了。”
贺言青接过钥匙,却没有说话。只是扬着一双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罗元杰心头一阵打鼓,就在他以为对方要追问时,贺言青却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记性真好。”
见对方没有怀疑,罗元杰不由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他和贺言青一起下楼吃饭,本以为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饭,没想到竟然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主要是认识贺言青的人太多了,几乎从宿舍到食堂,一路都有人主动向他打招呼。大部分是学生,也有熟识的老师,还笑着问了一句:“和学生一起吃饭吗?”
“不是学生,”谈起身份问题,贺言青语气很认真,“他是外校来看我的朋友。”
那个老师便冲罗元杰和气地笑笑。
美术大学食堂伙食不错,罗元杰却没吃出个什么味儿。倒不是他不习惯周围的视线,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练就了一副无论身处何处依旧坦然不惊的态度。只是对上贺言青后,所有坦然和淡定全都开始崩溃。
一顿饭下来,他满脑子都是对面的贺言青。他恨不得把自己眼睛变成摄像机,记录下贺言青的一举一动,等到夜深人静时再拿出来观看,以此熬过漫漫长夜。
可是每当他一抬起头,贺言青也会用那双桃花眼看他,他不仅看他,还冲他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流。
罗元杰完全抵不住他这样的眼神,一顿饭吃下来几乎溃不成军。
他撑不住了,刚出食堂就主动提出要离开。
“你住哪儿?”贺言青垂眸问他,“我送你回去。”
罗元杰沉默片刻,报出了电影学院的地址。
电影学院距离美术学院只有五公里,骑车来回也不过一个小时。
90年代,有私家车的人还比较少,整个京市满大街都是自行车。
贺言青其实有一辆小轿车,但是放在了学校外的家里,学校通勤他就靠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
帅气的人,哪怕骑自行车都是帅气的。学生们最爱看的贺言青骑自行车穿过梧桐大道,被风吹起衬衫的模样,那能令人想到电影男主角的模样。
也有人幻想过能成为幸运主角,成功坐上贺言青自行车后座。可是他在校教学多年,至今没有一人有此殊荣。
但是今天,事情出现了转机,贺言青那永远空荡荡的自行车后座上,载了一个人。
远远看去,只能从体型和打扮上看出那是一个男生,他手里抱了一幅巨大的画,脸藏在了油画和贺言青身体背后,无人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能隐约从他露在外面劲瘦的小臂,以及裤管下纤细的脚踝,推测出这是一个白皙秀气的男生。
直到自行车驶出学校,驶向无人认识他们的城市街头,罗元杰这才从画中仰起头,任由春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他感受着贺言青的气息,轻轻地闭上了眼。
自行车驶向上坡路段,贺言青出声提醒:“抓紧了。”
罗元杰还有些茫然,直到惯性拉着他往后跌,他这才连忙抬手抓住贺言青的衣服。他动作带着些许慌张,然而当他察觉到贺言青温热的体温,又忍不住低下头,幸福地笑了起来。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坐上了喜欢男生的自行车后座。
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