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拍了?”周明睁大双眼,又担心自己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连忙捂住嘴巴,小声道,“您怎么……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谢心浅:“你看那本书。”
“啊?”周明没明白,转头看了一眼还是不明白,纳闷道,“不就是一本书吗?被打湿了,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谢心浅却不再接话。
也是,他和周明说这些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淡然:“没什么。”
“那你……”周明却被他吓到了,表情有些惶恐。
“随便说说而已,”谢心浅垂下眼睫,“怎么可能真的不拍了。”
周明还想再说些什么,谢心浅却已经站了起来,径直道:“今天太累,我先回去了。”
在他身后,被打湿的书被风吹起,发出一阵哗哗声。
路过门口时,裘艺雯正在和厉闻修说话,谢心浅转头看了一眼,又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离开了。哪怕厉闻修全程态度淡然,但他却依旧觉得难受。
仿佛白景年的情绪降临在了他身上,他扮演白景年,白景年同样也在影响着他。
谢心浅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在娱乐圈里实在是太常见了——无法出戏。
很多演员因为拍戏假戏真做,在现实中也成为了恋人。
但他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也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本不是这么不专业的人。
别墅门口,谢心浅和厉闻修擦肩而过,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心脏却因为这一瞬的靠近,发出了宛如蝴蝶振翅的颤抖。
厉闻修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谢心浅却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他戴着帽子,露在外面的脖颈干净白皙。
回到酒店后,谢心浅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休息了。
他翻出剧本看了看,发现涠海岛戏份已经快结束,回京市后再做一个收尾就可以了。
只要电影结束,他也应该可以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了吧?
谢心浅把剧本盖在脸上,身体后仰躺靠在沙发上,喉结在昏暗中微微凸起,下颌线明显。
只是没躺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谢心浅摸过电话,懒洋洋的“喂”了一声。
“你不想演了?”高佳文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想演戏了?是不是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了?”
谢心浅:“没有。”
高佳文一顿,又想起周明说的,谢心浅是在一场亲热戏后说不想拍的。
一个猜测在她脑海中形成,高佳文试着问了一句:“你是被厉老师欺负了?”
“没有,”谢心浅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谢心浅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语气正常,不似作假。
高佳文这下真的疑惑了,纳闷道:“那是因为什么?”
“下午太累了,我和周明随口抱怨了一句而已,”谢心浅拿下盖在脸上的剧本,缓缓道,“不是真的不想演。”
“那就好,你吓我一跳。”高佳文似乎被说服了,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过这部电影已经拍到了这种地步,就算你真的不想演,违约金你也赔不起。”
谢心浅淡淡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没事儿就好,”高佳文安慰道,“反正电影马上就拍完了,到时候给你放个长假,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玩都随便你。”
谢心浅“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确实不想继续了,但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就毁了整个剧组几个月的努力。
谢心浅闭眼重新躺了回去,直到暮色彻底将他淹没。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厉闻修回来了。
他不想过分在意隔壁的动静,只得打开手机分散注意力。
朋友圈里,裘艺雯发了一张和厉闻修一起吃饭的合照。地点在他们之前常去的那家海鲜餐厅,照片放大,餐桌上摆着一盘椒盐皮皮虾。
他们一起吃饭,那厉闻修也有给她剥皮皮虾吗?
谢心浅沉默片刻,突然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扔,扯了件衬衫披上出门了。
他疯了吗?
连这种问题都能问出来?
酒店直通海滩,他平日却鲜少出来走动。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暮色笼罩海面,天空繁星闪烁。
谢心浅穿着拖鞋,在沙滩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发现前面一点光亮都没有了。他没带手机,周围黑黢黢的,他只得折返往回走。
夜晚潮水涨得很快,几乎快要淹没他过来时的那片礁石。
谢心浅小心翼翼淌过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太黑了,只隐约有个轮廓,他看不清是谁,也不打算去打招呼。
不料那人却主动开口唤他名字,这个声音他认得,是罗元杰。
“您怎么在这儿?”谢心浅这才走了过去,有些担心的说,“晚上潮水涨得快,您注意安全。”
“别担心,我这一片很熟,过来随便走走而已。”罗元杰说着,也踩着礁石过来了。
刚才还只是打湿鞋子的水,现在已经没过了罗元杰的小腿肚。
谢心浅看得心惊,后者却淡然的放下裤管,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二人结伴往酒店走去,昏暗的海岸线上,只有酒店那片位置遥遥亮着光。
谢心浅不是个健谈的人,大部分时间里都沉默着,只是偶尔看到沙滩上的垃圾,会提醒罗元杰注意避开。
罗元杰倒是比较健谈,主动问道:“看你最近几天精神不好,是太热了吗?”
谢心浅有些不好意思:“影响拍戏了?”
“这倒没有,”罗元杰摇头,“只是看你戏外没什么精神。”
谢心浅“嗯”了一声,他垂眸看着脚边若隐若现的白色浪花,有些纠结要不要坦白。
实际上罗元杰这话问得很是体贴,如果他不想说,就可以顺水推舟说天气不好,如果他愿意和他谈,就可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按照谢心浅的性格,他并不会把这些事情轻易告诉旁人。但他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他也打从心眼里敬佩着这位长辈。
黑暗中,两人沉默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儿,谢心浅突然道:“我很难受。”
罗元杰没有任何意外,语调温和的问:“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和我聊聊。”
“我最近不能出戏了。”大抵很不习惯把心中的想法显露出来,谢心浅这段话说得很迟疑,甚至还有几分羞愤,“就算拍完了当天的戏份,我还是觉得自己在故事中。”
最近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哪怕在戏外,他依旧觉得厉闻修是唐风,甚至开始不喜刚进组的裘艺雯。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罗元杰沉默片刻,突然问:“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谢心浅说没有。
罗元杰又问:“那你想象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谢心浅想了想,有些为难:“我想不出来。”
罗元杰:“可是你已经在爱情中了。”
这话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谢心浅霎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这怎么会……”
难道罗元杰的意思是他喜欢上了厉闻修?
“我不是这个意思,”仿佛害怕吓到他了,罗元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的状况很常见,也正常。因为你完全进入了这个角色。你扮演角色的同时,角色也在对你产生反作用。”
“可是……”谢心浅蹙眉,他没想到这个反作用竟有这么大。
“人毕竟不是机器,不是说导演喊了‘卡’,演员就能马上切换到戏外。你在戏里体验到了感情,在戏外产生了同样的情感,这很正常。”
谢心浅觉得不太正常,他摇了摇头:“我不是新人,我之前也拍过戏。”
罗元杰抬眸看他。
“好吧,偶尔也有这种情况,”谢心浅迟疑道,“但那都是阶段性的。比如我演戏时,那时候我的本我缩得很小,扮演的角色控制着我的思想和身体。而等演戏结束,我扮演的角色就缩得很小,真实的自我再次发挥主导作用。”
罗元杰点点头。
“但拍《夏日长》时,一切都乱套了。”说到这里,谢心浅脸上浮现出苦恼的神情,“现在白景年突破了他本应呆着的地方,竟然开始反过来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罗元杰:“所以你觉得,你是受这个角色的影响,在现实中也对唐风动了心?”
谢心浅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但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一时间没有开口。
罗元杰却看了出来:“让你苦恼的不是唐风,而是厉闻修?”
谢心浅一愣,支支吾吾的辩解:“毕竟是他扮演的唐风……”
罗元杰笑了:“真相如何,只有你自己清楚。”
谢心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理由有些拙劣。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尴尬。
前方沙滩被路灯照亮,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酒店很近了。
“那我们就把这当成你是受角色影响,”罗元杰有意放慢了步伐,对旁边的谢心浅说,“如果这样,你就更不用为难了,坦然接受就好了。”
谢心浅不太明白。
罗元杰解释道:“既然你觉得是角色影响了你,那就表示这只是一段二手的、衍生的情感,那等你拍完戏,过段时间这些感情也就淡了。”
谢心浅睁大双眼,他怎么没想到这点?既然这只是电影的副作用,那他还害怕什么?
“我明白了,”谢心浅恍然大悟,“我的不正常,其实也是正常的。”
罗元杰欣慰的点点头:“无论如何,只有承认了,你才能做到改变它。一味的逃避,只会让自己后悔而已。”
承认自己的感情……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只是因为电影影响?电影结束,他也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这么想好像也有一点道理,想明白这一点后,谢心浅终于不纠结,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只是想到电影的结局,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
快走到酒店门口时,谢心浅突然叫住了罗元杰。
“那您……”这是谢心浅看完日记后,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您和贺先生这一段感情,您后悔过吗?”
后悔在年轻时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然后就是几十年的孤寂。
这次罗元杰沉默了下来,就在谢心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笑了一下:“没有。”
海浪拍打着他的双脚,夜风吹乱他的头发,罗元杰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告诉谢心浅:“如果人生重来,如果我能够重新做下选择,我还是会登上这个岛,爱上那个人。”
路灯从远处打来,照亮了罗元杰的侧脸。
他已经不再年轻,可是谈到所爱之人,却依旧充满激情,和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眼里亮着光。
回到酒店后,谢心浅在电梯口告别了罗元杰,转身走向自己房间。
不料刚掏出房卡,隔壁房门突然打开,厉闻修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出门了?”
谢心浅点头:“去海边了。”
厉闻修又问:“没带手机?”
谢心浅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没带手机,有些心虚的说没有。怕厉闻修问他原因,他又胡乱找补了一句:“走的时候没想起来。”
厉闻修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谢心浅回到房间,发现手机上竟然有好几个厉闻修的未接来电,所以厉闻修有事找他,这才在门口问他?
他回了个电话过去,厉闻修却说没什么,之前有事,现在已经没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谢心浅挂断电话,那边周明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你回酒店了?”周明声音有些急。
“回来了,”谢心浅说,“刚才出门没带手机。”
“吓我一跳,”周明松了口气,“一直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有事?”
“我倒是没有,是厉老师一直联系不上你,就问我你在哪儿。”
“他找我有事?”
“不知道,他只问我在不在。”
谢心浅沉默了,刚才厉闻修找个借口打发了他,他本来不想追问,可周明这一说,又把他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厉闻修晚上不是和裘艺雯一起吃饭吗?又找他做什么?
谢心浅好奇得要命,心头跟困了只小猫似的,挠得他心痒痒。他硬着头皮问了一嘴厉闻修助理,对方告诉他厉闻修离开时打包了一份皮皮虾,说要给他带回来吃。
厉闻修给他带了吃的?所以回来时才那么着急的找他?
可既然刚才见了他,为什么又对这件事矢口不提?
谢心浅想到了一个答案,但又不那么确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隔壁门口。
刚才还气势冲冲的,然而当他按响厉闻修门铃后,又忍不住忐忑起来。
会不会太鲁莽了?哪儿有自己舔着脸跑过去找别人要吃的?而且厉闻修都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很快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厉闻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门口的谢心浅,厉闻修双眸闪过一丝惊讶,但又很快敛去,表情如常道:“找我有事?”
谢心浅骑虎难下,他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想要找到一丝皮皮虾的踪迹。可是距离太远了,中间又有厉闻修挡着,他什么也没看见。
“我就是……”谢心浅顿了顿,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听说你打包了一份皮皮虾?”
厉闻修眸色暗了暗,语气却一如往常。他侧身让谢心浅进来,徐徐道:“你特意过来问我这个?”
谢心浅说是啊。
厉闻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本来是准备给你的,但是现在早就冷了,就没告诉你。”
谢心浅却很开心,又问:“你特意给我带的?”
“谁让你下午跑得那么快?”厉闻修自嘲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罗导请剧组聚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一股脑跑没影儿了。”
谢心浅怔住了:“竟然是剧组聚餐?不是和……”
厉闻修挑眉:“不是什么?”
谢心浅不说话了,以为厉闻修和裘艺雯单独吃饭这种事情,打死他都说不会承认的。他又想起自己之前看到裘艺雯朋友圈的反应,简直尴尬得无地自容。
都怪白景年,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过他啊!!
看着谢心浅脸上羞愤的表情,厉闻修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所以你以为我和人私下约会了?”
谢心浅别过脸,拒绝承认:“我没有。”
他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可惜闪躲的视线实在没有什么说服了。
厉闻修都快被谢心浅的脑回路气笑了。他在这边被人晾了一晚上,吃饭时满脑子都是他,找不到人担心他出问题。结果呢?结果他现在却反而成为被污蔑的那一方。
但凡要是他男朋友,他现在已经过去把他按在墙上吻了。
可惜现在谢心浅还是个不知道开没开窍的闷葫芦。
厉闻修往前一步,耐着性子道:“那你躲着我做什么?”
他躲着厉闻修做什么?因为白景年上了他的身啊!
谢心浅不敢回答,纠结了半天,突然道:“虾呢?”
厉闻修扫了茶几一眼,淡淡道:“放这么久早凉了,想吃我明天带你去。”
谢心浅没动,他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找厨房热一热。”
这话让厉闻修琢磨出了一点儿意味来,他挑了挑眉,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谢心浅。
要知道,这人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但现在站在他面前,脸上却浮现了几分慌乱和羞涩。浓密的睫毛低垂,竟是不敢看他。
难道他守了这么久的葫芦终于开口了?
厉闻修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那我热好了你要吃吗?”
“吃啊,”谢心浅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心跳有些急促,“你不是特意给我带的吗?”
厉闻修却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双眸幽深,仿佛要逼出他心中最真实的渴望。
谢心浅迎着他的视线,心跳声大如擂鼓,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
怎么办?厉闻修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他刚才那话说得太直白?冒犯了他了吗?
还是说,厉闻修不会看出自己不对劲了吧……
谢心浅喉结滚了滚,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还是不行……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厉闻修却先他一步移开视线,谢心浅猛地松了口气。
厉闻修转身离开,红着耳朵给客房服务打电话。
身后,谢心浅双腿发软靠在墙上,双颊泛红,心脏砰砰跳,好像要炸了一般。
完了,他完了。
谢心浅捂住双脸,几乎是崩溃的想:白景年害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