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等我回过神,厚重的手术室门已经合上,若不是向来冰冷的手指还残留些温度,我差点以为是幻觉。
在十余年后的这次幻觉里,我又一次向人发出求救。
这次。
我喊‘医生’。
医生帮我留住了弟弟。”
—
窗外晨光熹微,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熄灭。
片刻后,银色自动门打开,身穿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从里迈出,主刀医生朝二人轻颔首,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尹洧吟冰凉的手到这个刹那算是真正回温。
“谢谢医生。”她急忙起身,开口道谢,清淡的声音带些哑气。
体力略有些不支的主刀医生淡笑着摇头,说,“应该做的。”一两秒后,似是忆起什么,又指指跟在身后步履缓慢的闻也,难得玩笑了句,“倒是这小子,好好的假期,又被我们急诊打乱了。”
听到这话,尹洧吟去看走在队伍尾端的闻也,她迷蒙的视线越过长廊,停在他脸上。
不同进手术室前的清透,男人此刻疲惫的面孔少了一丝血色,淡青的眼睑处平添几丝猩红。他安静地站立着,晨光倾斜,盖在他挺阔的肩颈。察觉到尹洧吟的目光,他朝她轻阖一下眼皮,双眼皮褶皱邃而深,湛蓝的眸子里涌出一抹平和。
对上他视线的尹洧吟稍怔,再次虔诚致谢:“谢谢医生。”
“嗯。”
男人声音虚浮,如同遨海的扁舟。
冰凉,悠远。
—
尹洧林醒来是在当天晚上。
他慢慢睁开眼,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道身在何方,浑身像被木架禁锢着,勒的难受。
“醒了?”守在一旁的尹洧吟察觉到动静,稍稍俯身,轻唤他,细软的棉签润过他干裂的唇。
“姐。”尹洧林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气息堵在嗓子里,没有着力点。
“先别说话。”尹洧吟柔声道,“我去叫医生。”
尹洧林虚弱笑笑,看着姐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尹洧吟没耽搁,快步过去。
办公室的门半掩,她在门板上轻叩两下。
“进。”闻也正在写病历,循声抬头,望向她。
尹洧吟进门,看着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眼神有瞬间诧异。
她没想过办公室里的人换了,下午她来过,这里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医生,姓张,算弟弟的主治。
闻也看出她的疑惑,把手中攥着的中性笔放到桌上,他问她:“找张医生?”
尹洧吟回神,“对,我弟弟醒了。”
“嗯,”闻也拿起一旁的手机,起身朝她走几步:“张医生回去休息了,我替他值夜班。”
说这话时,他已经到了她面前。之前没注意,此刻离得近,尹洧吟注意到他身上清淡的茶香。
她下意识轻嗅了几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到了走廊上,闻也放慢脚步,单手插兜,揉揉衣裤口袋里的烟。
同一时间,躺在病床上的尹洧林睁着眼,缓了一会儿,碎片化的意识逐渐回笼。
昨天是元旦,他去机场接一个朋友,快到机场时,刹车失灵,他把车子开向临近的护栏……然后,就想不起其它的事。
“现在什么感觉?”
一道清冽的男音忽而从头顶上方传出,尹洧林提起一口气。
他几次张唇,发觉拼凑不出词语。
闻也先去看监护仪器上的各项数字,之后才又把眼睛转回他身上,“什么感觉?”他又问了一遍,左耳凑到尹洧林身旁,方便接收他低弱的声音。
尹洧林气力微弱,难以表达太多,只模模糊糊的说,“疼”。
“还会再疼几天,”闻也简单解释,“皮外伤多,得慢慢愈合。”
“能忍。”
“嗯,不舒服及时叫我。”说这句话时,他侧眸,对着尹洧吟的方向。
尹洧吟迅速颔首。
男人站在她左侧,平整的制服衣摆轻拂过她绵软的毛衫。
记录好各项数据,闻也离开病房。
尹洧吟又给弟弟用棉签润了润唇,让他闭眼休息。
“这里规定只能有一个家属在,一会儿我换——”她略微停顿,还是把那个称呼说出了口,“一会儿我换妈妈过来。桑桑有工作,明天来看你。替你给你的朋友们都报过平安。工作转交给秘书。过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什么都别担心。”
安静听完这番话的尹洧林心脏猛然一疼,他怜惜地喊了声“姐。”
“嗯。”尹洧吟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等你出院,给你个惊喜。”
换谭女士进入病房,尹洧吟一时无事做,她想了想,去走廊尽头的露台吹风。外面天色已经暗下,从露台往外,能看到熙攘的人群和车流。
昨日暴雨,今日潮气未散,尹洧吟推开半边窗户,能闻到清亮的雨后甘甜。
她把衣服口袋里放着的棒棒糖拿出来,撕开糖纸,塞进口中,然后凝神观察楼下的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居多,每个穿病号服的人身旁都跟着一个眼神写满关切的人。
小时候她和弟弟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弟弟怕疼,每次打针都要她跟着才愿意。
只是十五岁之后,她没再见过弟弟打针。
她有点不敢想象他这两天有多疼。
一根棒棒糖化了一半,尹洧吟收回思绪,擦擦眼眶,关上窗户。
一直到晚上十点,谭宁从监护病房出来,尹洧吟把餐厅送来的晚餐从保温箱里取出,和谭宁一起到茶水间。
谭宁脱掉身上的大衣,在那一方狭窄的角落,略显疲惫的喝着粥。
喝了两口,她放下勺子,转头看尹洧吟:“我听凌颂说你辞职了。”凌颂是尹洧吟公司的老板,也是尹洧吟的朋友,和谭宁认识。
“嗯。”尹洧吟本来也没准备瞒她,她轻捏了下耳朵,坦诚道,“我准备留在国内。”
谭宁察觉到她的动作,开口问:“是不舒服?”
“有点耳鸣。”尹洧吟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话落,她回忆起上个话题,把回答又重复一遍,“我准备留在国内。”
“随你。”谭宁语气平静,听不出态度。
二人一时无话。
尹洧吟把剩余的餐食重新装进打包盒,收拾完,她起身,准备回监护病房,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她没有看谭宁,像是在喃喃自语。
“妈,”她说,“谢谢。”
—
尹洧林在术后的第二周,终于能拔掉身上的各种辅助管,确认他身体各项参数逐渐恢复正常,医生把他转入普通病房。
转病房这天,谭宁离开延陵。
她什么话都没有留,和很多年前一样。
尹洧林看着坐在床边安静给自己削苹果的姐姐,拉了拉她的衣袖。
尹洧吟问:“怎么了?”
“姐,你什么时候走?”
问的是什么时候走,而不是还走不走。
尹洧吟内心刺了一下。
她把剩余的那半个苹果削完,再开口时,语气含笑:“不走了,想过过咸鱼生活,体会一下被弟弟养是什么感觉。”
“真的?”
“嗯,不是说等出院给你个惊喜吗,现在提前给。”
“姐……”尹洧林又喊了一声,拖着长调,声音讷讷。
“嗯?”
“就是突然就觉得这车祸没白出。”
“不准瞎说!”尹洧吟抬手,敲了下她的头,然后两人同时笑出声。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敲了敲,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今今姐,他再瞎说,把他腿打断!”
“……”尹洧吟听出是郁桑的声音,笑着上前去开门。
除了郁桑,同行的还有葛婩,都是尹洧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招呼她们进来,发现跟在队伍最后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戴口罩帽子,比明星桑桑捂得还严。
“这是你的保镖?”尹洧吟好奇问。
郁桑神秘摇头,正准备让她猜,那人便已经迫不及待摘下口罩帽子,“今老板,你还有良心吗?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凌颂不满撇嘴,想敲她的头,被她躲开。
于是他的手落在尹洧林头上。
尹洧林:“…………”
是不是大家真的忘了他是病号。
尹洧吟笑着解释:“不是故意认不出来,就是感觉最近记忆力变差了。”
凌颂没信:“这和记忆力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你快三十了,却不记得快三十的人还会玩三岁小朋友都不玩的游戏。”尹洧吟说。
凌颂:“……”
病房的几人都相熟,尹洧吟便没有特意招待,她趁着有人在这里陪弟弟说话,出门去护士站。
把病房门带上,侧身往左,刚走几步,好巧不巧,就看到不远处的病房门口有两道身影。
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她认识。
即使看不清脸,好几天也没碰面,但她知道是闻也。
而站在闻也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长卷发,面色殷红,在尹洧吟看向她们的那几秒,女人又往闻也的方向跨了一步。
尹洧吟呼吸一滞,莫名跟着紧张。
缓了几秒。
她想,不应该再看,不礼貌。也不应该在这个节点去护士站,经过他们身边,难免会坏人好事。
这么想着,她便移开目光。
只是身子刚回一半,后方传来一阵动静。
“尹小姐。”她听见有人喊她,低低的音符落下,令她不自觉想起那个雨夜他隔着衣袖触她手的温度。
尹洧吟顿了顿,缓慢回头。
她的视线撞进那双清透的眼睛里。
男人正板正的站着,和身侧的女人隔出距离,也把所有旖旎掐灭在距离中。
随后,尹洧吟看见他敛眸,语调平静对自己道:“过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一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