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救援(一)

清晨雾气弥漫,鲜甜的阳光漫进窗棂,钻入帷帐的缝隙,照亮了塌上美人刚刚睁开的美丽眼睛。

她深棕色的瞳眸被眼光找出琥珀的色彩,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这美人还有些茫然,琥珀中光华流转,露出小鹿一样的懵懂与灵动来。

“姑娘,您可算醒啦。”阿锦委委屈屈地坐在拔步床的脚踏上,托腮埋怨道:“再不醒阿锦就要饿死了!”

古嫣支起身体,揉了揉头,她终于从昏沉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家里——自己已然出嫁,如今是永宣侯的侯夫人了。

她推开帷帐,在清晨的阳光里大大伸了个懒腰,锦缎里衣顺着圆润光洁的肩头滑落,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都三天啦,你怎么还没找到厨下的位置?”古嫣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去开窗户:“阿锦呐,平时除了练功也多关心关心你姑娘行……”

窗户大开,她与窗外不远处的男人突然对视。

谢川流依然坐在他那辆轮车上,浅银色的王袍散着淡淡的光华。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开窗户,阴郁的眼眸中闪过一点讶色。

阿锦在她身后絮絮叨叨:“这怎么能怪我!侯府上的人都不会说话,我又看不懂他们在比划什么!总不能天天去外面酒楼买吃食嘛!让外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打从“大婚”到现在,一共三天,谢川流一直都在宫里。

古嫣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想来不过是给抢亲这件荒唐事收尾。整整三日,这还是她这个“新妇”见到夫君的第一面。

谢川流的目光在她莹润的肩头一转,眼眸中暗色一闪。他低下头去,一声轻咳,纤长的手指在他自家的肩头点了点。古嫣如梦方醒,啊地一声,红着脸将肩头的衣裳拉了回来。

“小姐,你都不知道,现在京城都传遍了!说你仗着貌美蛊惑了二殿下不说,还整日狐媚缠着侯爷!”阿锦还在收拾被褥,大大咧咧道:“如今都在传你将侯爷蛊得下不来塌——你俩整三日都没露面了!”

古嫣连脖颈都红透了,恨不能躲到窗帘后面去:“阿锦!”

阿锦一回身,瞧见外头的谢川流,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只抖着手扯她家姑娘的裙摆。

传闻中下不来塌的侯爷,耳朵尖泛起了可疑的红:“府上哑仆识字,有事写字亦可。”

古嫣匆匆套了件外袍走出来——她一福身,又觉得不对,家中主母好似并不需要向夫君行礼——但他们如今真的算正经夫妻吗?

谢侯爷长得实在太俊,但也实在有点吓人。古嫣唰地一下小步跑到他身后去,推着他往前院的方向走:“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谢川流掸了掸身上的露珠,欲盖弥彰地指了指墙角的滴壶:“我来浇花。”

古嫣看了一眼墙角下那几株干干巴巴好似活在旱地里的小兰花——土块都干得裂开了,也没看见哪里像是被浇过的样子呀?

但她不敢问。

这就好比刚被抢进寨子的压寨夫人,对强壮又血腥的山老大怕得很。

“但我这个压寨的不一样!”古嫣在心里小小地骄傲起来:“我可是自己求着上的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骄傲个什么劲,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逗笑了。古嫣握住有些凉的轮车握柄,被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谢川流瞥见她的影子,看她兔子抖毛似的打了个颤,沉寂的眼中聚起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永宣侯府的巷道筑有高墙,也没有什么绿植,看起来并不比军营好到哪去。谢川流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二十四个年头,这还是第一回发现这地界竟然有点阴冷……

不大适合养兔子。

“平日你若觉得无趣,想做什么都可以。”谢川流指了一下书房的方向:“账上有钱,外院有家将。但不要采买奴仆,若有不相干的人要塞侍妾进府,你也务必要拦住。”

古嫣一条条记着,却忍不住想起了大哥——他如今还在宫里养病,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得想法子将他从贺家人手里救出来才是。

“还在听么。”谢川流手指在轮车扶手上点了点:“……夫人?”

古嫣一怔,没留神轮车碰到了门槛,她下意识去拉谢川流的肩膀,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颈。

是温热的。

全然不似表情那么冰冷。

“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小心地问道:“我有个闺中密友,叫做梁芍……”

“可以。”

方才古嫣碰到他的一瞬间,谢川流几乎是应激般地想要动手压制她,好在强行忍住了——她在他身边,就是会这样危机四伏。

他漠然地收回了手:“古嫣,你我婚嫁本是各取所需,表面夫妻罢了。无论三年后我腿伤是否痊愈,你都可以走。”

她抿紧唇:“真的吗?”

谢川流听懂了她声音里的希冀,眸光越发暗了,语气冰冷依旧:“自然。和离也好,假死也罢,都随你。但还望你在府中这三年守好边界——比如……”

古嫣小心翼翼地追问:“比如?”

“比如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我分居之事。”他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包括你那个梁氏女。”

于是当十日后,梁芍强忍着害怕走进了传闻中魔窟一样的永宣侯府,颤声问能不能进主房里说话时,古嫣断然拒绝了。

“别在这儿了,里边冷冰冰没什么玩的。府上有个小花园,咱们去瞧瞧?”古嫣拉过梁芍,带着她往整个侯府的后侧走:“我也没见过呐!”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梁芍已经瘦得脸颊都凹进去了一小块,身上那身水湖蓝的锦缎已经穿旧了,却仍然不敢换。

“阿嫣,侯爷待你好吗?”梁芍忧心地挎住她臂弯:“你真的没什么事吧!”

古嫣略感诧异地看着她。

梁芍和她那个交横跋扈的嫡姐不一样,因是庶出的缘故,从小便不受家里的重视,有时候甚至会遭到虐打,比之下人还不如。

因此她天生便有些怯懦,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每每贵女聚会,都只有古氏阿嫣愿意同她在一处,因此梁芍格外珍惜这个朋友。

甚至可以为了她,鼓起天大的勇气,在二皇子的婚宴上递出一枚小而关键的烟花。

“为什么这么说?”古嫣看出她眼里深重的畏惧,停下来四处看了看,小声问道:“芍娘,发生什么事了?”

梁芍深深吸了口气:“你们婚后第一日,侯爷曾送了两大车葡萄到我家……我猜你还不知道。”

古嫣确实不知道。

葡萄价贵,一年到头也就宫里和那几个顶级世家能分到一些。她小时候大哥倒是偶尔会在年节时订上一小箱——那也会花上他整整两个月的俸禄。

两大车吗?

她突然开始好奇谢川流说的“账上有钱”是有多少钱了。

“听说是订走了整个长安的葡萄,连进贡给宫里那份也截下来了。侯爷让宫里的小宦官来传话,说要我阿姐当着那内宦的面全都吃下去!”梁芍回忆起那时的情形,犹觉不适:“整整两车!”

古嫣越听越不对:“该不会是梁萤吧。”

梁萤是梁家的大女儿,因是梁家主母难产生出来的,自幼便被骄纵得无法无天,连嘴都格外欠——当日在选二皇子侧妃的桃花宴上,就是她一直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甚至还侮辱她的父兄。

古嫣小小地哼了一声,带着梁芍继续往前走,眼见前面现出了一段篱笆墙,心知是那花园快到了:“定是她又嘴欠惹到了谢侯爷,教训教训也是应该的。”

“阿嫣,你不明白。”梁芍脸色发白:“她差一点就死了——如今她虽然还活着,但和死了一次也没什么两样。”

那两车葡萄送到家里来的时候,梁父起初并没有当回事——他知道女儿在外有些轻狂,不过是在喜宴上调侃了两句侯夫人,说了点什么“她若活过今日我被葡萄噎死”的蠢话,小孩家玩闹,哪能当真呢?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谢侯爷从来不开玩笑。

那小宦官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带了十名宫中的武婢。梁芍躲在后面亲眼看见,一贯高高在上的嫡姐梁萤被活生生掰开嘴巴,一颗又一颗饱满的葡萄被强行塞进她咽喉。

黑色的汁液爆裂开来,从梁萤嘴角流下的时候,就像蠕动的虫。最后,梁萤像个皮囊袋子一样被塞到极致,连意识都飘忽了,梁芍的嫡母疯了似地喊叫,那些武婢却全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梁萤失禁,胃体坏死,吃了多少就吐出多少,她吐出的秽物与失禁物混杂一片,武婢嫌脏,将她丢在那泥汤里。

“虽未吃完,但也下了大半车,算是能给侯爷一个交待了。”小宦官微笑起来:“侯爷说了,剩下的葡萄就算是给梁家的赏赐,好好收着便是了。今后若再敢让侯爷知道她背后对侯夫人有什么不恭敬的……梁大人,您该知道结果的。”

时至今日,梁芍回忆起来仍然觉得脊背发凉,今天家里给她带了无数的珍宝重玩,让她送给阿嫣替梁家赔罪,可梁芍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个。

“阿嫣,侯爷喜怒不定,这里太危险了。”她紧紧捉住古嫣的手:“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说实话,梁萤生性骄纵,平日里对不如自己的人动辄羞辱打骂,甚至还曾骂到过古嫣父兄头上,她有今日——

“其实我觉得,有些痛快。”古嫣深吸一口气,两腮微微鼓起:“若是侯爷不整治她,等我腾出空来,也是要想法子要她吃点苦头的!”

梁芍小小地“啊”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

古嫣说是这么说,但她不知谢川流对梁家发火的原因——梁芍罪不至死,这次也着实被整治得太惨了些,古嫣回想起谢川流冰冷的态度,也觉得有些后怕。

梁家是七皇子生母的娘家,梁家家主更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即便是他们家这样的豪族勋贵,在谢川流眼中也如同蝼蚁一般,那自己的小命于他而言又算什么呢?

“芍娘,我有点怕。”娇柔的美人叹了口气:“看来要救我大哥,是不能去求侯爷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宴宴:“有点可怕!”

谢侯爷(将人扯上榻):“阿嫣,还有更可怕的,想看看吗?”

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