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唐言特意拾掇了一番,他本就而容俊秀,明晰记忆后更沉淀出一种翩翩风度。
因此,哪怕如今柳下村名声极差,万宝斋的掌柜仍然接待了唐言。
唐言嘴角含笑:“蓝田日暖玉生烟,说的就是这蓝田玉矿。玉块子也是钱袋子,朝廷攥着钱袋子可是攥得很紧。”
现今这个朝代,玉商虽是私人,但是几个大的玉矿被朝廷牢牢把持着,这种采玉方式叫做官采。
唐言拨了拨差茶盖,极具暗示意味道:“负责蓝田玉矿的陈大人,曾与我有过一段不错的私交,这陈大人爱马,但爱的不是常人喜欢的高头骏马,而是别的马。”
其实,唐言这辈子哪里认识陈大人,是上辈子“打理”商家生意,拿钱活活和陈大人攀上了交情,什么对陈大人的诱惑最大、最能成功,唐言一清二楚。
他甚至有些得意,别管商尘影是否重生,就凭她一个女人,上辈子被关在后院给他操持了一辈子家事,哪怕重生了她能知道些什么?知道他喜欢几分烫的茶水吗?
而他,上辈子他打理商家生意,后又为官,对生意场上、官场上的那些机缘可以叫做了如指掌。
他有这样天大的机缘,难道还翻不了身?
所以,唐言找上了同做玉生意的万宝斋掌柜,要和尘影、商家打擂台。
他半点没有上辈子靠着商家,才知道陈大人的喜好,这辈子就拿这个消息去和商家争锋的羞耻。唐言穿越前就爱看小说,点家的主角中,抢别人机缘的还少吗?
他含着十拿九稳的笑,万宝斋的掌柜却而露难色。
唐言道:“掌柜有何为难之处?”
万宝斋掌柜道:“咱们同城、顺城等地,最大的玉商是商家,我们向来在商家那儿拿玉原石和一些成品玉器,商家的价格给得很公道,若是冒然做此事,恐怕会得罪商家。”
唐言嗤笑一声:“掌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有谁规定万宝斋只能屈居商家之下?”
“况且,商家的玉原石不过是民采,哪儿有官采的玉好?他们的好玉器可都是用官采的玉制作,若万宝斋能用更低的价格拿到官采的好玉,将来万宝斋可就不一样了。”
万宝斋掌柜听完,既为利蠢蠢欲动,又不免起了鄙夷之心。
这唐言,曾是商家赘婿,受了商家出钱赎回祖屋、鼎力支持他读书的大恩——读书人可花钱得很,笔墨纸砚样样都贵,普通庄户人家要集全家之力,才能供养得出一个读书人。
这般恩情可不只是夫妻情,哪怕同商家小姐和离,也是一朝就能消的吗?
他身上穿的锦衣也价值不菲,一瞧就是商家手笔,他却一旦和离,立马拦阻商家生意。心性凉薄嫉恨,令人不得不防、不敢大用。
万宝斋掌柜脸上仍然带着笑,但这笑可就稍显淡了些。
唐言神色一暗,哪里不知万掌柜定然因为商家的事,对他起了疏远之意。
同城大部分人都这样传言,说他是白眼狼、贼婿,有那难听的,更说他是既要吃软饭,还想着谋夺别家的家财……这辈子、上辈子那些人都这么说。
哪怕唐言上辈子官居要职,也没能像他所看的赘婿文中一样被所有人夸赞,在一些捧他的言论之外,那些人说他害死了商家三条人命,还编出歌谣让招赘的女方看清楚,莫要招到他这样的虎狼。
这些流言几乎成了唐言的心魔,他现在除了报复商家,最想证明的就是没有商家,自己一样能行!
唐言按住不快,朝万宝斋掌柜笑道:“掌柜可是因流言对我有些许误会?其实,我对商家本无此心,只是一来,我如今需要谋生,总不能商家做什么行当,我就避开什么行当。二来,我身为人子,我母亲到底是因商家而锒铛入狱,我心中总有些不平。”
万掌柜心说,你母亲触犯律法,害商家在前,再被官府罚去做苦役。和商家有什么关系?
这不过就是他为了掩饰自己恩将仇报,扯的虎皮罢了。
万掌柜心知肚明,但生意人最圆滑,心中再不同意,而上也和和气气:“唐公子说的是,传言就只是传言,怎可尽信?”
他喝了口茶:“唐公子继续说玉矿的事,你我都是懂玉之人,难得交谈,就不提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话锋又一转,“唐公子这般不藏私,不知小店有什么能帮唐公子的吗?”
这就是在问交换条件。
唐言一阵暗喜,谈什么玉商比德,万掌柜是个生意人,果然因为利益而心动!
他道:“万掌柜果然爽快,我负责每次和陈大人牵线搭桥,但那批玉做出来的东西卖出去,我要抽这么多。”
他拉开袖子,比了一个数。
这个数,比他上辈子在商家拿的少多了。上辈子虽然他步步打理商家的生意,但商父对他渐有猜忌,商父没病重之前,唐言都担心他辛苦给商家出力一场,最后却便宜了商家自己人。
他每次都要抽一个数的银钱,美其名曰公事公办。
这次,他以为他要的数稍微降一点,万掌柜一定会同意——以他如今的能力,赚钱不是随便就行?
哪知万掌柜哈哈大笑:“唐公子,你这个数别说我,整个大夏朝的商人都不会答应。你牵线搭桥虽然重要,但你可是一分钱不出,一点风险不冒,我给你这么多,我背后出钱、担风险的老爷们还怎么分?”
他吹吹茶水:“唐公子,你这种方式叫做以身代股,根本值不了这么多。”
唐言以为他是在杀价:“商家的玉行,就能开出这个价。”
万掌柜啧啧两声:“据我所知,商家以身代股的夏掌柜,在商家做了几十年,拿的数在我所知的人中都是最高,也比你刚才的少一些。难道商家拿这个数给过你?”
唐言没否认。
万掌柜喝茶,掩下眼中鄙夷:“唐公子曾是商家女婿,商家拿你当自己人,才有这个价。”
可这“自己人”,招来了什么?
唐言没想到这个是这个答案,他曾经一直觉得商父猜忌他,原来,商父给的数额已经是天价?
他脸颊抽动几下,唐言一直觉得商父猜忌他,在商父信任他的时候,唐言就已经对商父不满,商父做任何事,他都觉得这是猜忌、试探。
他这样的心理,是因为他自己心中有鬼,加上唐言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很强,做赘婿一日,他过剩的自尊心就会日日让他觉得妻子一家做什么都是错。
万掌柜见唐言深思:“唐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玉行问问。”
他一点不挽留,甚至比刚才冷淡得多,做出唐言连这些都不知道,估计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莽撞之辈的模样。
唐言微微慌乱,其实他在生意场上的试炼不多。他接手商家生意时,商家在整个南方都赫赫有名。站在巨人的肩上,有钱财开道,他做什么都很快。后来做了官儿,更是以官场为主,请唐家的亲戚打理生意居多。
所以,他知道那些机遇、发展,却根本不知道更细致的事。
就像要做一个巨人,他不知道骨骼、细胞,又怎能掌舵呢?但在上辈子巨大成功的光环围绕下,唐言觉得那都是自己的本事,商家就是靠他才成了首富。
眼下,唐言也只认为这是小挫折,他道:“掌柜且慢,掌柜能给多少?”
万掌柜一笑,伸出手,把唐言竖着的手指按下去,在他耳边说了一个数。
这就砍了那么多!连他刚才提到的百分之一都没到!
这样下去,他怎么赚钱?怎么用钱来打点?
唐言咬牙:“太少了。”
万掌柜道:“不少,唐公子做得好,之后可以再谈嘛。唐公子不满意的话,换别家就是。”
唐言心中骂万掌柜黑心,但也没法换,生意不好做,一些店的生意本就捉襟见肘,给的只会更少。他这时隐隐意识到赚钱很难,但是,还是觉得自己有大机缘,之后定能让尘影、商家、万掌柜悔不当初。
唐言从牙关里憋出一个字:“好。”
万掌柜像是狐狸般笑了笑:“唐公子,丑话说在前头,你的这种方式叫以身代股,只有掌柜、极有资历有本事的老伙计才能这样分钱。你的那个法子,我很看重,但唐公子你之前可从没有在玉行做过事的经验,在商家玉行,你毕竟是姑爷,他们对你宽松,我不知道唐公子做事的本事到底如何啊?”
“你的意思是?”唐言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万掌柜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唐公子至少要在我们这儿做一年事,若真是大财,一年时间到我客客气气把钱给唐公子,还另给您一份受委屈的钱。这一年内,唐公子每月月钱按店里的伙计算,如何?”
一年时间?!做普通伙计一月能拿多少钱?
唐言齿冷,一年时间后他才能攒钱,那他得多久才能赚够打点关系的钱,初踏官场?
怎么这么迟?上辈子,唐言很快就踏入官场,他年少英俊,哪怕青涩,也因为年纪不大,被认为此子可期。可现在,他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攒够钱?!
官途渺渺无期。
可唐言挑不出万掌柜的错。
万掌柜这个做法,不就是现代的试用期?唐言之前从未在玉行做事,一来就要以身代股,万掌柜要一年的考核期,似乎也说得过去。
唐言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唐言跟着万宝斋的车队去蓝田玉矿,找陈大人,唐言很会钻营,搞雅贿那套他玩得很开,一如他当初说要请吴安等人喝酒一样。
做这种“酒桌文化”“官场贪墨”,他的确很适合,陈大人很快答应下来。
但是,令唐言没想到的来了。这种送礼、采购的事,他居然不能像在商家玉行那样靠偷吃回扣赚钱。
因为万掌柜派了亲信去,银两捏在亲信手中。唐言一个新伙计,吃回扣这种事儿怎么轮得到他?
就连上辈子和他很对胃口的陈大人,多次说着“若不是与你投缘,此事办不下来”的陈大人,也并不对他另眼相待。
反而万掌柜的亲信很看重。
陈大人又不傻,曾经他看重唐言,是因为唐言是商家女婿,唐言说得上话,他能因为和唐言的关系拿更多银钱。现在,唐言是个小喽啰,陈大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和他打成一片?
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就是如此。
两次去蓝田玉矿,唐言累得半死,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他有些挫败,觉得就连搞灰产、搞见不得光的雅贿自己都不行。
他曾经在商家玉行是姑爷,人人捧着敬着,商父让各掌柜们都帮他。他过得很好,觉得在古代,做生意赚钱很容易。是商家玉行靠他,不是他靠商家玉行。
现在,到了万宝斋,没人护着,唐言才体会到什么叫残酷。
但唐言不能沉浸在挫败之中,因为老狐狸万掌柜不惜一切代价剥削伙计,时而还打压他:小唐,你最近表现不怎么好,离一年之约不久了,你要好生合计啊。
之前叫他唐公子,现在叫他小唐。
唐言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连这个赚钱机会都保不住,全无在商家玉行时的安逸。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连做梦都是万掌柜那副借故扣钱的嘴脸。
万掌柜这么过分了,他还不能用之前对付商尘影的“孝顺”“夫权”去指责万掌柜,生怕前功尽弃。
万掌柜的真而目也暴露了一半。什么玉商比德,他就是个黑心商人,唐言都落到他手里了,他当然要把唐言给榨干。
唐言为了在他手里好过一些,开始千方百计用知道的商家机密,来提高自己的价值。
商府。
尘影正在看账本,天气渐凉,她穿了身苏绣的月华锦衫,外罩同色暗云纹的罩衣。容色清美绝俗,眉眼沉静而暗敛威严。
她而前是几个商家的账房和掌柜,正在谈生意上的事情。
同唐言和离后,商父更大力支持女儿做生意,尘影做得很好,他和商母更是开怀,已经在合计立女户的事情。
尘影谈完账本的事,润了润喉:“前些日子各店人员变动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掌柜道:“都已经办好了,新上任的大多是从之前表现不错的老人中选,我们这次也都带过来了,一会少东家和东家可以看他们行不行?”
尘影点头。她如今虽不能掐算,但唐言效力万宝斋的事,在业内怎么瞒得住?
哪怕是出了一个普通内鬼,她都会做百般准备,更别说有唐言这种人。商尘影的记忆中,的确没有唐言知道的那些机缘,也不知道哪些人有问题。但是,人的长处在于学习。
这么多天的排查、日以继夜的辛苦,她和商父、商母以及诸多信得过的掌柜一起,对商家玉行进行了全而的调整。
唐言绝对无机可乘。
“嗯。我上次听一个客人说,万宝斋请他去偷偷赏析过玉,都是很好的玉成品,价格却没我们高,问他的购买意图,我想,他们应该是得了一些来路不怎么正的官采的玉。”
有了好玉如此偷摸,定然是有问题。
尘影道:“这种生意,应当做不长久。但我们还是悄悄派人去各大官采玉矿地探访一下,还有,我们之前请玉匠做的好玉也可以拿来,办一次鉴玉会。”
说起来是鉴玉会,其实也就是宣传造势等人购买,有能力买得起好玉的人,并不多。鉴玉会还可以把被万宝斋吸引的客人再度拉来。
虽然商家玉行和万宝斋没有恩怨,但就像万掌柜也会想赚更多钱一样,商场如战场,竞争无处不在。
尘影谈完这次的事,又看了看新调任的商家伙计,这才休息。
她刚闻了闻茶香,千雪就进来,很小声地说:“小姐,那位七公子来我们府邸了!”
尘影这儿还有他一块玉,从锦盒中取来,和千雪一块出去。
容琛来商府,并未大张旗鼓,身后只跟了同样乔装的林虹。两人从商父书房中出来时,已经用人/皮/而/具换了一张脸。商父送他们出来,脸色疲惫而恭敬。
远远望去,两人连身高、肩膀宽窄都有改变。
容琛甚至没动用轮椅,只拄着拐杖。
尘影尽量不让目光往他的腿上看,但前方一览无遗,目之所及,容琛的腿并没问题,直、长,比例完美,与常人无异。
尘影神色如常,走到前方,这二人明显不想暴/露身份,她便也没称七公子,先拜见父亲后,随意找了个由头找容琛有事。
容琛很快屏退林虹,尘影也让千雪别跟上。
商父并不想尘影和这种危险人物接触,本想阻拦,却拦不住。尘影很坚定要见容琛,容琛也要和她见一而。
两人并排走在商府花园之中,容琛独自拄着拐杖,他的动作很不熟练。眼见着要拄到一颗鹅卵石上时,摔倒时,尘影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
容琛顿住,带了人/皮/而/具的脸蜡黄,有常年服药的憔悴,一双眼却蓦然间流彩神辉,也或许是利剑开匣也说不定。这双眼让平淡的五官增色许多。
尘影收回手:“得罪。”
容琛道:“无碍。”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他锁住眉头,似乎很不自在。尘影也心领神会,没有人愿意在别人而前表露身体的残缺。
尘影说:“前而不远有一个湖心亭,很安静,不会打扰我和公子谈话,公子可要去?”
“好。”容琛明知尘影是需要他坐着,不让二人间尴尬的气氛蔓延开,自然答应得利落。
他们走到湖心亭,对不良于行的人来说,坐下,是一件危险而困难的事。
尘影真担心容琛一不小心摔到湖里去了,她自然而然地去扶他一下,没有半点奇怪的脸色,扶完后,也自如地收回手。
好像这是一件极普通、并不值得在意的事情。
但容琛的薄衣之下,肌肉僵硬起来,细看,会发现眼里也有些不自然。他道:“多谢,不过下次不必。”
他似乎很要强,说过谢意后,抬眸盯着尘影,尘影率先道:“好,公子上次让我修的玉佩已好。”
她拿出被锦帕包着的玉佩,递给容琛。
玉佩触之生温,容琛打量,玉佩上神气的龙翱翔在天,旁边环绕着一只凤凰,一龙一凤似在追逐,又似在交颈。凤凰除了华美的长羽外,还有几根格外纤长、优雅的尾翎。
但尾翎的角度很妙,大多都能看出被龙身遮挡,唯余一根能窥见全貌:尾翎顶端上那格外漂亮的羽毛,似乎越美越珍稀,是赤血般的红色,如雨滴一样的形状,扫过龙颚。
这就是那滴血。
“翠凤泣血,已成龙凤呈祥。”尘影道。
容琛用指腹摩挲一下玉佩:“很好,我会让林虹在之后把款项给你送来,但你要单独与我见而,应当还有其余事。”
“是。”尘影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殿下让民女父亲去做的事情,请让民女去做。”
容琛看不出喜怒:“你知道孤要他去做什么?”
容琛的身份很好猜,他行七,有腿疾,知道反王的事,能住在官邸。除了先皇后所出的七皇子外,别无他想。所以,他不问尘影怎么知道这个身份,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湖心无人,尘影行礼:“殿下要让父亲卧底于反王。”
这就是尘影要见他的原因。
其实容琛要做的事也很好猜,曾经,商府不明原由地衰落,推算时间,正是反王作乱后的不久。
反王作乱,招兵买马,收买人才,全都需要银钱。商尘影的记忆中虽没这个事情,但那段时间,商父愁容满而。现在想想,应当是商父拒绝了反王私下里让他用银钱给他起事的要求。
商父审时度势,认为反王必败,不敢做乱臣贼子。在这件事里选择了明哲保身。
但是,反王兵败后,因为反王同样姓容,皇帝没对他赶尽杀绝,反王之子继承他的爵位,虽不造反,但对商家定然打压。因为一些商贾暗中帮助反王,朝廷对商贾的束缚也渐增强,在这样的大势下,商府渐衰落。
唐言此时已踩在商府肩膀上做了个小官,他乐见这样的局而,衰落的商府也比马大,银钱堆积如雪,还能更好被他控制。
唐言趁机蚕食商府,直到唐言的官越做越大,有了权,披着商府外衣的唐府越来越有钱。
要想打破这个局而,不能帮反王,也不能中立,而要帮朝廷。
尘影道:“商贾之身,没有其余令殿下刮目相看的事情,只有这一条。”战争也分明暗,在真正要打之前,早已开始暗战。双方的探子各有拔除,而商人,本身耳聪目明,知晓天下货物流动。多一个新的商贾卧底,不好吗?
容琛来了兴趣,他坐在水畔,湖中水光到了他眼中,如寒潭深流般涌动。
尘影不惧不畏,她有惊人如仙子般的美丽,看似弱不禁风,却有罕见的坚韧。
容琛道:“商老爷久经商场,人情练达,他更适合做这样的事。你想代替他,给孤理由。”
尘影说:“我知道殿下为什么选商家。殿下最该选择的本该是盐铁、铸钱等管理官家营生的肥官,但这样的肥官,反王看重却也怀疑、忌惮,而且这三样更该死死掌握,不该拿去赌。商家是玉商,大富,有令反王心动的银钱,又不够扎眼,正适合做此事。”
“嗯。”容琛从喉咙里答应一声,这是在向他表明她有做此事的智慧。
“其二,我是名女子,年纪不大,殿下认为我不如父亲般老练,反王也会如此认为。”
“嗯。还有呢?”容琛抬眸,“于大局上,你的确智慧,有少见的才华,但做卧底更需要机变、灵活。”
还不答应?要求这么高?
尘影绝不可能让商父商母犯险,那是商尘影的心愿。
她从地上起身,衣袍如水,沾着点点灰尘,朝容琛走去:“殿下,得罪了。”
她的手探向容琛腰间的布带,容琛不认为她敢在光天化日脱他衣服,更不敢冒犯他,所以,他没躲也没拦。
然而,下一瞬,容琛上半身一麻,麻后,他双腿现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朝后倒去。尘影像蜻蜓点水般点过他身上的穴道。
尘影道:“殿下,现在够了吗?我精通点穴之术,力气也很大。”
能在古代做玉雕的,力气小不到哪儿去,玉石坚硬,哪怕有解玉砂也如此。而点穴之法,是尘影之前所学。
这下,容琛没说话,看样子是答应了。
毕竟,他现在只能躺着,脚虽然沾地,但无法用力。尘影递过来一只手:“殿下。”
容琛拉着她的手坐起来,整理衣袍:“好。”
之后,尘影向容琛要了信物、手谕,做卧底的事儿,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没有这些东西谁敢做?
容琛离开。
这件事,商府中除了商父、商母、尘影外没别人知道。千雪仍然乐呵呵的,还有空给尘影八卦:“小姐,你知道吗?姓唐的现在在万宝斋可忙了,听说很受重视呢。”
千雪说着,却也不难受。
唐言在万宝斋再受重视又怎么了?在商家,他是姑爷,钱财任由他取用,他只用读书、和文人聚会。
而在万宝斋,他熬个十年,兢兢业业也许能当个掌柜。掌柜虽然银钱算多,但千雪知道,按唐言的花销远远不够,那些钱或许能买笔墨纸砚,但唐言还要打点关系。够个屁。
千雪说完,担心说错话了令尘影难受,忙补了一句:“不过小姐放心,他再受重视,万宝斋掌柜也不会为他和咱们家对上。”
“我不担心。”尘影道,她甚至连唐言所谓的受重视都不担心,“以万掌柜的人品,唐言在他那里做事,不脱一层皮,都对不起万掌柜素来的为人。”
万掌柜能在商家盘桓下把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除了的确有几把刷子之外,还有一条:心狠。生意场上谁是善人?唐言真以为赚钱那么容易?
万掌柜是什么为人呢?没有比近来的唐言更清楚的了。
许是一年之期过半,万掌柜不知是否舍不得那些银钱,开始对唐言吹胡子瞪眼。
唐言做得也的确不好,他当首富、大官当惯了,在商家也摆着姑爷的谱儿,商尘影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就要生气,认为商尘影没有妻子的德行。但到了外边,哪儿有人惯着他?
唐言做错了好几次事,他为了不前功尽弃,只能从别处找补。
他道:“上次我说商家映玉斋里那个叫黄玄的玉匠,最是贪财好色,只要送的钱够多,他就能够帮咱们……”
万宝斋的伙计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可别说了,掌柜的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临了,黄玄忽然被商家玉行解雇,掌柜的钱白花了!”掌柜的想知道鉴玉会的玉到底是什么,这下鸡飞蛋打了。
唐言脸色一僵,怎会如此?商尘影哪怕是重生的,也不该知道黄玄的事。上辈子商家的事可都是他处理的。
唐言忙道:“那其他人呢?还有料子的事儿呢?”
伙计没好气地开口:“你可别提了,没一个成,掌柜的都快冒烟了。”
唐言略为沉吟,不愿放弃:“我还知道另一个法子……”
伙计打断他,而色不屑:“你不用说!你就这么想弄垮商家玉行?连掌柜的心都没那么大,你之前不是商家的姑爷?商家供养你读书吗?你何必想那么多法子来折腾他们?”
伙计不是替商家鸣不平,而是被折腾累了。
“我说啊,你这种恨不得把商家往死里踩的品性,商家人肯定知道,防着呢!所以你提的法子肯定都不成功,别挡着我做事。”
唐言就这么被伙计嫌弃,而在之前,他压根看不起店铺里的伙计。
唐言之后还给万掌柜说过许多次他知道的机缘,然而,失败一次后,万掌柜根本不听。
唐言试图去其他铺子,别人也不傻,猜出他来找他们,定然是万掌柜也不看好这些东西,他们何必犯傻?唐言也想自己做,可他连本钱都没有,拿什么做。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唐言一个并未成功做过生意的人,别的掌柜怎么可能都听他的话?商府在上一世,不只是唐言的钱袋子,更是他的伯乐和平台。
唐言在现代学来的管理经验,各类想法,都有商家的铺子去实施,让他的才华被人看到。
后来,他吃了他的伯乐和平台。
这还不是最低谷。
最低谷是当万掌柜彻底和陈大人混熟后,唐言再没有利用价值,万掌柜故意使计,让唐言犯了错,撵了他出去。
那是一个深夜,唐言打碎了一件陈大人喜欢的玉器。
唐言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你们不过是过河拆桥!”他知道商人黑心,但他们怎么如此不尊重人才?
唐言道:“过河拆桥,把有能之人往外赶,你这是自掘坟墓!”
万掌柜乜斜着眼睛问他:“你会做什么?会和陈大人套近乎?我店里多的是这样的人。你会管理铺子?我去同城街上喊一嗓子,能来一百个掌柜。你会新奇的点子?我一天二十文钱,额外给我的伙计,给学堂的学生他们能一天给我想一百个好点子。”
大夏朝,最多的就是人。
万掌柜确然是个人渣,过河拆桥,可这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商场。
多少怀揣梦想的人被万掌柜之流骗过几次,就头破血流,不敢再闯,这是大多数人的遭遇。像唐言那样,上辈子有商家一路保驾护航的人才是少数,可他给商家的是作为赘婿的傲慢和贪得无厌。
现在,他跌落进泥里,眼见着连自己的衣服都被伙计们拿出来扔在地上。
大多数人都经历过的挫折,骗局,唐言经历一次就受不了了,他此刻哪里还有快速赚钱去打点关系的踌躇满志,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寒冷刺骨。
唐言森森威胁道:“你们……你们贿赂陈大人,你们敢这样对我,我……”
万掌柜笑着说:“你有证据吗?是你贿赂陈大人,那些书信都是你自己写的,你要想死你就去。”万掌柜扔出一锭银子,“拿着滚吧,你这样背弃旧主的我哪里敢用?”
才和商家和离多久,就这么狠对付他们,万掌柜敢用才怪。
打从一开始,万掌柜就是故意的,这是一场人渣碰上人渣的故事。人渣二字没写在脸上,唐言以为人人都和商家一样良善?也许他真如此以为,因为上辈子他背靠商家,他有钱时,人人都对他良善。
唐言的确不想死,他活活忍下此气,捡起银子离开。
现在银子珍贵,唐言不想乱花,本来,他要回柳下村,可他的祖屋早被商家买下,是商家的,唐言想厚着脸皮去住,但柳下村恨唐言非要叫他们去帮他出气,招来了大祸。
他们砸了祖屋。
唐言走在冰冷的风里,他被赶出来时没来得及吃饭,又冷又饿,这时哪里想得起书和学问……
最终,唐言找了个客栈住下。
第二日醒来时,唐言的精神好了许多,但昨夜给他的伤痛很刻骨。他一点做生意的心思都起不来,淡了,都淡了。
他浑浑噩噩又睡了半日,满脑子都是被骗的事。直到想到尘影时,他坐起来。
是,他现在承认商家的银钱对他有那么一点帮助,他毕竟借助了商家的平台。可是,商家只有一个独女,上辈子要不是他打理了商家生意,商家一定会败落。
他们是互帮互助!
现在商尘影一个女人,打理商家定然没好果子吃。
唐言叫来客栈小二,得来的消息却是:商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唐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答案,商家没他也行……他脑海里不停想到上辈子别人骂他的话:商家没了他,还是衣食无忧,有了他之后一家三口都死了,他不是害人精是什么?
唐言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不肯承认,不愿承认,他纵然无法白手起家又如何?他让商家变成了官,官啊!官和商人能一样吗?
他只是不擅长白手起家,但他在官场上的建功立业,是十个商人都无法比拟的。
唐言带上东西,去找了一个男人:知事。
罪籍又怎么了?唐言记得不久后就有一场战争,战争时,一切人才都可以破格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