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迫切的小脚步一被止住,后颈的提力立刻就消失了。任阮一脸莫名地回头时,罪魁祸首已经收回了大手,事不关己目下无尘地转身走了。
拂袖而去,背影优雅。
眼神都没给她留一个,俊脸那叫一个冷。
任阮:“……?”你没事儿吧。
指挥使大人又搁这敲打孙猴子呢?
看在谢逐临今日出手相救,她懒得和他计较,也没工夫去揣摩他的意思。她随手扯了扯歪掉的领子,就想继续跟着衙役们一起进去。
但是前路又被一个身影给严严实实挡住了。
吾十九熟悉的灿烂笑容凑了上来:“任姐姐,大人让我请你去医馆。”
“医馆?我不用去,你带小蛮去就好。”她敷衍地一笑,转脚就想绕过吾十九。
“那可不行!”吾十九动作很快地继续封住她的路,“大人的命令,姑娘还是和我一起去吧。”
任阮心中气儿本来就不太顺,当下柳眉一蹙:“这是什么意思,金吾卫也认为女子介入案件只会添乱吗?”
之前这些百姓和衙役的质疑讥讽她都听在耳里。
“哪能呢哪能呢!任姐姐查案一向胆大心细,瞧瞧这女鬼案,大理寺那些废物只能跟着咱们任姐姐才能查出些眉目来。”吾十九没脸没皮地笑,身体挡住去路的姿态却坚决得很,“不过这会儿子,姐姐还是和我去趟医馆吧。”
他指了指任阮尚在流血的手。
“姐姐还要画像,手可不能落下什么毛病来。而且姑娘家的,留了疤也不好。”
经他一提醒,任阮才大梦方觉似的感到一阵刺痛。她摊开双手,从虎口到掌心划了极长的口子,想来是握花瓶碎片时搏斗留下的。
她顿时有些犹豫。
的确,这伤势不算轻。对于画像师来说,手可是极为重要的生存立命工具。况且她还未帮助谢逐临完成那高楼的十九幅画像,难怪他急着叫吾十九来领她去医馆。
见她脚步迟疑,吾十九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已经让两个金吾卫跟进去了,势必让大理寺彻彻底底把这漫水阁翻过来搜。”
“还有那已经被抓的凶手,你也放心吧。有了咱们大人的关注,负责督查的金吾卫不用打招呼也必然会大力施压,不怕审问吐不出东西。”
他凑到任阮耳边悄声说:“要是真吐不出来,我把他偷到衙察院来,请任姐姐亲自审。”
这话让旁边的一直当背景板的吾十六终于绷不住了,表情丰富地瞪了吾十九一眼。
你小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然而原本不耐的任阮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用没受伤的手背推开他的脑袋:“我可是个娇弱的女儿家,哪里敢来审问什么犯人。”
虽面上嫌弃,她倒也有些放下心来。
毕竟是金吾卫,有他们在,比她这个小小的画像师来得有威慑力。而且搜查之事,她确实也不够专业。
思及此,她颔首道:“多谢大人顾虑周全,还请你带我和小蛮一同去医馆吧。”
“哎呀这有什么好谢的。”吾十九连忙应声,又贴心道,“不过任姐姐,我看小蛮这情况不适合挪动,还是让我派人帮她就地找个近的医馆诊治吧。”
难道他还想带自己去什么偏僻遥远的医馆吗?
任阮有些疑惑,但听吾十九这口气大概是要帮忙帮到底。想到家中已经暂时掏不出多余的医药费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也好,多谢你。”
吾十九立刻高声吩咐起其他金吾卫来,顺便暗戳戳给吾十六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看吧,这不就把人哄好了?画个饼而已嘛,反正有自家大人在,大理寺不得铆足了劲儿把这案子查清楚了,哪里还需要他出马。
吾十六脸一黑,不肯再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转身追自家大人汇报去了。
吾十九奉命带她们去医馆的马车左拐右拐,居然在宫前停下了。
任阮被安置进了宫前一家极其富丽的客栈,不过片刻,便有大夫领着药箱诚惶诚恐地进来。
瞧着这为自己包扎的大夫身着枣红宫服,她有些犹疑。只是当着这大夫面,未曾说什么。
待到给大夫开好药,坐上回程的马车时,她才悄悄地用被包成棒槌的手戳了戳吾十九:“你方才为我们请的,可是宫中的御医?”
吾十九理所当然:“是啊。”
她有些不安:“宫中御医不是只为皇亲国戚医治吗?况且还是出宫诊治,这应当要请示许多的吧。”
不是都说宫里人出趟宫很敏感的吗。而且御医出宫,那通常都是皇帝下旨以示对王爷众臣之流的恩宠。谢逐临就这样让人大喇喇把人弄出来,给她看这点手伤?
“这有什么,报了大人的名头,拿个金吾卫的腰牌就行。”吾十九没当回事,“本来直接带你进宫瞧也不碍事儿,不用在客栈耽搁,主要是这宫里晦气,还是别进的好。”
任阮眉头一跳。
皇宫当前,这等大不敬的话也能当街随口说吗。看来谢逐临私底下也不怎么把皇权看在眼里啊。
说着说着,吾十九绕过弯儿来,回头偷瞟一眼忧心忡忡的任阮,笑得合不拢嘴:“不是吧,任姑娘,你这是为我家大人担心呢?”
她不知所然:“啊?”
“哎呀,你就放心吧。在京都,那就没有敢我家大人叫板的。不就是捞个御医出来给你看伤嘛,偌大朝堂,他不整治那些糟老头子就算了,谁敢弹劾他?”
任阮:……
堂堂指挥使大人的确是好大的威风,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安的是自己。
“话虽如此,这等小伤随便找个医馆包一包也就是了。”
终究她在这里的身份只是个商户女。谢逐临无畏这些,那是因为有有实实在在的权势。这个朝代的阶级亦是士农工商,何况她还是个破产商家的女儿,却是不便太过张扬的。
吾十九头摇的像拨浪鼓:“那可不行!大人说了,要给姑娘好好看伤。”
自家大人还从来没这样特意嘱咐过呢,他自然是要带任姑娘去看最好的大夫了。这京都最好的医馆,当然就是御医院啦。
她一听就知道这小孩又乱延伸他家大人的话儿,不禁叹气。
现下自己的身份微薄,却得了御医特意的出宫诊治,太扎眼了。若是惹有心人眼红,存意寻她难堪,还不是要她自己承受着。
知道和吾十九说不通,任阮也不再多言,只又一次谢过他的好心。
吾十九自觉帮自家大人做了件妥妥帖帖的大好事,把任阮送回任府后,兴高采烈地回了衙察院复命。
吾十六正站得笔直在高楼外等他,见一脸自居功臣相的吾十九吹着口哨回来,立刻压低声音给他泼冷水:“大人心情不好,你这会没大事儿别往里凑。”
“心情不好?”吾十九笑脸一收,纳闷起来,“在漫水阁不还好好儿的,你干嘛啦?”
吾十六撇清关系:“我可一直规矩地跟在大人后面。”他朝任府的方向努努嘴,“我看啊,估计还是那位任姑娘惹得。”
吾十九费解:“哪能还不高兴着呢?”
先前陪自家大人在云蒸坊品茗看热闹的时候,任姑娘踹门那一会儿开始,大人的脸色就开始冷下来了。
当时本来兴趣满满,在上头准备看任姑娘怎么对付那些胡说胡闹的百姓,谁知道这位姑奶奶,说踹门就踹门,一个人家伙儿也不带就敢往里冲。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姑奶奶绝技就是踹门必开。
一想起当时任阮直接进去后门又重重关上的时候,茶坊隔间里徒然冷下来的气氛,吾十九就不禁一个哆嗦。
开始他还琢磨着呢,好久没见大人不是用看死物的目光看人家姑娘了。谁知道任阮来这么一出之后,大人深沉幽深如寒潭的眼神简直能冻死人。
他还自作聪明:“大人,凶手好像还在里面,要不要属下进去把任姑娘救出来?”
青花缠枝纹茶盅在桌上磕出不轻不重的响声,谢逐临眉眼冷意凌凌:“不知死活,管她作甚。”
吃瘪的吾十九在心里默默为任阮点了一根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漫水阁中却无甚动静。勾得吾十九心中痒痒,左顾右盼,突然发现自家大人的茶盏还是一滴未少。
谢逐临清瘦如竹节似的手指尚搭在茶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盅沿。
漫水阁三楼的窗前仍是一片漆黑。
他心不在焉良久,剑眉隐隐愈发拢蹙,终于勉为其难地动了动薄唇正要开口,吾十九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打断了他。
“快瞧!那不是任姑娘吗!”
几个随行的金吾卫皆抬目望去,果然见三楼的窗户上少女的纤弱背影一闪,直接背对着他们抱住了那被吊起来的白衣女子。
吾十九看着着急:“任姑娘这是干嘛,怎么这个时候抱着人不撒手起来了。”
里头不是还窝了凶手吗?他恨不得上去帮她把人一起掳下来。
谢逐临语气微缓:“她在割绳。”
割绳?吾十九左看右看换了好几个姿势,才终于瞧见任阮手中反出一点光的碎片来,了然地一愣:“任姑娘还真是猛啊。”
本来以为看过她直接丢人下楼的骚操作后,他已经能心无波澜地把自己长大的嘴巴合上,谁知当任阮在窗户上极限躲闪后面劈来的刀时,吾十九还是差点叫出声来。
眼见着搏斗的两人消失在了窗户前,他不免有点担心:“属下真不用去搭把手吗,任姑娘到底是一个弱女——”
——弱女子。
剩下的话在他看到从窗户里毫不犹豫跳出来的身影后,被悻悻地咽下进了肚子里。
接着他又看到了这辈子第一次能把眼珠子惊出眼眶的一幕。
自家尊贵清冷的大人,居然直接从茶坊隔间里飞了出去,将那半空中满裙血污的少女揽入了怀中。
追下楼去的时候吾十九的脑袋还是懵的。
吾十九的目光在脏兮兮的任阮和锦袖翩翩的谢逐临之间难以置信地巡梭着,最后落在了自家大人衣襟上一个清晰的黑爪印上。
更让他眼前一黑的是,他还能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大人当时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差?
所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任姑娘整得大人心情不好还得任姑娘亲自来开解开解。
陷在回忆里的吾十九,很是赞同自己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对上了旁边吾十六像是看傻子一眼的目光。
吾十六给了他一个暴栗:“想什么呢,大人叫你。”接着一边推他一边幸灾乐祸,“你最好赶紧把大人的火气顺了,不然今儿那个棘手的任务四十四肯定落你身上了。”
捂着脑袋被往里推的吾十九欲哭无泪。
所以为什么自家大人又不高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章节真长(小骄傲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