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共同的共同点

辰时的钟声刚打过,大理寺各处的衙役早已俱上值。杜朝蹲在画室门口,打着哈欠和来往的衙役们打招呼。深秋的早晨已经带了些许凉意,他起得早迷糊忘记添衣,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好脚蹲麻了,他龇牙咧嘴地起来,一边跺脚,一边怨念地把脸埋在衣领里躲风。

自从任姑娘来了大理寺,他从前仗着父亲是府尹朝十晚四的快活日子就没有了,每天起得比看门的狗还早,还得瞪大眼睛虽时关注她和衙察院的动向。

他很是不舍地摸了摸自己日渐消失的小肚子。瞧瞧,福气都累没了。

正感慨着,身后画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布衣少年,是石门桥案其中一晚“白衣女鬼”的目击证人。他们向杜朝拱了拱手问好。

杜朝点头回笑道:“辛苦几位了。”

送走目击证人,他便迫不及待地踏进画室:“如何了,任姑娘?这最后一批证人你也见完了,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桌上摊开着四幅新出炉的画像。任阮正在一边思索一边洗着画笔,见他进来,便随手一指:“你自己先瞧瞧吧。”

杜朝期待地凑过去一看,脸立刻垮了下来:“任姑娘,这和画像司那群画像师画的也没什么差别嘛。”

仍然是那方脸粗眉的大汉,消瘦清秀的青年,阔面蒜鼻的中年人,皱纹松弛的老翁四张脸。

“这四张脸在京都根本不存在啊。”杜朝苦恼,“连你推画出的也是这样,难道这几个凶手是长了翅膀飞进京都来的不成?”

任阮不急不忙地将洗好的画笔捞出来甩了甩,问:“大理寺近日还查到些什么吗?”

“没什么新线索。”杜朝撇嘴,“离圣上给的破案期限只剩下四天了,大理寺已经在往京城外张贴悬赏,扩大范围搜寻这四张脸了。”

任阮若有所思,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吸画笔上的水。被浸泡过的软毛合在一块,被她纤细的手指隔着帕子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举起被捏得奇形怪状的画笔毛,“凶手易容了。”

杜朝一愣:“你说什么?”

任阮认真道:“甚至我怀疑,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其实在杜朝第一次将画像司的那四幅画像摆在她面前时,她就已经看出来一些端倪。但那个时候她只是感觉四张画像中有一种潜在的联系,却像是隔了一层纱一样,怎么也想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直到那天谢逐临的手摸上她的脸寻找易容痕迹的时候,她才在脑海深处埋下了开窍的契机。终于,在翻完脸从画室扬长而去时,她看着手上顺手抄来的卷宗,灵光一闪。

“这四张画像确实就是目击者们所看到的样子。”

她从柜子里拿出画像司画的那四幅画像,一一展开来给杜朝看。

“其实这些画像师们一同总结得出的还原度不赖,你仔细瞧瞧。”任阮指着画像,“当时让我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是这四张脸一些不共同的共同点。”

杜朝迷糊了:“不共同的共同点?”

知道他没有看出来,她又举起两张自己画的像:“比如说这两张的眉骨走向,是不是格外相似?”

她指的是方脸粗眉的大汉和阔面蒜鼻的中年人两幅。

“你再看这两张,他们的脸褶皱纹路,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人皱纹深一些,一个浅一些?”

她按住方脸粗眉大汉的画像,又将它和皱纹松弛老翁的画像放在一起对比。

“果真如此!”杜朝惊呼。

跟着任阮的指点,他当真发现了这四幅画像里更多的相似之处。譬如青年与大汉的眼廓,中年人与老人的发际线等等。

他不敢置信:“这样的细节,大理寺竟无人发现!”

“因为你们已经先入为主地把这四张画像当做四个人,将他们分开进行调查。难得想着整合在一起,也总是大喇喇地全摆在一起,想要寻找四张的共性。”任阮一针见血,“但偏偏,很多时候这藏在画像里的线索,是需要碎片化重新组合的。”

“的确,我们都不曾注意到一些两两对应的相似点。”杜朝连连点头,忍不住又翻出来画像司最开始画出来的像看。

果然,他在知道了其中关节后再去瞧这四张画像,也能勉强发现脸庞之间的端倪。再观任阮重新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新画出来的像,在细节处更为清晰明确,更能让他一目了然。

杜朝叹服:“真不愧是任姑娘。”

“本来那些画像司的画像师应最先有机会发觉的,只是他们没有任姑娘技艺高超,只有将众人之作结合起来才能得出贴合罪犯真貌的画像,哪里还能顾得到这些。”

“还得是任姑娘这等高才绝学之人,才能一眼看出其中的不对!”

陷入僵局这么些天的案子总算有了突破,杜朝兴奋地拿起画稿:“我这就去和大人报告。”

言罢也不等她说话,他便乐呵呵地大步流星出门去了。

被撇下的任阮摇了摇头。

这虽然是一个大发现,但终究还是流于画纸的理论猜测,只怕不会给案件带来跨越性的进展。

兴冲冲出去的杜朝果然没多久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我父亲说了,这易容之事向来都是民间江湖里的传说,哪有真搬到台面上的话儿。”杜朝很是沮丧,“他还说,如今这四张画像上的人已经有些消息了,让我别添乱。”

任阮没料到地扬起眉:“有消息?”

杜朝解释:“画像现在不是已经贴出京城外了嘛。听说那张方脸粗眉的大汉画像有了消息,有人报告前日还在苏州见过这个人。”

“苏州离京都这样远,这人要如何一日内千里迢迢来京都作案?”任阮蹙眉。

“就是啊!但父亲说了,大理寺已经派人前往苏州拿人了。”他无奈道,“现在整个大理寺的调查重点都在寻找画像上人上,咱们这点发现没人在意。”

任阮沉思片刻,突然道:“那我们自己去调查。”

“啊?”杜朝张大嘴巴,“我、我从来没……任姑娘,你会查案吗?”

她轻松道:“略懂一些。”

说做就做,任阮把卷宗收入画箱里,提起就往外走。

还没太弄明白情况的杜朝在后面踌躇。

见他没跟上来,想起独自出门没人使唤的任阮停住脚步,倚在门口笑意盈盈地回头:“小杜大人不是要奉命时刻监督我和衙察院的联系吗,怎么这会儿放心让我独自带着大理寺的卷宗出门了?”

“你,你说什么啊!”突然被戳破任务的杜朝慌张跳脚,“是父亲欣赏姑娘才华,才让我来守卫姑娘安全,辅助姑娘顺利完成大理寺的工作。”

任阮很给面子地摆出一脸相信的表情:“这样啊……”

“那我通过画像找到线索,出门查大理寺的案件应该也在小杜大人的守卫范围内吧。”

她极其温柔的笑容让杜朝禁不住脸一红:“……我,我也去!。”

去往石门桥的街道很是热闹。道路两旁俱是摆着琳琅满目玩意儿的小摊,众商贩争先恐后地叫卖着招揽顾客。来往的百姓熙熙攘攘。

杜朝左顾右盼地跟在任阮后面:“任姑娘,那石门桥都快被大理寺搜包浆了,咱们能查出什么来呀。”

“别管。”任阮目不斜视地快步在人群中穿梭,“要查凶杀案,就必须亲自到现场去。”

“可这个点了,我午饭还没吃呢。”杜朝嘟囔着,突然看到一家酒楼,两眼放光,“要不咱们先去吃个饭?”

“石门桥就在前面了,去看过再吃也不迟。”

“任姑娘,你还真是……”他失望地小声抱怨,又猛地想起什么,“诶诶任姑娘,话说你之前不是和衙察院约好了,每日辰时去他们那里画像吗?”

“这两天你怎么一直都待在大理寺啊。今儿也是,这会儿午时都过了,都不见衙察院的马车来接你去?”

“……”任阮抿了抿唇瓣。

其实拒绝完谢逐临收入麾下的邀请后,第二天清早她卯时就打算直奔衙察院。既然已经挑明了要划清界限,她就决定要将这十九幅画像和密室墙洞之事尽快完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但是谢逐临的动作更快。

她人将将出门,吾十九便奉命过来。说是金吾卫近日事务繁忙无法接待她,画像等事先搁置,让她先不必来衙察院。

实在摸不清这位指挥使大人的心思,任阮也懒得再管。反正那天她翻脸后就没有回头路了,还不如趁着这位指挥使大人贵人事忙,无暇顾及她这等小平民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任阮心里门儿清,懒得理杜朝。正一面走,一面专心思索案件细节时,她突然眼睛一眯,猛然刹住脚步。

后面的杜朝差点撞上去:“怎么了?”

任阮难以置信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刚刚……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那个人的脸,有什么地方好熟悉!

一瞬间被激活的记忆飞速运转起来,她猛地回头,不假思索地指着一个背影大喊道:“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