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的画室

正被杜朝四处寻找的任姑娘,此刻正把脸埋在衣领里,提着画箱快步往画像司的反方向去。

一听到“金吾卫”的名号,她就知道事情牵涉甚深。不论是什么案子,只要和他们扯上关系,肯定不是什么轻松又能全身而退的善差。

她宁愿赶紧回自己的画室再研究研究那四副画像,正好方才她已经从中看出一些不确定的小端倪。哪怕今日没能接到有赏金的活儿,非不得已的时候她只想离金吾卫越远越好。

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莫名其妙牵扯进去,到头来小命都难保。

任阮心里门儿清,往自己画室去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差跑起来了。

谁知在一个转角处,竟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差点和急着逃离的任阮狠狠撞上。

那人反应和身法都很快,一下子闪到了一边,还惊喜出声:“咦耶,这不是任姐姐嘛。”

任阮扶住墙,稳了稳差点向前摔的身子。她定睛一看,来人一张婴儿肥的圆圆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笑眯了的杏仁眼亮着鬼精的光。

她心里顿时一惊:“吾十九?”

好家伙,难道金吾卫的第一部卫亲信也都随行了?一桩只派出吾六遮掩的秘案就已经让她九死一生,这回阵仗如此之大,怕是更不能沾边。

吾十九一扫昨日的焉巴,热情得很:“早啊任姐姐,正好你在这,也免了我辰时到任家接你了。”

任阮一心想着赶紧离开,应付式的挤出个笑容,说了声“早”就要走。

“诶诶,姐姐去哪啊,大人正在画像司查案呢,你不是画像师吗,一块儿去啊。”吾十九连忙拉住她,不分由说地就蹦跳着把她往回拽。

“任姐姐我跟你说啊,昨儿个是我和十六不对,怎么能把姐姐这么个娇弱姑娘往偏房那种脏地方带呢是吧。”吾十九黏着她嬉皮笑脸,“你这么好看又善良,肯定会原谅我们的吧。”

被戴高帽的任姐姐很是无情地推开他凑过来的小脑袋,提醒他:“吾十九,你不是今天要被吾一送出城吗?”

这小子怎么变脸这么快,昨天听闻她是有关案犯后一口一个任姑娘,今天怎么又开始死皮赖脸地叫什么任姐姐。

她才不吃这套,和金吾卫的人走近了准没什么好事。

“送出城,什么送出城?我在衙察院兢兢业业,大人哪舍得把我送出去啊。”吾十九装傻,“这不,负责这几天任姐姐在衙察院画像任务的重担,大人都无比信任地交给我了。”

任阮对此投以怀疑的目光,吾十九咧嘴笑得毫不心虚。

本来吾一的确要遵大人之命送他出城受罚的,谁知今早不知出了个什么案子,竟然惊动了大人。整个金吾卫第一部卫各自出动,连吾一也要紧急跟随大人前往大理寺。他赶紧钻了个空子,自告奋勇把接任阮来衙察院的事儿揽下,好容易才赖在了京都。

若是他好好督促任阮完美重绘好大人宝贝的那些画像,岂不是能好好戴罪立功一把。

吾十九算盘打得美滋滋,这会儿还想拉着任阮往画像司再钻点小空子,看能不能再立点小功劳。

而任阮正满门心思和金吾卫划清界限,哪里愿意去,两人一时在路中拉扯僵持住了。

这时,身后杜府尹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传来,打破了僵局。

“杜朝!你小子大清早在这里晃悠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正追着任阮跑来的杜朝。

杜朝也是一个激灵,扭头一看,自家父亲正气势汹汹地冲自己过来:“我不是让你好生照顾着任姑娘吗?你为何一人到处厮混?”

“爹——大,大人,我……”杜朝嘴巴直打磕巴,因为他已经瞧见自家父亲身后从画像司中浩浩荡荡出来的一批靛蓝衣人,腰佩长刀,神色肃杀。

杜府尹显然也不想自家儿子牵扯进来,他竖眉呵斥道:“还不快退下去当值!”

“……是!”杜朝连声应下,也顾不上任阮,行了一礼后赶紧快步退下了。

这边目睹金吾卫出司的任阮和吾十九也是心怀鬼胎。一个怕再莫名其妙陷进秘案,一个怕逃罚到处溜窜被自家大人突然逮住,两人难得达成共识,当即也不拉扯了,瞄准旁边的小路也准备速速开溜。

但一个清冷淡漠的男声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任姑娘。”

这熟悉的声音让任阮急迫的步伐不自觉一抖,她不敢再走,僵硬地慢慢转过身。

气势肃峻的金吾卫步伐齐整地停下,最前面靛蓝袖口绣有金色云纹的第一部卫向两边散开,微微颔首,露出中间被簇拥着的修长身影来。

谢逐临一袭月蓝广袖锦衣,在一片沉重压抑的靛色里格外明亮又疏淡。他垂了垂眼,不带什么感情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任阮身上。

任阮僵着脸扯出一个笑:“谢大人,好巧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过谢大人似乎不太喜欢笑脸人。

他抬了抬骨节分明的手,从广袖中悬出一枚精巧的西洋小表:“卯时七刻了,任姑娘。”

任阮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距离约定好到衙察院画像的辰时只有一刻钟了。她绝对不想尝试若是误了这位冷面阎王的时辰,会是个什么后果。

“大人别急。”任阮立刻拉人下水,“十九小大人说了,会保证民女按时到达衙察院的。”

她侧过头踮起脚尖望去,找到试图沿着墙角乘无人注意溜走的小毛孩,笑得格外感激:“大人您瞧,这不是他来接我去衙察院呢嘛。”

被当众点名的吾十九后槽牙都咬碎了。他磨磨蹭蹭地从墙角挪过来,故作镇定:“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准时把任姑娘带到。”

言罢,便忐忑地去偷瞧自家大人的脸色。

被无数目光汇集的指挥使大人神色依旧淡淡,不置可否。

“那……大人,属下就先行告退,送任姑娘去衙察院了哈。”吾十九硬着头皮,拉过任阮就打算赶紧离开,免得留在这碍了自家大人的眼。

见谢逐临没有回应,任阮也心存侥幸,不计前嫌地顺着吾十九的拉拽蓄势待发。

但这位冷冰冰的指挥使大人,又一次开口止住了两人的步伐。

“任姑娘。”谢逐临收起小西洋表,“过来。”

他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训练有素的金吾卫们像是提前商量好似的,后面的一大批又重新涌进了画像司中,似是在继续调查,最前方的第一部卫则紧跟谢逐临,无声地为他开道。

任阮和吾十九面面相觑。

“他什么意思?”任阮望着这阵仗,很犹豫自己要怎么从金吾卫的第一部卫中突围,才能做到谢逐临口中的“过来”的程度。

“还有一刻钟就辰时了,难道要我们跟着他走到衙察院?”

吾十九已经熟练地从自家大人的脸色里看出自己的下场了,他有气无力地回:“别管了,大人让咱过去就过去。”

于是两人和焉头鹅一样跟在大部队后面。

杜府尹似乎也跟着另一批金吾卫重新回画像司去了。任阮大早上的倒霉怨气没人发泄,只能朝吾十九小声找共鸣:“你家大人也是,不是直接提剑砍人,就是惜字如金到恨不得用眼神交流一样,你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太难揣摩上意了。”

耷拉着脑袋的吾十九居然一下子自豪起来:“在大人手下做事,就得有在你脑袋上敲三下,半夜就懂得直出什么任务的觉悟。”

“咱们金吾卫,那都是百里挑一的机敏灵杰。”

听了吾十九拐着弯的自夸,任阮差点一个趔趄。

怎么着,这个时代也有《西游记》呢?这位指挥使大人平日搁衙察院训练孙猴子呢?

她嘴上和吾十九拌着话儿,眼睛却四处观察着,发现这路越走越不对了。

这个方向……和位于北边的大理寺正门是相反的啊。而且在这样走下去,就要到她的画室了。

任阮有点不安。

然而这位捉摸不透的指挥使大人,当真稳稳当当地在画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第一部卫金吾卫过来提溜她时,任阮整个人还是懵的。

在高楼密室里差点命丧剑下的遭遇,其实让她心里对谢逐临是有几分阴影的。她甚至下意识地向稍微熟悉一点了的吾十九靠去。

可惜吾十九被提溜走的比她还快。吾十六直接神色凝重地揪过他的耳朵,把“嗷嗷”直叫的人带走了。

画室的门被不轻不重的关上了。

室内一片安静。她和杜朝走前看的桥头女鬼案件卷宗还摊开在桌上,谢逐临正立在桌前,低头看到了旁边一沓画纸,那是她之前辅助大理寺破案成功的画像集。

整个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任阮莫名觉得气氛凝重得很,大气也不敢出。

今日他穿的不是那晚极素极冷的白色。明明应该温柔的月蓝披在他身上,偏只生出了冰冷冷的寒意,叫人只觉他像是座高岭之上的神像。

谢逐临抬眸,语气清淡:“过来。”

任阮很谨慎地贴在门上没有动。她是真被这位爷不分由说提剑的样子整怕了。

他看出她的心思,眉峰微微一动,然后有些疲惫地阖了阖眼。

“过来,帮我画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好累呜呜,什么时候才能日万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