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医院的消毒水味,耳边仪器运转的机械声,输液瓶里滴答滴答的点滴声,熟悉得像是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暑假。
路屿睫羽微颤,眼皮如坠千斤般难以抬起,她费力的撑开眼睛,疲惫随着睁开的眼睛蔓延至全身,她怔怔的望着天花板,眼里尽是茫然。
过了约莫十分钟,路屿才回过神,长舒一口气。
啊,活下来了。
那她的学生一定是安然无恙了。
她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声的拼命呐喊着生命的喜悦。
直到终于彻底恢复了她原有的思维,路屿这才感到有些奇怪。
输液袋上的标注是日文,机器上的注意事项也是日文,她虽然是从孤儿院长大但人缘相当出众,还有一群快要把她当亲妈看的学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经历九死一生后连个陪床的人都没有吧……
她沉思着,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四下摸索了一会儿,碰到腿时她蓦然瑟缩了一下,心里那微弱燃起的火苗转眼间便熄灭成灰烬。
果然还是没什么知觉啊,她的腿。
似乎是她过于的不安分终于引起了医生的注意力,病房的门打开,医生护士如潮水般涌入。
“头还晕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已经年近四十的医生声音温和,像是生怕刺激到她的样子。
然而路屿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日语啊她的天老爷啊!她居然能听懂日语啊!
见路屿沉默,医生还以为她已经发现什么了,表情遗憾:“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尽力什么了?难道她只是回光返照?其实那辆车已经将她的命定给阎王爷了?
“你以后可能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啊?
“我知道啊。”脱口而出的日语,路屿皱眉,不过奇怪的地方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点:“我早就站不起来了。”
她这一辈子都和车过不去,高二那年被醉驾司机撞到,从此再也没有办法上场打排球,二十五岁时又为了救她那正值青春期的倒霉学生,轮椅划出了漂移的弧度,失去意识前她还有心情自嘲,多亏她的轮椅是电动的,否则就算把双手轮出火星怕也救不下他。
别问,问就是轮椅赛车手。
却见医生眼神中怜悯更甚,让路屿心里骤然多出两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惊慌。
“虽然没办法再打篮球,但以后好好配合治疗,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听说这孩子还是帝光中学女子篮球部的王牌,如果不是这场车祸,想必三连冠也指日可待,只可惜……
“等等?篮球?”路屿顿感头痛,她搞不懂的地方增多了:“这是哪?我学生呢?他还好吗?”
医生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对身后吩咐道:“再做一个脑部CT。”
两个月后。
路屿,不,应该叫赤司屿,独自一人坐着轮椅出院了。
她也没什么个人物品,浑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这架轮椅还是她临时刷卡买的。
整整两个月,手机只在前两天响起过,是一个听上去十分优雅老派的管家,礼貌的询问两句后便问她是否需要派车来接她出院,被她拒绝了。
这个脑部CT做的很值,起码唤醒了这具身体里的全部记忆。
包括她穿越的事实也一并唤醒了。
从小到大脑子里只有排球的笨蛋当然没看过什么动漫,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排球上,坐着轮椅也能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青少年排球教练,毕业一年就能进运动强校带领排球队打进全国,整个中学排球界谁不知道她轮椅恶魔的美誉。
结果一朝穿越,她倒是成了个篮球天才,凭借极强的运动天赋被提前一年特招进入帝光中学,就算比同届生小上一岁也能完全碾压同代人,性格孤僻桀骜连腿断了都没人来看两眼,小小年纪竟然凭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也是难得的社交鬼才了。
身为大家族小姐与男人私奔的产物,赤司屿表示这孩子的性格和那对不靠谱的爹妈有直接关系。
君不见哪家大小姐和男人跑到国外生个孩子还给娘家送回来的啊!她那姥爷那舅舅看见她就生气啊!这不是明晃晃的叛逆吗?
虽然在钱上从不吝啬,可来自家人的冷漠对待让本就敏感的赤司屿完全封闭了自己,将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了篮球之上,加上本就敏捷的运动神经和出色的身体素质,让她完全领先于同年龄段甚至大于她的同辈。
一个孤独的天才。
然后,上天又收走了她的篮球、她健康的身体。
“惨,真的惨。”赤司屿一边嘟囔一边操控着轮椅回到那个记忆中的公寓。
从上初中起这孩子便独立了出来,赤司家每月给他打大笔生活费,她也没什么花销,这次长达两个月的治疗也是赤司家全资负责,刚刚她查了一下,发现赤司屿居然在十四岁的年纪攒下了能够在东京中心全款买房的丰厚资产了……
一朝暴富的赤司屿表示人生还是有些盼头的。
她略有遗憾的摸了摸腿,这像是诅咒一般的烙印完整的出现在了这个身体上,如果她还能跳,还能触摸排球……
她掏出钥匙进门,眼里已经全无半点迷茫。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二十五岁的路屿知道,十四岁的赤司屿也知道。
一年后,轻松考上宫城县立乌野高校的赤司屿和好友们热泪盈眶的告别后果断退掉居住了一年的公寓,欢欢喜喜的租了车赶往宫城县。
乌养一系我来了!
赤司家。
“赤司屿考去了宫城县?果然是有那个人的劣质基因,居然连东京的高中都考不上。”赤司征臣就连厌恶的表情都像是被规矩框起的假面,仅能从眼里看出些许真情实感。
赤司征十郎沉默着,想起那个寡言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哑巴的表姐。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只手搭在他头顶的温暖,与她冷硬的性格完全不同,那么炙热的掌心,像时刻握着一团燃起的火。
那橙黄色的篮球,就是她的火。
可她再也不能打篮球了,再也不会一遍一遍的在他面前做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运球,直到他学会又默不作声的换另一个动作。
他看着真心实意厌恶着表姐的父亲,那浓郁的憎恨完全冲向了一个无辜的女孩,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连生命垂危之际也不过是一句“尽力治,医药费从我账上划。”
怪物,赤司家就是怪物的巢穴。
逃得越远越好,屿。
去迎接新的人生吧。
在搬家公司的帮助下整理好新房子,赤司屿相当阔绰的给足了小费,又联系了家政公司约了一个长期的钟点工,这才有心思研究宫城县内的几所高中。
论起硬实力,乌野在宫城县一众排球强校中只能称得上中上游,放眼全国更是不够看了,可赤司屿也不是奔着排球强校来的。
她以极高的偏差值考到乌野,连校方都再三确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自然有她渴求的事物。
乌养一系,乌野能跻身宫城县排球强校的关键。
她是排球教练出身,自然明白一个教练对队伍有多么重要的影响,好的教练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让幼鸟飞向天空,让猫咪踏进丛林。
在她的计划里,众多的排球教练中,远离东京的宫城县实在是深得她心。
至于白鸟泽、青叶城西、伊达工业等固然也是实力出众的学校,但白鸟泽的鹫匠锻治是个素材主义至上的家伙,追求绝对的强大,喜欢搜罗好材料来磨练成才,青叶城西的教练并不算出名,伊达工业追求铜墙铁壁的拦网,和她的理念都不太相合。
只有那位传闻饲养着凶残乌鸦的乌养教练,能够不断为队伍打造新武器的乌养一系,能勾着她放弃其他学校直奔乌野而来。
“啊……这漫长的假期该怎么过呢?”富有的赤司屿今天也是如此烦恼。
见外面阳光正好,赤司屿拨弄了几下红色短发,决定出去逛逛街呼吸一下乡下的新鲜空气。
赤司屿坐着轮椅在街边慢悠悠的前进着,一边四下观望着一边感叹不愧是乡下。
这里和东京最大的区别不是经济……而是那一头纯正的黑发和综发!
当她刚来的那段时间每每照镜子都觉得自己是个非主流红毛红眼妹子,适应了好久才成功说服自己是天生的非主流。
除了赤司家盛产红毛外,东京还有绿毛蓝毛黄毛紫毛五颜六色的毛,五颜六色的眼睛,最离谱的是他们居然还真的都是天生的发色瞳色,个个都是天选杀马特。
来到宫城县她才发现,原来也不都是这样的啊,反常的只有东京而已。
不知不觉的就溜到了一所国中学校,赤司屿望着北川第一的名字出神。
这好像也是一个排球强校,如果不是国中三年级转学需要家长签字,她大概会从这所学校毕业吧。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两个小少年有些拘谨的看着赤司屿,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稳重的少年再次出声:“我叫岩泉一,他叫及川彻,是即将入学的国一新生,您是北川第一的学姐吗?”
赤司屿这才回过神,对着两个少年下意识的评估着。
国一生,身高不错,胳膊上的线条很流畅,应该是经常进行手臂运动,双手手腕和拇指的连接处带着薄茧,小臂带着些微的青紫,手掌粗糙,最重要的是,他们背着打排球专用的运动鞋。
“你们是打排球的?”
赤司屿突兀的问着。
及川彻好奇:“学姐你怎么知道?”
这就叫上学姐了吗你!岩泉一无语。
“我不是北川第一的学生,我是乌野高中的新生。”赤司屿先是回答了岩泉一的问题,然后对着看上去俊秀又漂亮的及川彻道:“手臂,手腕,手掌,最关键的是——”
赤司屿指了指他们背包里露出来的鞋:“排球鞋。”
岩泉一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赤司屿被薄毯盖住的双腿,暗中怼了怼自家小伙伴,提醒他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