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婳不自觉睁大了眼。
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了,她的额前一直到鼻梁处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惹得她的长睫也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胸膛似乎被什么无形挤压了呼吸的空间。
阚婳轻轻蜷起了潮湿的手掌,艰难地从喉咙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以后都亲自送你去学校,怎么样?”
享受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姐姐接送服务。
只为让弟弟专心学习。
阚婳想不通怎么会有她这么好的姐姐。
“......”霍堪许深吸了一口气,邃黑的瞳仁里划过不冷不淡的弧光,却显得五官更加生动漂亮,“我爸妈给了你多少钱?”
这时候居然还想着送他去他舅那儿关着。
小穷光蛋这么缺钱?
“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阚婳拿出一副姐姐的姿态反问。
这小屁孩真是一点都不懂她的苦心。
如果换做刚见面的时候,阚婳或许就聪明地换个话题了。
但她现在发现了,弟弟也不是真的脾气差,就是耐心不好,所以她也开始不时地表达几句她的想法。
就像是一只初来乍到的小猫,怯缩谨慎,却又恃靓行凶,懂得步步试探主人的底线。
磨合期嘛,都这样。
“你不去学校真的没事吗?”
“你看我什么时候有过事?”
“......”阚婳哑口。
确实,逃课才是他的常态。
霍堪许直起身,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只淡声地开口道:“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收拾好了就走。”
阚婳嘟嘟囔囔,“知道了。”
等到第二天阚婳起来的时候,弟弟已经不在家了。
阚婳扫了眼墙上的时间。
8:30。
她还以为像阚栩这种沉迷网吧和逃课的不良少年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昼夜颠倒才起来的呢。
弟弟似乎出去的很匆忙。
吧台上的牛奶喝了一半,烤面包也只撕了条边。
阚婳洗了手,转而把弟弟剩下的那盘吐司心抠了下来饱腹。
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申城的早间新闻。
[昨晚我市破获了一起'飞车匪’抢劫案......]
阚婳越看越眼熟。
昨天傍晚申城西市的交警忽然出动查驾照,城市西边几乎每条能上高架的路都设了关口检查。
而那两个飞车匪逃窜的动线正好途径申城环城西路,交警发现不对,直接就把他们扣了下来。
玄关处的密码锁这时候忽然响了,阚婳循着声音望去。
霍堪许一进门就看见阚婳跟只小仓鼠似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嘴巴边上还沾着点面包屑。
“姐姐还吃起自助餐了?”
这个屋子里没有空气,只有弟弟的阴阳怪气。
阚婳讪讪一笑,“饿了嘛。”
霍堪许插兜,“你的......”
“照片”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阚婳却忽然皱紧了秀气的眉头,“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跟着阚婳的视线摸了摸脸,放下手来发现指尖蹭到了点血迹。
看着弟弟一脸懵的模样,阚婳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打不过人家就跑,跑还不会吗?”
霍堪许:...?
“我?打不过别人?”霍堪许觉得好笑,他这辈子就没被人质疑过战斗力。
阚婳完全无视霍堪许的不平,自顾自忙了起来,“医药箱呢?”
“没有医药箱。”
“那棉签总有吧?”
霍堪许不甚在意地扬了扬下巴,“在你昨天配的药里。”
“到沙发上坐着。”阚婳一边走一边研究手里的瓶瓶罐罐,“现在擦伤都要擦这么多药了吗?”
挺好的,至少比威格兰小病不治,大病打麻药来得强。
阚婳说着,自然地在霍堪许身边坐下了,“每次我生病配的药,隔一天肯定会用到你的身上...我们两个可真是难姐难弟啊。”
霍堪许:?
她想说的应该是...苦命鸳鸯吧?
啧。
谁和她鸳鸯了。
霍堪许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自己的脑海,结果下一刻阚婳就一把钳住了他的下巴,清软的语腔带着命令的口气:“别乱动。”
霍堪许:“......”
阚婳用手指指腹取了点药膏,接着小心翼翼地点抹在伤口周缘。
轻柔沁凉的触感到了皮肤上不知为何变得温热,为了方便上药,阚婳干脆站起身,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清圆乌润的眼瞳里满是认真,心无旁骛地上药。
霍堪许只要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瓷白脸庞上细小柔软的绒毛。
就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擦伤,霍堪许却觉得她搽了许久。
“好啦。”阚婳坐回了沙发,用湿巾擦干净指尖,叮嘱他,“这几天伤口少沾水,明白了吗?”
霍堪许如释重负,他捞起茶几上的镜子,刚想伸手摸一把就被阚婳“啧”了一声。
“我是无所谓。”阚婳歪过头,明亮俏丽的荔枝眼不冷不热地盯着他,“想烂脸你就摸吧。”
霍堪许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镜子一转,映出霍堪许吃瘪的神情。
“太凶了吧姐姐。”霍堪许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完好平整的两寸照片,食指弹过照片边沿,“也不知道今天我出去是为了谁。”
阚婳定睛一看,这正是她和爷爷在阿特拉斯海前的合照。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弟弟的脸就像保值的艺术品,今天弟弟一进来我就觉得满室生辉,原来是阚栩身上的光芒照耀到了我。”阚婳一边说着,捧起双手虔诚地等着弟弟把照片放到她的手上,换上一副明艳的笑卖乖:“今天的弟弟真是世界上第一帅的男人。”
夸自己的弟弟嘛,不打紧的。
保值的艺术品......
堪许身上的光芒......
第一帅的男人......
霍堪许不自在地往后坐了坐,哼了句:“就只是今天吗?”
“是啊。”
霍堪许:?
他瞬间想到了在荷里堂遇到的那个男人,笑意有些阴恻恻,“那你的审美还真是无可救药。”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阚婳说着将两寸相片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一同面对霍堪许,“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一定是我爷爷。”
霍堪许:“......”
他对着那张相片看了又看,确实是个帅老头。
行吧。
霍堪许起身去冰箱拿了瓶水,顺便扫了眼冰箱里的外送盒。
这都是诸如荷里堂、思远道等饭店的外送。
他很少在家做饭,几乎可以说是不做,开放式厨房里一眼望去连个锅都没有。
“喝琼浆玉液啊。”
阚婳远远地评价他。
霍堪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上的玻璃瓶,觉得她大约是误会他在喝酒了。
Iluliaq的水源来自位于北极圈北部的冰峡湾冰川,设计师在设计瓶身的时候也意在将格陵兰深色的大海和纯净的冰川融为一体,是以Iluliaq圆柱形的瓶身黑透搭配,看上去不像是喝的水,更像是什么奢牌香水抑或是窖藏多年的白朗姆酒。
霍堪许勾手从隐藏式柜门里取出一个锤纹玻璃杯,“要不要喝水?”
“好呀。”阚婳笑眯眯地应声。
其实她并不渴。
但阚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45美刀一瓶的Iluliaq。
这么贵的饮用水,她高低要尝一尝味道。
阚婳坐回了沙发。
姑父姑母还没加上她的微信,阚婳只好重新登上自己的谷歌邮箱去给他们报平安,顺便和他们汇报了一下阚栩的近况。
“水。”
“谢谢。”
这时候她才有闲心打量起阚栩的家。
房东应该是将两层楼都买下了。
一楼阚婳所在的地方做了个下沉式客厅。
开放式厨房外是一座宽敞的岩板岛台,柔和哑光的黑色就像是一块充满高科感的玄铁。
桌椅都是肌理细腻的山毛榉木,她的绣球花就插在流水形的涂层花瓶中。
走过两侧种植着室内龟背竹的走廊,书房前有苔碧色理石隔断,既是一张临时的置物桌,也像是一尊清贵镇宅的玺玉。
苔碧色理石的背后是柚木花格板,浑然天成的墨迹纹理注入端庄清正的木色,倒有些禅意静处的意思。
看得出这个家里所有家具和布局都是请人专门设计过的,既有立体细致的动线,但视野平整开阔,符合“万向合一”的完满审美。
不敢想联通了两层楼的大落地窗在冬天采光会有多么温暖舒适。
“阚栩。”这时候阚婳忽然开口,伸手点了点不远处悬浮着的一个砖红色块,“那是什么?”
“去看看?”霍堪许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陪着阚婳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一间打通了隔断的半开放式书房。
阚婳扫了一眼,半开放式的书房流通自然,里面的装修风格也与客厅同中有异,色彩和风格上都明显更加跳脱。
比如书桌的背后是一整面镭射高透的置物柜,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高达。
窗边还大摇大摆地摆着一张色彩浓烈的红色潘通椅。
阚婳挠了挠下巴,没想到弟弟还挺有品位的。
霍堪许站在阚婳的身后插兜,看着她像是一只好奇的小兔东看看西瞧瞧。
他的目光一掠,视线定在屋子中央那盏砖红色的灯上,“你说的色块是这盏灯吗?”
意大利设计品牌Stilnovo的经典作品升降飞碟吊灯,以女性表达自我的创新设计而出名。
阚婳点点头,“对。”
她在墙边找了半天的开关,霍堪许直接走到灯下拉了灯绳。
明亮澄澈的暖白色灯光瞬间灌下。
阚婳惊喜地抬起眼睛,原来那个砖红色块是圆弧形的内包式灯壳,上面由六条坚韧的黑实线固定,下面垂下一条可以供人拉开的灯穗。“哇,好酷!”
整个房间充满充满复古未来的晶体朋克气息。
阚婳爷爷的审美更偏向老派典雅的简洁风格,她在威格兰看到最多的装饰就是壁炉、坡顶屋和老虎窗,是以她对弟弟家里前卫又复古的装修风格非常感兴趣。
霍堪许低下眸光,恰对上阚婳望向他的眼睛,那双乌润弧圆的眼瞳中折过清甜的碎光。
流转着钦羡的、纯粹的却又像是明火一般的笑意。
他猝然收回眼,“咳...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