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一头卷毛一腔孤勇这是...)

“您好,要两杯卡布奇诺。”

“一杯咖啡就可以了,请给我一杯苏打水。”傅南商用德语打断了曲玉磕磕绊绊的英文。

服务生离开后,他转回中文对自己的母亲说:“我不喜欢喝咖啡。”

曲玉愣了下,继而苦笑:

“作为一个母亲,让孩子总是在自己的面前说不喜欢什么……好像还真是很失败。”

“没有。”傅南商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脸上没有表情,几秒种后,他接着说,“你的失败并不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也不是因为有一个怎样的母亲才觉得痛苦。”

他还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趁着放学坐上了地铁去看奶奶。

爸爸和妈妈总是跟他说要跟奶奶说他们过得很好。

他们确实过得很好,豪车、豪宅、有保姆有司机。

只是不快乐。

也不允许快乐。

决心去找奶奶的那一天,傅南商其实是想逃跑的,因为那天他的“小宇宙”死了。

“小宇宙”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程序,它的功能就是反复地建模推算,一次次地去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喜欢计算机,喜欢未知,于是十岁的傅南商把二者结合起来,搭建了概率推算模型。

有时候会导出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比如小宇宙会告诉他明天下雨。

如果真的是下雨了,他会高兴很久。

虽然也知道不过是概率学的问题而已,已经能够让他感觉到快乐。

那天,没有去上学的傅雪辰进了他的房间,等到傅南商回去的时候,他的电脑和硬盘都已经被格式化了。

“你天天在你这电脑上鼓捣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学着当黑客呢?”

林小燕质问他。

傅南商张了张嘴,他想说“没有、不是”,那只是“小宇宙”,它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电脑里,给他一点微薄的快乐,这是他的一点游戏。

可他说不出口。

林小燕骂完了他,又骂曲玉不教孩子学点好。

等到他们母子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他抬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南商,你能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天天挨骂你觉得好受吗?”

十岁的傅南商没有再试图张嘴说什么。

一直逃到了奶奶面前,他还是说不出口。

好像憋了宇宙爆炸又重生那么久,他只说了一句话:

“妈妈在家的……”

妈妈也在家的,为什么没有保护他的小宇宙?

为什么妈妈也要说他?

傅家的大宅那么大,可以放得下傅雪辰装模作样时候才会用到的钢琴,可以放的下让傅雪辰带朋友来玩游戏的五台电脑,唯独放不下他的“小宇宙”,这是为什么?

太多的困惑塞住了他的嗓子。

奶奶摸了摸他的头。

“小南,你妈妈和你一样,只是个会觉得痛苦的普通人……”老人说了一半,哽住难言。

那一天,她选择告诉了自己被夺走的孙子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一家三口是各自独立的,在面对痛苦的时候,没有人能保护他。

不要对同样在痛苦中的人怀有期待,因为期待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十岁的傅小南记住了这段话,他记了很多年,每当他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无论是父亲去世还是母亲一步步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用这些话来让自己坚强。

坚强在很多时候等同于绝望。

绝望也会成为保护一个人内心的铠甲。

他成功保护了自己。

“我记得爸爸还在的时候,你还会放二胡曲给我们听,你做回那时候的曲玉就好了。”他说,“不是作为一个怎样的母亲,而是作为一个怎样的曲玉。”

听见他的话,曲玉笑了。

她的五官柔和美丽,只是长久黯淡,在国外的几个月她显然过得不错,脸色比从前好了很多,笑起来很好看。

用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轻声说:

“南商,你已经赢了,为什么不能表现得大度一点?”

傅南商突然笑了:“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变成像你这样,讨论着自己赢了之后应该如何表现得大度,那赢了的只会是傅成、林小燕和傅雪辰。”

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从别人手里夺走他们拥有的就是胜利吗?

那他是在什么时候输的?面对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孩子剥夺他获取快乐的能力,这个孩子就输了吗?

那所谓的胜利是什么?有什么意义?

他作为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走入这个“战场”去争夺胜利?

“我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一直记得自己是谁,你呢?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傅南商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站了起来。

“你所谓的记得自己的方式,就是找了个把自己父亲送进监狱的女朋友吗?”曲玉猛地提高音量,“南商,你还是在报复我,对吧?”

男人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异国他乡的天空也有夕阳。

照过了复古的彩色玻璃窗。

微微斑斓的光线里,男人弯下腰。

他俯视着曲玉。

“妈,楚立诈骗了一千多万,你知道那些钱是哪来的吗?在国企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手里只有一点退休金,一个月几百块一千块,一点点涨的多了,楚立骗他们说这些钱能换了聪明药,给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吃了能让孩子变得聪明,八万块一颗药。那是一百多个老人的晚年身家,楚上青是为了他们!”

傅南商的眼睛是红的。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一个穿着青色衬衣气质出众的年轻男人来公司找楚上青,楚上青却不在。

叫陆序的男人递了烟给他,被他拒绝了。

“其实有点东西,盛罗和方老师辛辛苦苦弄好了,让我给楚上青带过来,听说她在学校里被欺负了?”

傅南商眨了眨眼睛,他知道楚上青的父亲在坐牢,可他没有问过到底怎么回事。

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希望别人过问的秘密。

陆序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绸布包裹。

“这是一面锦旗,这是感谢信,这是居委会开的证明信。”

陆序展开锦旗,上面有八个大字:“有志不缀,正道不孤。”

是“10·22特大诈骗案受害人”赠给楚上青的。

感谢信也是这些人联名发的,几十个签名还有手印。

证明信是证明了楚上青一直被楚立虐待,没有从诈骗案里获得一点利益。

“我们老家多得是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楚上青也排前三,总是把钱啊钱的挂在嘴上,却又总是一根筋地做傻事。”陆序轻叹。

那时候傅南商已经知道楚上青为了这个“一根筋”付出了代价,她本来想读博士、当老师,因为这一件事已经不必再提。

青云长路,刚刚开始,被她一刀斩断。

陆序走了,傅南商先把锦旗收在了架子里,怕别人看见,他把游戏要参考的手办都堆在了架子上。

外面要下雨,让同事们都走了,只有他自己坐在了电脑前面。

“Sole,从你现在掌握的数据看,一个从小被虐待的人,有多大概率会成为一个‘楚上青’?”

Sole没有回答。

因为这是个无效的输出请求。

傅南商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楚上青。

他终于明白了楚上青是如何成为“楚上青”的。

是他渴望的勇气。

是他挚爱的孤绝。

一头卷毛,一腔孤勇,这是楚上青。

“我看见外面在下雨,你还没吃饭吧?楼下的餐厅人太多了,我去超市买了几包方便面。”

大雨倾盆,带着一身水汽的女孩儿走进了公司。

她语气轻快,湿哒哒的鞋子走路吧嗒吧嗒响。

不怎么好吃的紫菜虾皮粥有柔软的香气,楚上青的声音也很温柔:

“我已经决定不继续读博了,你去哪儿都行,你还要我给你继续当秘书吗?”

她的眼神明亮,闪烁着能支撑别人的勇气,傅南商忍不住想,她决定为了那些老人讨回公道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她决定帮他,当然她说是为了钱,可傅南商知道她将自己最宝贵的那一份孤勇,给了他。

这样的楚上青,傅南商为她心如擂鼓,灵魂战栗,从此不可自拔。

“妈,傅成用傅氏和乐海逼我的时候,我差点就变成了另一个你,不对,我差点,就变成了另一个傅成。是楚上青救了我,所以,你还能在德国好好修养,傅氏还能好好运转,林小燕还能活着躺在医院里,傅雪辰还能活着蹲他的监狱。”

摘下眼镜,直起腰,擦擦眼镜重新戴上,傅南商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转身离开,他没有说再见。

……

“我的天,我一想起那些‘雷|管’就后怕,楚秘书,咱们要是晚来一个小时,恐怕就要出大事儿。”

“也不一定,携带了器具和具体实施中间还是有差距的。”楚上青把一份签好字的文件递给白小叙,“你把这个交给那边的李律师,确定没有问题就再给山东分公司那边,让他们立刻付款。”

白小叙点头:“好的好的,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下?”

“还剩两笔尾款,都对完了我再休息。”说着,楚上青伸了个懒腰。

算起来她已经来了青岛差不多四十八小时,中间只睡了五个小时。

陆陆续续来了越来越多的帮手,她却一直不肯退下来。

“答应了那些租户工人还有承包商的人是我。”

就因为这一句话,所有人都看着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楚秘书,你这也太辛苦了。”

“忙完了有奖金。”楚上青对着白小叙笑了笑,脸上是说到钱的愉快,“给公司挽回了重大损失,我怎么也能拿到一笔七位数的奖金。”

又对完了一份合同,楚上青察觉身边有人,随手递了出去:

“给李律师。”

“好。”

听见声音,她抬起头,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傅南商。

“老板?今天你要在北京总公司主持……”

男人轻轻抱住她,轻抚她的长发。

“楚秘书,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先暂时休息,剩下的交给我,等你睡醒了我再对你汇报。”

乱糟糟的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老板双手抱着楚秘书走了出去。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