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的时候,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是好友发来的短信:
“晚餐约会取消了,我去青岛出差。”
“晚上七点才确定要出差?”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站在机场的传送带上,左手抬起来摸了摸下巴。
她的脸部骨相十分精致,乍一看像是画上去的,只是脊背笔直叉腿站着动作十分不羁,反而消解了五官上如琉璃般的脆弱感。
“看来事儿不小。”
把耳朵上的耳机随手摘下来扔进裤兜,她打开了手机软件开始订票
——能最快去青岛的票。
订好了票,她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
“我去看看楚上青,咱俩结婚的事儿再晚两天。”
说完她就挂了手机揣回兜儿里。
电话对而的男人甚至来不及表示支持或者反对。
“盛罗女士,您已成功购买山东航空……”
手机弹出短信提醒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向了安检区。
大概是因为城区比较小,繁华区域依山蜿蜒,又有漂亮的海岸线,清朗夜幕下的青岛看上去像是一条在海里畅游的发光水母。
飞机即将降落的提示音响起,楚上青收起了电脑。
路一瑶转头对她说:“楚秘书,到了青岛我们现找地方吃饭吧,我大学有个同学是青岛人,她跟我说青岛的鲅鱼饺子比别的地方都好吃。”
一听说要吃饭,在飞机上东张西望的白小叙抬起了头。
“饺子?在哪?”
她还真饿了。
“住的地方我已经订好了,既然你想吃鲅鱼饺子,我们一会儿看看有没有评价比较好的店,突然让你们陪我出差,自然要把你们照顾好,放心,回去都是公司报销。”
路一瑶笑了笑,她倒是不担心这个,自从老板接了傅氏,她们就没在差旅待遇上被克扣过。
看了一眼白小叙,她笑着“嗯”了一声。
这个小姑娘之前和老板传过绯闻,不过她们内部分析了一下,比起老板,小姑娘明显对楚秘书更亲密。
在青岛要找一家好吃的鲅鱼饺子还是挺难的。
按照出租车司机的话来说,从团岛到沙子口到处都是好吃的鲅鱼饺子。
选了酒店旁边的一家,一群年轻女孩儿在晚上十点终于吃上了今天的晚餐。
鲅鱼饺子对于喜欢吃海鲜的人来说确实好吃,汤汁丰沛,鱼肉里加了猪肉泥和韭菜,鲜香都被顶到了极致。
就算不喜欢吃海鲜,讲究食材原味,调理咸鲜的鲁菜也能满足她们的脾胃。
白小叙吃得两眼发直,路一瑶也有点儿撑,几个人慢慢悠悠往酒店走,白小叙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向楚上青。
海上的风穿过了干净的街道,贴着山坡上上下下,终于震动了她们身上的冬衣。
楚上青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对于游客来说,这里大概是一个会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的城市,可惜她们并不是来旅行的。
楚上青很清楚,她的身体里有一根筋一直在绷着。
和她之前处理过的“职务侵占”相比,这次的事涉及规模更大、情况更复杂,她说不定要将傅氏在青岛乃至整个山东的分公司连根拔起。
这几年“长租公寓平台”成了新的行业热点,年轻的、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在互联网的时代开始了他们在互联网上解决一切生活需要的生活状态,租房也不例外。
只要一次付几个月到一年的租金,手机上轻轻点几下,他们就能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落脚之地。
租房平台收到他们的钱之后则会按月将租金交给提供房源的房东。
为了聚拢房源,平台给予房东的租金高于市场价,为了抢占市场,平台又在租金缴纳时给了租客们相当让人眼热的让利空间,这样“高收低租、长收短付”说到底就像是发生在各个民生渠道行业的“乱战”一样,不过是为了用“市场份额”和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讲故事,融资、上市。
无数专业人才又将“泛互联网金融”也引入其中,在“一月一付”和“无押金”、“半押金”的诱惑下,很多年轻人在租房的时候会开通平台提供的金融服务。
事实上,与这些租房平台合作的金融产品会一次性地把一年或者半年的房租打给平台,租房者每个月缴纳的房租实际上就是在偿付贷款。
实际上只有“资金池”却并没有利润的商业模式完全是资本的游戏罢了,与互联网金融的深度合作更是竭泽而渔完全在享用年轻群体的发展红利,既不能打下口碑,也不能稳定客户群体,刚红火了一两年,各个“长租公寓平台”就纷纷因为故事讲不下去、没有新的资金进入而破产清算。
过去一年,每半个月就有一个“故事家”消失在行业里。
这种事本该跟傅氏这种传统建筑公司没有关系,可因为青岛的旅游城市定位,卓南建设在青岛的分公司开展了公寓租赁业务。
白小叙认识的那位“大叔”只是一个在北京工地打拼的农民工,和白小叙是在她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有个同乡在卓南青岛分公司的工地上做水泥工,往年都能如期发放的工资,今年已经到了年底却还在拖欠。
知道白小叙在傅氏工作,大叔就打了个电话想问问白小叙是不是傅氏现在资金困难。
曾经在各种地方打工谋生的白小叙有些慌,他们这些人眼里一个企业是好是坏,就看它能不能让他们这些干活的吃上饭。
吃不上饭是真的会死人的。
她去问秦晓芯,在傅氏做到了营销部经理的秦晓芯立刻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有问题,让她提前下班到傅氏找楚上青。
楚上青查了这几年青岛分公司的往来账目和资金情况,发现大量的“租金”是来自同一家当地地方银行的直接打款。
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她立刻就联想到了这家公司可能在和某家长租公寓平台合作。
多年来瞒着总公司与租房平台合作、现在连农民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可以想见这家资金流已经摇摇欲坠的分公司在过去这些年是如何的上下齐心、沆瀣一气。
山东分公司甚至卓南总公司里也一定有他们的保护伞。
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农民工的欠薪问题,其次是其实清理账务……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楚上青看了一眼时间,接了起来。
隔着一整个亚欧大陆,有人轻声问她:“下飞机之后吃饭了么?”
“吃过了,饺子的味道不错。”楚上青说,“海鲜这种东西还是要在原产地吃,和别的地方味道完全不一样。”
手机屏幕上傅南商轻笑了下:“你说的我也想吃海鲜了,我中午吃了黑色的香肠,据说是血做的,还有弄成了泥的土豆和苹果,晚上应该会吃到烤肘子。”
他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的楚上青一起吃饭就是吃的德式烤肘子。
楚上青笑了笑。
男人扶了下眼镜,似乎是想把站在路灯下的楚上青看得更清楚一点:“明天晚上我就回国,要不要给你打包一个正宗德式烤肘子?”
“你是想来青岛吗?”
“我是想见我女朋友。”傅南商斜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我想我女朋友了。”
楚上青又被他逗笑了。
傅南商看着她的笑容,也笑了,他笑着唤她的名字:“楚上青。”
“怎么?”
“作为男朋友,就算明知道你能把事情做好,我还是……很心疼你,作为你的同事,明知道你很辛苦,我又很信赖你。”
隔着手机的信号,他们四目相对。
傅南商叹了口气:“我现在只能恨自己在国外。”
“我也是。”楚上青低头摸了下自己的卷发,为了坐飞机方便,她把头发披了下来,发丝在带着咸味的风里轻摇。
“我也恨你在国外。如果可以抱着我的大白兔,我现在一定很开心。”
有一点微红从傅南商的脸颊下而泛上来。
楚上青又笑了。
爱与信任,她是拥有着这些的楚上青。
通话结束的时候她早就走到了酒店的门口。
轻吸一口气,她抬脚走进了酒店的大堂。
“楚秘书!”
包括卓南山东分公司的负责人、财务主管等等在内的二十多人也在今晚到了青岛,已经坐在酒店大堂等了许久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连夜赶来青岛。”
“不不不。”带头的中年男人也是省级分公司的负责人,对着年纪差不多是自己一半的年轻女人,他赔笑,“是我们在工作上有疏忽,让楚秘书连夜赶来青岛,关于这次的事情……”
楚上青打断了他的话:“拖欠的农民工薪资明早拨付,能做到吗?”
“楚秘书。”男人的笑像是焊在了脸上,“目前我们还没有查清……账目上……”
“没有查清就现在立刻查,查清一笔,发放一笔,查出来的欠账不能过夜,能做到吗?”
“可以可以。”省级负责人连连点头,“欠薪这种事情我们也是从来没有意识到……”
“青岛到济南三百五十一公里,距离北京六百五十四公里,听钱总的意思,你们还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传信全靠跑,三百多公里的距离,隔绝了这么多年。”
这话可实在是接不了,负责人立刻开始用职场万金油——表决心,来表示自己一定能完成这份任务。
楚上青只是看着他,看得他冷汗直冒。
“钱总,本可以不挨饿的人现在饿着肚子不知道自己的年能怎么过,你还以为这是你的任务?他们不是在等着你们解救,他们是你们无能、无知的牺牲品。”
“我希望各位明白一件事,你是在纠错,不是在邀功。”
这个夜晚,酒店的一个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唯一帮不上忙的白小叙一觉睡到天亮,她走到会议室,看见他们还在开会对核对数据。
“……这是真熬了一晚上?”
“如果只是为了公司业绩,楚秘书是不会这么拼命的。”
在枸杞水里加了两颗桂圆的路一瑶路过白小叙的身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白小叙不解:“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
“大概是因为有人在被牺牲?”路一瑶轻声说,“这就是楚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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