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整理好精神,姜瑶召了梅玉、春桃。下人们替她新换了一身素月白流花暗纹常服,外罩水青丝绸鹤纹大衣,腰带凤凰青暖玉配,头饰几只简单玉钗,染了新妆,准备去都城的天香楼一趟。

日前和赵羽定好的聚宴时间便是今日。

她寻这位世叔,还有一事相托。

“殿下怕不真如世人所说,是蓬莱岛下凡的仙人吧。”钗好玉簪,春桃连连夸赞。

姜瑶笑笑:“净说胡话。”

武安大将军作为外将进不了内宫,姜瑶起轿出宫便径直往市集走。

说起这天香楼,还是她舅舅楚少季的产业。昔日武安侯与骠骑将军战死,侯府凋零,侯位传给了次子楚少季。

楚少季性格与赵羽完全相反,不羁放荡,同样是个奇人,因着不喜带兵又不喜官场造作只爱市井田亩,干脆装也不装,根本没领朝堂职务而经年在外行商,富是能称得上一句富可敌国,也没少给国库做贡献,就是不常见到。

尽管如此,每年她生辰,这位舅舅还是会派人回来贺礼,生辰礼一年赛一年的奇巧。

掌柜远远一瞧见长公主的銮驾,便命人将顶上那间一直空着雅间再收拾了一番,新燃上好的檀香。

“殿下来了!快快取窖里的猴儿醉。”

天香楼号都城第一楼,饕客络绎不绝,食料精细,价格合理,无论世家布衣,皆可来此一尝天地香味。此时正近黄昏,楼上楼下宾客笑声不断,推杯换盏间珠翠轻响。

虽时局两国对峙,前年又经湘王之乱,好在长公主派兵及时,于国力影响不深。

且公主延续先皇官制,在此基础上推行均田,缓刑轻税,削邦减例,鼓励新学,各种能人巧技层出不穷,国库充盈百姓富足。来往食客面上竟均是盛世才有的喜色。

掌柜亲自将酒交由门口侍卫,雅间隔音极好,但凑近时,还是能听见清冷女声含笑意:“白龙将军果然龙饮。酒力不减当年!”

他不由得感慨,原来长公主竟是这般年轻的人物。

——难怪东家放心不下。

雅间内,赵羽端着空盏半开玩笑:“聂兄弟铮铮好汉,末将钦佩。不过殿下委实不够意思,竟骗了末将无故浮这一大白。”

长公主天经地义地和他赖账:“本宫又未定哪个随侍。这小卫受了伤,自喝不得烈酒。”

一边梅玉面前酒盏已空,大有再来的意思,甚至还能替主人说话:“怎么,大将军是觉得,聂统领是好汉,梅玉就不是了?”

赵羽大笑,也不介意:“梅玉姑娘不是好汉,乃巾帼也!”

“笃笃——”

侍卫敲门示意,毕恭毕敬将店家送来的猴儿醉拿进屋,梅玉利落拍开封泥,花香与果香四溢雅间,聂让上前一步,下意识要为主人试毒,却被姜瑶伸手拦了下来。

她单手虚掩住酒坛,斜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伤未愈。不许试这个。”

饭食也就算了,猴儿醉酒劲大,太过伤胃。

暗卫取碟的手顿住,低下头告退。

赵羽目睹全程,联想和州时殿下十年难得一见的焦急,心底微沉,面上不显:“殿下莫再折腾某和梅玉姑娘了。军务在身,末将虽欲痛饮,还是大局为重,今日只好辜负店家好意。”

姜瑶向梅玉使了个眼色,差她带一众人退至门外候着,在场仅留聂让侯命。

雅间内安静下来,赵羽感慨说起另一件事:“听闻殿下名下异人众多,今日一瞧果名不虚传。”

“怎说?”姜瑶扬眉。

“不光这侍卫万夫莫敌,就连梅玉姑娘指腹虎口有薄茧,末将观之步伐虽娇弱却不失稳健,大抵是用剑的好手。”

姜瑶勾了下唇,承认:“本宫身边不养废人。”

看来她早已注意到。

赵羽一笑,打开了天窗说:“还是殿下慧眼识珠,旁人不及也。殿下特意宴请末将,不会真的只是叙旧吧?”

他掌领武安军也近六年时间,绝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有时候直觉准得过分。

“世叔豁达,那本宫也不再兜圈子了,阿让。”

她向后轻唤一声,本该继续敛息于黑暗的玄卫走上前重重跪下。

“此人名作聂让,虽流民出身却领过兵,卿家见过他的本事。本宫思量着如此人才,在公主府做个统领实属委屈,不如安置北疆,日后也算为大赵尽一份力。”

武安军右将军江蒯年迈,数日前才她在白豸山庄时处理的折子,说想衣锦还乡,军中空出了一职位,下将补充后必会有空得一位,此时朝堂派人,不算突兀。

“原是此事。”赵羽了悟,欣然道,“本分内之事。义父有训,武安军士卒不论出身,末将必竭力关照。殿下尽管拟招。”

赵羽虽长驻北疆,却也知晓一点朝中事务。

殿下初摄政时帝少臣老,各世家树大根深,历年征战使国库亏空,而她所能依仗的只有武安军一只外兵。注定殿下清除异己时的手段雷厉,以至于湘王与吕妃谋反时,长公主诛杀湘王府百余人口,血洒长吉街数月不消。

殿下将亲卫送入武安军,或有在新将中再度巩固威望的意图。

他能理解姜瑶所作所为,却也感慨世事巨变,殿下终不再是为街头冻毙者挥泪的殿下了。

见过了和州那场暴雨,但秉着对军士负责的态度,赵羽仍是道:“不知殿下可否将此卫过来几步?”

姜瑶摆手示意,聂让起身顺从上前。

陡然,一柄短剑向他袭来。

聂让感知力非凡,早在剑刃未至时身体便先一步侧开,左手如蛇影迅捷,电光火石间单手扣住短剑剑刃,用力一扭,卸掉剑刃的同时,右侧玄刀冷光出鞘。

就在玄刀即将架在赵羽脖颈上时……

“阿让!”姜瑶轻叱。

暗卫的呼吸登时一滞,寒光归鞘,高大的身影后退三步,半跪在地:“奴有错,冒犯大将军,请主人恕罪!”

赵羽心中微讶。

果真厉害!

他一贯使枪,不长剑法,但仅一个来回便能徒手套去武安大将军手中武器,足见可怕。

听殿下说,这人还领过兵?哪种兵?

总不会是……玄卫,统领?

顷刻间,他猜出了这人实际身份,不由得微讶看向姜瑶,而她神情自若,好似只是寻常的引荐。

赵羽哭笑不得。

——将这类人放入他军中,也不知该说殿下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力一拍聂让肩膀:“好兄弟快起来,某只是试试身手。阁下日后必成大器。”

聂让不为所动依然跪着,垂首静静地注视着姜瑶没入屏风下的影。

略略知道玄卫都是怎么训出来的,赵羽也不恼火,只抬首询问座上,别有深意:“殿下确实舍得此人?”

他这句话无关情谊。

要知道这些死士不仅没有身份,还知道太多阴私,若入军籍有一二军功,日后要清算起来困难至极。

这也就算了,但凡这人起一点儿异心,透出一点儿不该透的隐秘,于姜皇室都是可怕的灾难。

她却大方点头:“世叔安排他做事即可,我信世叔。”

信他,还是信这死士?

赵羽无奈,拱手,行了一道军礼:“也罢。末将明白。”

聂让跪在原地未起,他不爱说话却也并非蠢笨,听出他们你来我往的潜意思,动了动唇,怔怔的。

他终于明晰姜瑶这一顿洗尘宴的目的。

主人相信他,也没有骗他。

她是真的在,履行她之前想替他封侯的话。

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