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棋先行。
冰冷如雕塑的白色士兵向着前面移动了两格,宣告了这场游戏的开始。黑白士兵毫不畏惧的共同大步踏入到一个棋格后开启厮杀,石制的长剑猛然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利响,盾牌摔落破碎,锋利的剑尖深深刺入石块支撑的身躯之中,被横向斩断。
还在不断呻-吟着的黑白士兵彼此纠缠着滚落在地,胜者高高举起败者的头颅,用这种近乎惨烈的两败俱伤下场来展现了这场表面平和的棋局之下所隐藏的残酷和血腥。
“如果害怕的话,我给出你认输的权利,白王。”
女神像注视着尤醉的眼睛,声音轻缓,宛如一场幻梦。
“如果身为国王的你认输的话,那么我会保证,你能够留存你的生命。你所失去的,只有你所有的‘筹码’。”
尤醉抿唇笑起来,他看着女神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想要用一根棒棒糖哄骗一个成年人的小女孩。
“你不用继续说了,我绝不会认输,你和我应该都知道,筹码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面,如果失去了筹码就是失去了一切,甚至那是会比失去生命更为可怕的事情。
“当然,刚才你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也送给你。”
石制的士兵冰冷的头颅滚落到了他的脚下,烈马的嘶鸣声响起,有灼热的熊熊火焰向前扑来,似要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乌色。
尤醉上扬的漂亮琉璃眼睛微微眯起,将脚踩在了那士兵的石制头颅之上,雪白底色带着暗纹的高高旌旗在他的身后随风飘摇,
之前黑王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他已然将自己所在的世界都变成了筹码压在了这赌桌上。如果输掉了游戏,他便没有任何退路了。
所以这一场游戏,他只能赢,不能输。
不过好在,他虽然实力很差,但玩游戏的运气一向很好——到目前为止还不曾输过。
“杀了他,纯白。”尤醉轻声道。
白色羽翼在听到他命令的那一瞬间便倏忽冲向前去,出鞘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段利落优雅的弧光,稳稳落在了那烈马的头颅之上。烈马猛然折返,避过那原本应当落在脖颈上的一击,嘶鸣声伴随在刀剑交错的厮杀声里,侧颈的鬃毛被割断,漆黑的血液汩汩流淌,顺着黑马健壮宽大的高肩滑落。
但是却没有任何士兵退却,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王。他们同样是没有任何退路的。
烈马被人压在□□,上半身高高扬起,疯狂地扭动着身躯想要将背上的人摔落,它几乎就要完全成功,再次重获自由——直到一道活物一般的漆黑冰冷尾羽钻入它被划开的肚腹之中,而后轰然炸裂开来。烟尘和血肉碎块四处散落。
“谢谢。”
纯白有些狼狈地单手撑在地面上,转而看向自己的身后那羽翼漆黑的另外一位骑士。
高大的男人冷然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种莫名的怪异情绪,宛如看见了一个不称职的弱小赝品。
“你需要向王展现你存在的价值。”
01在空中高高跃起舒展羽翼,战火和厮杀停在他的脚边,黑白的棋格在他的身下宛如残影般被踩踏,转瞬之间他却已然孤身深入敌人后方,手中的长剑直直地向着那身穿黑袍的国王。
一个个面容苍白冰冷的士兵吱呀呀缓缓地扭转自己的头颅,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之中的这个入侵者。
但兵卒毕竟不能回头——
“骑士,我的骑士在哪里?”
黑王伸出身子的双臂高喊起来,她的声音已不像是最初那样温柔,而是掺杂了癫狂的颤抖。
整个棋盘都开始颤抖起来,天空之中缓缓变化,似乎出现了几只血红色的巨眼眨动又消失。那只被规则扭曲了原本模样的三头怪物嚎叫着和01滚入同一个棋格之中,巨大沉重的身形甚至让棋格上面的裂缝都愈发扩大,缰绳已然被扯断,三个头中的每一只头颅都在向着天空之中咆哮着,散发出浓重的腥躁臭气。
“杀杀杀——一切都该杀!一切违背女神意愿的全都是该死的!”
左边的头颅哀嚎着叫道,它的声音里面满是痛苦,面孔上面的五官突出,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
中间的头颅咆哮,一口向着01身后那一片羽翼咬去,锋利的边缘如同刀刃一样将它的嘴切割得鲜血淋漓,但是它却毫无所觉。
“我将为女王的手中刀,脚下石,我将成为她成功的阶梯,助她走上永生的白骨王座——”
“请吃吧,请吃我的肉!请喝啊,将我的鲜血作为胜利的佳酿畅饮!我曾在临死之时被女王所救赎,与她签订了契约。如今也甘愿做她的□□之犬,听凭她的指使——这都是我将为我的生命所付出的代价!”
01手中长剑直直刺入那向着他扑来的野兽口中,坚定地深入咽喉,甚至将半个手臂都埋入其中,翻滚滚烫的鲜血和恶气将他的手臂染黑。另外两只巨大的头颅挣扎着疯狂地露出血淋淋的獠牙向着他咬来。
“我将看见无边的圣月光在王的身后升起,我将死去,我将复生!”
三个带着臭气的巨大的头颅同时滚滚砸落在地,01从空中猛然坠落,身后鲜血淋漓,那两片巨大冰冷的金属羽翼被彻底从他的后背上面撕下,只在他赤-裸的后背上留下两道贯彻全背的狰狞可怖伤口,大部分的血肉被连带着顺着他的脊骨上面被掀去,露出
他伸出手捂住自己从破开的肚腹中即将掉落的脏器,滚烫的灼烧感转瞬传遍他的全身,他感受到伤口开始疯狂的愈合,初生出的柔软血肉裹挟在赤-裸在外的骨骼上被匆匆修补,甚至在娇嫩的血肉之中还混杂着无数的沙尘,格楞楞地旋磨着他的骨肉。
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是下一场战斗却已然近在眼前。
他们已然没有时间了。
女神像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属下吼叫的声音逐渐暗哑,最后彻底失去了声息,从头到尾都是用那种漠然冰冷的眼神,没有做出一次回应。
她苍白的脸就像是带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
“只有无用的衷心却全无力量的弱者……不配为我效忠!”
三头怪物的尸体缓缓沉下了棋盘,女神像再次高举起自己的双手,口中诵念着不知名的冗长咒语。
冰冷的白色石像的表层从她的身上破碎开来,在她的身后,那一轮无比明亮的宛如眼睛一样的巨大圆月骤然浮现,几乎要将她那渺小的身影全部吞噬。
整个棋盘都被笼罩在了那月的光辉之中,在场上黑方的棋子得到了那月光的照耀,发出兴奋的嚎叫,更为蓬勃的怪异力量从他们的身上激发出来。他们的双眼已然变成了血红,理智正在从他们的思绪里面丧失殆尽。
可是他们却也正在变得更为强大,并且悍不畏死。
尤醉抬手,乳白色的筹码值雾气一样向着战场上的白棋落去,伤口在愈合,仍能勉强支撑,但是在这样愈发混乱疯狂的局势下却不能长久。
筹码值几乎在用一种致命的速度下降,当在他所有的筹码都耗尽的那一刻,也就是这场游戏结束的时候——
到底要如何才能赢得这一场“游戏”?
渔村所表示的“战车”,正在和对方的另外一辆白骨战车纠缠在一起。漆黑的骨手旋转着,长长的骨刺从其中伸出,相互碾压倾轧。幽蓝色的游魂时不时从那白骨战车上面肆意游荡而出,宛如吞吃美食一样大口大口吃着那些从濒临破碎的栅栏之中伸出的骨手,发出嘻嘻哈哈的古怪笑声。
纯白表示的“骑士”在此时终于破坏掉了对面的另外一辆“战车”,无力地扇动一下身后的翅膀,疲累地支撑着手中的长剑,暂时落在成堆的尸体之上。
浑身沾满鲜血的纯白,现在并不像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天使了,而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修罗。
“辛苦了。”光亮的筹码值伴随着母亲柔软的声音被送来。
“我将为您而战,妈妈。”
纯白躺在尸堆上,凝视着他的眼睛,隔着那些战争、尸体和无尽的硝烟轻声回应他。
“直到我死去。”
现实世界化作的战车战斗力明显不足,只能化作一座座高耸的漆黑城堡,利用数量和极为沉重的重量向着对面发动冲击,勉强在尤醉的身边周旋防御。
一股锋利的视线如鹰隼一般落到了尤醉的身上,身穿黑袍的黑衣主教悬浮在空中,一只只如同串起来的锁链的黑色球体在他的身边环绕。
那是一枚一直隐藏起来的“黑主教”棋。
尤醉觉察到某种极致危险的气息,他同时发现,因为之前几乎已经将所有的棋子都派出,所以此时在他的身边几乎是毫无防守。甚至就连距离自己最近的“战车”也在两步之外的遥远距离——
“一步将死!”
黑王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那月亮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变得更为巨大,更为恐怖,几乎要化作一张巨口,将这棋盘却全都吞吃如其中。
尤醉灵巧地矮身,躲过了一只斜斜向着他飞来的黑色元素球,但是转眼看去,更多的攻击还在源源不断地向着他冲来,已然避无可避。
白色的身影闪过,尤醉与主教之间的棋格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宽大的纯白的羽翼遮挡下了几乎所有的黑球。
“快走,妈妈!”
尤醉扑落到隔壁的格子中,白色的国王长袍沾染上了泥泞灰尘,转身看去却只看见白发青年的身体几乎完全被炸毁,那曾经伏在他膝上对着他撒娇的青年此时已然满脸鲜血,面目全非。
半只血淋淋的翅膀砸落在地,成了灰扑扑的肮脏颜色,被路过的怪物踩在脚下,碾碎了曾经那样漂亮的翅膀。
“纯白……?”
尤醉咬住了唇,筹码值疯狂地向着他的身体里面输入,却也再也无法拼凑起他已然破碎了无数次的身体。
已经到了极限的肉-体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走。
“胜利总是需要牺牲的,妈妈。”
只剩下半个上身的白发青年用双手带着一地淋漓的鲜血的爬到了尤醉的棋格中,轻缓地再次将自己的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心满意足地嗅闻着母亲的气息。
“我很乐意成为您的牺牲品。
“——请不要为我的离开而哭泣,因为孩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母亲,我也将会永远在您的身边陪伴着您。”
他化为白色的柔软泡沫,从尤醉的指缝之间渗出,融入棋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