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入得同一宗门,拜入同一师父门下,师姐、师妹这样的关系,就和兄弟姐妹差不多。

两个人起初还有些拘谨,一起窝进一个被窝里,聊了一会儿天,很快就熟络起来。

施念念生得娥眉杏目,脸蛋圆圆的,身量也娇小,和宣芝站在一起时,发顶只到她耳际,发髻上插着一颤一颤的蝴蝶朱钗,喜欢穿明艳亮色的拂拂裙,动起来时裙摆上的褶皱如水波一样荡漾。

怎么看都是一个甜妹。

但施念念主修的却是阴戾的鬼符,她体质极阴,从小便爱招惹那些东西,没少受过鬼魅阴煞的苦。

她天生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服的劲头,在一次鬼节鬼门大开,被卷入鬼潮中时,撞开了灵窍,成了一名“欺鬼霸煞”的鬼符师。

屋内点着一星豆大的烛火,两个女孩子一起倚靠在床上。

施念念抬起手,双手手心里托着一排白玉黑字的符箓,兴高采烈地给宣芝介绍她拥有的小可爱们。

鬼符之上阴气森森,仿佛一排墓碑。细细一数,足有十二枚,多得让人羡慕。

宣芝问道:“这些都是师姐自己炼制的符箓?”

施念念骄傲地昂起头,“这五枚是我自己炼制的,这三枚是我完成任务师尊赏赐的,这些是外出历练之时得来的。”

她余光扫见宣芝羡慕的表情,说道:“你才刚入门,慢慢来,虽然你主修神符,神符又最难炼制。”施渺渺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但你一定可以的。”

宣芝也对未来充满信心,“嗯!”

施渺渺催动鬼符,阴气弥漫,半开的窗外洒入明亮的月光,照出屋内摩肩接踵的鬼影。

临光院现在虽湮没无闻,但施念念在外却算得上赫赫有名,被称为鬼仙子,她鬼符中的阴鬼无不是恶鬼凶灵,不论走到哪里,都叫人头疼。

宣芝看着从床柱上垂下的一只吊死鬼,吊死鬼满面青白,青筋暴突在他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容上。

白绫将他的脖子勒得凹陷入皮肉,脑袋软软地垂着,嘴巴一张,鲜艳的红舌从乌青的唇中滚出来,拖拽着血水垂落。

差点舔到宣芝脸上。

也就差那么一点,吊死鬼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眼眶蓦地睁大,浑身抖如筛糠,手忙脚乱地抓住自己舌头,连血水带阴气地狂塞回自己嘴里,从床柱上扯下白绫,化作一道暗影,连滚带爬地缩回了施念念的鬼符里。

宣芝:“???”我有这么吓鬼吗?

施念念原本还想吓唬吓唬自己的小师妹,没曾想到自己的鬼役竟然这么怂。

她难以置信,又勾动手指唤另一只鬼上来,那鬼一身红裙,红唇红甲,美艳不可方物,手里捏一把羽扇,摇曳生姿地走上前来。

走到床榻前时,艳鬼动作顿了一顿,二话没说,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鬼符中。

满屋子的鬼影接二连三地涌回鬼符,不论施念念怎么召唤都不出来。

“怎么回事?!”掐诀驱动鬼符无用,施念念气到快要爆炸。

她第一天当师姐,就在小师妹面前丢脸,施念念无地自容,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披上外衫,“师妹你早点睡,这些胆小鬼,我得再去好好练练他们。”

她没回头看宣芝,羞恼地耳朵尖通红,从窗户一翻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片刻后又跑回来,帮宣芝贴心地关上了窗户。

宣芝:“……”师姐可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她噗嗤笑一声,裹进被子里。

宣芝大概能猜到那些鬼是在惧怕什么。她扯起自己领口嗅了嗅,跟申屠桃近距离接触,还是在那日的山洞里,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换过衣衫沐浴过,总不至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想到申屠桃,又想起他临走之时那平静漠然的眼神。

宣芝脸上笑意沉寂,默默盯着帐顶看了片刻,翻身坐起,盘膝入定,神识没入神符。

微微烛光中,一副卷轴凭空浮现,徐徐铺展开。画卷正中的山坡上,一株新发的绿枝已经长了有手肘高,细细的枝干上错落地长出好几篇狭长嫩绿的叶。

宣芝伸手轻轻摸了摸画上的桃树,“你想要,我便种出给你吧,答应你的我本来也不该食言。”

她神识附着在山河社稷图上,尝试加速图内的时间流速。

画卷上静止的祥云山雾渐渐开始流动起来,日升日落在整个图上透出明暗变幻的光影,画面上的草木水流线条都在随着加快的时间而变动,整个画面都像是活了一般。

桃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抽出新芽,拔高长大。

宣芝的真元也随着山河社稷图中加快的时间而飞快消耗着,等到天光渐亮时,图中的桃树已经长到半人高,主干上分出了一截新的枝杈,生机勃勃。

天亮后,宣芝收回山河社稷图,打坐恢复了一些真元,梳洗一番,在师兄、师姐的陪同下熟悉临光院各处。

……

北冥,渡虚山。

满山的枯木烧毁之后,便再也不可能长起来了,渡虚山宛如一墩黑沉沉的玄石坐落在北冥中心,山体表面只剩些粗壮的已经石化的枝干。

鬼门坐落在一根巨大的主要枝干上,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山巅的冥宫倾塌了大半,蝉奴们正在努力重建。

申屠桃真身下界,触犯天规,回到北冥后他自己登上了高悬于北冥之巅的那座祭坛。

祭台四面十二根石柱,柱上亮起金光,金线游走,将残破的石台勾勒成型,整个祭台都在快速地修复,很快褪去残旧之相,光华流转,仿若初建。

金光在祭台顶上结成三个古老的字体:天道台。

四面石柱上铭刻的符文浮出,绞缠成一条条金色的锁链,锁链卷上申屠桃,将他扣在天道台上。金色锁链由天道之力成型,避不开,斩不断,这世间万物生灵,即便是神,也不能抗。

申屠桃坐在天道台中心,平静地看着锁链穿透灵窍,锁住他的身躯四肢,渡虚山体内的桃木本体同样被金光封锁,整个北冥都在震颤,天怒之气充斥着北冥。

不论恶鬼凶煞,抑或是北冥寻常阴鬼,皆瑟瑟不敢出。整个北冥悄无声息,成了真正的死域。

最后一根锁链穿透申屠桃的心口,扼住了他浑身法阵枢纽。

申屠桃仰头看向虚空浮出的小字,是他触犯的天规及惩处,他歪头笑了笑,“这么轻啊?不剔掉孤的仙骨,剥夺神籍么?”

并不会有谁会回应他,金字消散,刑惩落下,十二天柱内含十二道天罚,每一道都拥有陨灭仙灵之威,天罚每一个时辰轮换一次,申屠桃得在这天道台上受满九九八十一日。

天道台开启的时候,仙界亦被惊动,无数光芒从各自神庭射出,或腾云驾雾,或坐仙禽法宝,往虚海之巅上汇聚。

仙界的天道台与北冥的天道台都为同一座,这世间唯此一座天道台,受封正神、星君,金仙以上神祇都在此天道台上,惩罚亦然。

众仙聚往天道台去,路上遇见了,相偕同行,各自问候,“天道台开启,看情形不像是加封,是谁触犯天规了?你们家天孤星君还好吧?”

“好着呢,你们元崇天君呢?”

“天君最是克己奉公,莫说天君,就是神庭之内任何一名神君,都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怎会惊动天道台。”

“倒是近来武厉神庭神君杀伐之气越发重了,让人每每见了,都不敢靠近。”

“武厉天尊和玄晟元君在大玄的神力更迭快完成

了么?”

“快了吧,左不过这几年。”

众仙云集在天道台外,又因为天道台上太过酷烈的灼阳之气而退避出几十里,遥望高台。

天道台正中一人正受着烈阳之刑,金乌悬在天道台上,炎炎烈日将整个天道台都炙烤地通红,仿佛有岩浆在流动,天道台内的空间因热气而扭曲变形,使得里面的人影也模糊不清。

但仅凭其上流转的神力,就能知道正在受刑者是谁。

“北冥鬼帝。”

申屠桃并未在意天道台外的诸仙,他闭着眼,金乌压在头顶,灼阳火气从他的心口烧进去,游走过全身,将他皮肤下都烧出了一条条金色的脉络痕迹,几乎要透体而出。

在这种情况下,申屠桃仍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桃树在快速生长。是那株在山河社稷图中的小树苗。

从桃种被种下发芽之后,他就跟山河社稷图中的桃种有着微弱的联系。

所以,当宣芝自问道阶上消失,他与桃种的联系突兀中断,申屠桃才能那么快感应到,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地破开鬼门,真身下界。

随着桃树从嫩芽长成树苗,越长越大,他与这一株桃树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渐渐变得明晰了起来。

山河社稷图所生成的小世界里,阳光和雨露都浸润在这一株桃树上,整个世界的养分都供给了他。

桃树的枝叶、树根,每一寸鲜活的躯体,都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气息,而不是通过细密的符文法阵,模拟他人的感官,再赋予他。

凝聚的露珠从叶片上滑落,些微的凉意传递到他的神识里,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方世界天道的威力根本染指不了山河社稷图中的小树苗。他拥有了一株鲜活的,不被约束的桃树。

申屠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灼烧到赤红的指尖,很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