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是在家里呢,宁楚格和姐妹们说着话,也不觉得如何。可等着被大哥塞到了轿子里,那轿子晃晃悠悠的抬起来,也就是一瞬间,宁楚格这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起来。
有难过,有惶恐,有不知道日后生活的担忧害怕,她紧紧捏着手里的玉如意,一双小胖手都有些哆嗦起来。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又惦记着全福夫人的交代,还不敢花了妆容,得赶紧用帕子按着眼角给擦掉。
这么一路到皇宫,已经差不多是天黑了。
前面胤禛高头大马,进了宫门也不用下来——这算是康熙做老子的,对新成婚的儿子的一个优待,寻常时候进宫,那是必然不能骑马的。
一直到阿哥所,胤禛才翻身进来,然后伸手接了侍卫递过来的弓箭,先在轿门上射三下,然后才大踏步的到轿子跟前,亲自掀开帘子,伸手到里面去扶宁楚格。
宁楚格盯着那双手,抿抿唇,才慢吞吞的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不是她故意慢的,而是对前路有一种不知所措,好像这样慢了,就不用告别以往的生活一样。
下了轿子,她只管跟着胤禛往里面走。过门槛,跨火盆,然后是行礼。有内务府的太监喊对拜,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
这父母,坐的是康熙和皇贵妃。
本来皇上担心皇贵妃身体,并不打算让皇贵妃来的。但是皇贵妃惦念胤禛,又觉得自己眼看不久人世,若是连儿子的婚礼都看不成,岂不是一大遗憾?她这样说了,皇上难免就更是心疼了,对皇贵妃的话就没有不答应的。
这边送入洞房,那边康熙就赶紧带了皇贵妃回去,生怕皇贵妃是累着了。只留下了胤禛应付外面宾客,至于宁楚格,自有先前进门的大福晋和三福晋来招待。
太子妃……暂且没有太子妃,太子深得皇上看重,皇上对于太子的妻子也是十分要精挑细选,想要给太子挑个十分完美的太子妃的,于是这么些年,都没能定下太子的婚事。
宁楚格坐在床上,听着大福晋温温柔柔的说话:“日后咱们就是妯娌了,你年纪小,有什么时候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尽可以问我或者你三嫂。阿哥所就这么大的地方,你明日里就知道了,咱们住得近,抬脚就能到,你也不用害羞。”
三福晋也笑道:“是啊,妯娌嘛,有时候比亲姐妹还要亲呢,你回头只管到我们那边玩儿去。你年纪小,我们当你亲妹妹一样。”
宁楚格瓮声瓮气的道谢,她也不敢多说话,暂且不知道两个妯娌的性子呢,万一说错话了呢?新媳妇嘛,又年少,大福晋和三福晋也很是理解的。
为了消除宁楚格的紧张,大福晋还说起来三福晋刚进门时候的糗事:“因着也不熟路,也不知道上哪儿要点心,竟是活生生的饿了一整天,若非是我去探望,怕是都要饿晕过去了。”
三福晋也不计较,只笑道:“为着大嫂的一顿饭,我后来可是没少给大嫂端茶倒水呢。”
说了一会儿的闲话,胤禛毕竟不算大,做兄弟的们也不会很灌酒,只差不多意思到了,就成了。下面小的们呢,倒是想闹腾,可胤禛能是那种被闹腾的吗?好歹也是宫里小霸王呢。
想不开想招惹他的,先想想前阵子被打了屁股的九阿哥吧。
那九阿哥的亲娘宜妃,还是宫里除了皇贵妃之外最得宠的女人了呢,都没能给九阿哥找回场子来。
大福晋和三福晋也告辞了,四阿哥略有些醉意的进门,按照步骤,先掀开了盖头,然后是交杯酒,喝完了交杯酒,就该将酒杯子扔到床底下了。
谁的杯子口朝上,日后谁就是当家作主的。民间是这说法,宫里不管信不信的吧,反正跟个热闹嘛,于是两个人都弯腰往里面看,宁楚格运气好,平着扔,那酒杯就是稳稳当当的。
胤禛呢,到底是略差一点儿,那杯子一歪,就躺在了地上。
“不算不算,再来过。”胤禛当即不愿意了,伸手就去床底下够那杯子,宁楚格不肯:“哪儿有两次的,都是一次就行,不能动,就放在那里。”
一个拼命要弯腰,一个使劲的拦着,两个人扭到一起去。
这要换一对儿夫妻,那肯定就是新婚夜,人缠绵了。可惜了这两个,一个是孩子,一个光想着输赢,两个人到最后差点儿没扭出来火气,宁楚格那委屈的啊,前面本来还伤感今儿到了个陌生地方呢。现在一仰头,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
哭的那叫一个可怜,胤禛这人,嘴硬心软。
本来趁着宁楚格一松手已经拿到了酒杯呢,现在看人哭的这样伤心,就有些不自在:“做什么呢,就为这点儿事情哭啊,快住嘴吧,别让人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爷将你怎么样了呢。”
宁楚格才不管呢,她想额娘,想阿玛。这要是在府里,这会儿该是吃过了晚饭,阿玛正在考校哥哥们功课,额娘正搂着自己说话呢。就连讨人厌的莫雅淇,现下也只怕是笑嘻嘻的端着茶杯润唇呢。
她哭的是越发的凄惨,胤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再看看手里酒杯,有些依依不舍,又有些大义凛然:“算了算了,不就是一个酒杯吗?你要是不愿意,那我还放回去好了,你愿意当家就当家吧,反正我这阿哥所也没多少东西,最多的还是你那嫁妆。”
这是实话,他那东西大部分都还在皇贵妃娘娘那边呢,尤其是好东西,贵重东西。皇贵妃娘娘养孩子不容易,生怕孩子不会调~教下人,再让人将他家当都给摸走了。
胤禛飞快的弯腰,将那酒杯还重新放回去,再拽宁楚格那头发:“看吧,我放好了啊,一点儿没差啊,可别哭了,再哭我可就……”
将你给扔出去了。
但是一看到宁楚格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圆滚滚的脸蛋,还有矮墩墩的身体,胤禛就忽然反应过来,这才十岁呢,还是个孩子呢。十岁的孩子,忽然离开家,心里也必然是十分惶恐的吧?
他当年六岁的时候,搬到阿哥所,不也偷偷的背着人哭了很长时间吗?夜里也想额娘,他还是男孩子呢,这可是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恋家,也说的过去嘛。
再说了,他一个十三岁的大人,犯得着和个十岁的孩子计较吗?那显得他多小气,多斤斤计较一样。虽然汗阿玛偶尔也说他小心眼,但其实他还是很大方的嘛。
这样安慰着自己,胤禛那话就一拐弯:“可就让人来看你笑话了啊,你以后可是当主母的,要是让丫鬟婆子都知道你这样哭,那你以后还有威严没啊?还能管得住人不啊?那你可就白扔了个酒杯啊。”
这话倒是和觉罗氏说的一样——做主子的,得有威严,不是说让你苛责下人,而是要恩威并施。
生怕胤禛真的喊人进来,宁楚格迅速就擦干眼泪,正要张嘴说话,那肚子不争气,咕噜噜的就叫起来了。也是一天了,她都没正正经经的吃饭。
寻常这一天三顿饭,她是哪一顿都不落下的,晚上还得加个夜宵呢。
胤禛顿时挑眉:“你刚才哭成那样,感情是饿的?”
也不等宁楚格说话,一叠声的就吩咐:“看看御膳房有什么好克化的,让人端一些过来。”找到原因就好了,肚子饿了,那就给点儿吃的。反正,他是最不爱听这哭声了,刺耳。
宁楚格看他一眼,抿抿唇,行吧,看在他给自己叫吃食的份儿上,人也还行,能将就。
“我想吃个大肘子,刚才听前面说,今儿宴席有冰糖肘子?”宁楚格说道,胤禛都无语了:“一会儿就要睡觉了,你还要吃大肘子?你怎么不吃个蒸羊羔?”
份量更大。
宁楚格顿时亮了眼睛:“也有?”
胤禛摆手:“没有,估计就鸡汤面,爱吃不吃。”他往日里夜里饿,御膳房也是只给鸡汤面,生怕别的吃了不消化,积食容易生病,最后还是要怪到御膳房头上。
宁楚格也不委屈,只叹气:“算了,鸡汤面就鸡汤面吧,好歹能饱肚子。我这个,能摘掉了吗?”
说的是头上的凤冠,胤禛点头:“可以了,顺便可以洗漱一番,你身上的衣服瞧着也单薄,你干脆直接换了衣服好了。”
说着起身:“从今儿起,你就住在这里了,我暂且住在隔壁,日后等你长大了……”胤禛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孩儿了,不过,到底是没经历过,说这话的时候,也心虚尴尬,脸色涨红:“日后再说,反正,你只将这里当你的家就是了,有什么事儿,你也尽可以问皇额娘。”
停顿了一下,大约是想到皇贵妃那身体,又说道:“问我吧,我若是也不知道的,才可以问皇额娘。今儿晚了,先不多说,回头我让管事嬷嬷给你请安,你只管差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