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硬不起来。”
这最后半句他倾下身,贴在她耳边讲的,嗓音低哑浓迷,节奏缓慢。
贝曼反应了一秒后,被他恶心得耳根子全红了。
她退了一步,斥他,“下流。”
反应不错。
徐一骁咧嘴笑出了声,笑得跟上次在食堂里听见她说“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德”那次一模一样。
仿佛她是被他逗弄的小朋友,眼瞅着她一本正经的发火生气,反而更来了劲儿。
贝曼没心情也没时间陪他玩。
她和陈白屿还有约,刚才下车的时候看了手机离六点就只差几分钟,现在这一闹,估计都过六点了。她最不喜欢让别人等她。
“伞借我,我要走。”贝曼平复了呼吸,伸手冷声对他说。
徐一骁平静地看着她,一时没动:“……”
贝曼:“硬币我给你扔了,结果在地上,你不让我捡就自己看,你说的我都做了,我要伞。”
徐一骁偏了下脑袋,往那块小水坑看去,忽然改了主意,微微挑了下巴懒洋洋地说:“我怕脏,你捡。”
贝曼挖了他一眼,手就伸进那个浅水坑捡出了那个硬币。
雪白的指节染上脏湿的灰渍,她说,“是字。”
徐一骁一脸毫不在意结果的样子,“嗯。”
贝曼经常在面店帮忙,不怕脏。
她捏着那枚硬币,问,“硬币还要吗?”
徐一骁:“送你了。”
贝曼果断松了手,把硬币送回了那个脏兮兮的小水坑里。
徐一骁眼看着她毫不留情地丢了硬币,甚至有点厌恶的表情。
他又是一声笑,玩味地盯着她。
贝曼用干净的那只手去包里找卫生纸搽手,搽完手,再朝他伸手,“伞借我。”
徐一骁顿了一两秒,从他车后备箱里拿了把黑色的伞,贝曼伸手捏住,徐一骁却没松。
“去哪?远我可以送送你。”
“不远,就松灵街主广场那边。”贝曼的语调有点飘渺。
“你知道路吗?”徐一骁笑着质疑她。
主广场离这可还有两条街,快走都至少得十五分钟。她嘴上说不远,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吧。
贝曼:“……”
看来是不知道。
徐一骁嗤笑一声,松开捏伞的手,朝一个方向指了过去,“岔路口,左转,过三次马路之后就到了。”
他有这么好心?
贝曼看着他指的方向,隐隐有点怀疑。
但是在记忆中,她下车后,公交车确实是朝那个岔路口的方向行驶过去的,就是不知道往那边转。
他说的,应该没错吧?
徐一骁:“不信?”
贝曼低下脸,解着伞上的绑扣。
姑且还是相信他一回。
他的伞是自动伞,一按伞把上的黑键,就自动开伞。
贝曼背过身,举着伞,迈了两步,厚实漆黑的伞面帮她遮挡住了倾盆大雨。
他的伞特别结实,不像她的那把,在疾风里伞骨和伞杆都不会发出吱吱嘎嘎的颤声。
她咬了下唇,带着一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说了一句,“谢了,伞去学校还你。”
徐一骁嗯了一声,看见她走远,身子翻仰过去,靠在车头,似乎哪儿也不打算再去,就躺在这里听一晚上的雨。
暗绿的车棚,燃尽的香烟,风吹得漫天的雨丝纷纷扬扬。
慢慢地,徐一骁料想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嘴角滑开一个意味不明的坏笑,好似自言自语般喃了一句,
“一路顺风,小弱鸡。”
————
将近三十分钟后。
贝曼穿过三条马路,看着越发空旷萧索的居民社区。她心里对徐一骁的那点怀疑也越发壮大。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找路过的一个小姐姐问路,“你好,请问,松灵街主广场往那边走?”
小姐姐八成是个工作党,脸色惨白,双目倦怠,迟滞了片刻才慢慢悠悠朝一个方向指过去,“往那边,三条马路之后有个很大的岔路口,再一直往前走,过一条小街就能看见广场上的建筑了。”
到岔路口,再往前,那岂不是和她走的完全是反方向?
贝曼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他摆了一道,终于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
徐一骁竟然真的给她指了一条错路。
她冲小姐姐道了一声谢,立马快步往正确的方向去。
可惜现在已经快七点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再走过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贝曼一边走,一边翻手机想先给陈白屿发个消息报备。
手机按开,映入眼帘的却先是他发来的消息,来自一刻钟之前。
cby:还来吗?
贝曼赶紧按着键盘,回:抱歉,我有点事,晚点到可以吗?
四五秒后。
陈白屿:不用了,它关门了。
贝曼疾走的脚步顿住,无可挽回的错过让歉意一点点漫上她的心头。
她立马打字道:抱歉,我临时有点事,那你赶紧回去吧,雨大了。
天明眼镜店前。
陈白屿举着伞,八角的伞架有一角早已经是坏的,在风雨里无力地耷拉,伞面的绿颜色褪色泛旧,就像被水洗过的一元纸币。
他垂着眼睛看着手机。
有事来不了…你先回去吧…
这番说辞他是听到过的,初中被某个喜欢的女生耍弄时听过。
少年的爱情幻想多半是建立在现实的虚无与卑琐上,当幻想只存在于幻想里,他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而现实的美好往往需要经过残忍的一轮轮竞争与厮杀,出生,皮相,性格,社交圈的大小,口袋里有多少钱等等。
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是一个无用的最底层者。
他的父母离异,父亲欠债,母亲抛他而去,只有奶奶在每个清晨徬晚,挨翻着垃圾桶找能换钱的纸盒塑料,供养他生活。
至少,贝曼不必为漏雨的平房顶操心不是吗?
她也不必为家长会上自己家人的窘迫而难堪,当然也不会为一周两位数的生活费而紧紧巴巴地算着饭钱过生活。
她有钱有家庭,成绩好,有被人指点也有堂堂正正怼回去的勇气,和满身用不完的力气和韧劲儿。
可他呢?
……
他什么也不是。
连被人欺负也回不了一句话。
冷雨洗着面庞,陈白屿好像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低下头,慢慢地按着湿滑的手机屏幕,回了这条消息。
——我已经回去了,选眼镜的事今后不用你管了。
—————
烦。
好烦。
“好烦呐~”贝曼靠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终于哀嚎出这句一直在折磨她的心声。
她明明了解陈白屿是那种见外又敏感,防备心强的人。
今天的约会她还失了约。
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坐错车,信错人的问题。
跟他说的话,会很像在狡辩。
不擅长社交的贝曼只能笨拙地连回了几句对不起,抱歉,可陈白屿就一直再没回过话了。
她定定看着一条新消息也没有的屏幕。
本就不喜欢情绪消耗的贝曼一下子感觉到心累,她把手背瘫在眼皮上,暂时放弃了继续和他沟通。
安静地消化着,这让人郁闷的情绪。
雷声轰鸣不止,宛如巨大的石磨碾碎了天空,落下细密的碎米粒儿。
城市的另一头。
何丽丽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给徐一骁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了,这人就是不接。她气得不行,心里又担心是雷雨凶猛,他在来的路上出了事故。
时间已过十一点。
何丽丽整个人坐立不安。抱着再试试的心态,她打了徐一骁的wx电话,这回才通了。
何丽丽的一颗心落了一半,至少人身安全没事,“你到哪去了?你答应我要来的。”
徐一骁说:“临时有点事。”
看到这番糊弄人都不走心的垃圾说辞,何丽丽的脑袋里连番蹦出三个词。
敷衍,说谎,渣男。
没来也不知道先哄人,而且解释也不解释得恳切仔细一点,短短一句话,就像是在糊弄她。
“我生气了。”她娇嗔地说。
徐一骁:“你生气喝点冷水消火。”
那边有键盘的声音传过来,他居然还在打游戏。何丽丽听到心里更气,她怒斥:“徐一骁!”
徐一骁脸上无波无澜,甚至有一丝不耐烦,“你过两天就去杭市了,看不顺眼我的话,现在分来得及。”
何丽丽快委屈死了,抱着膝盖哀声指控他,“你怎么能这样?你都答应我了要来,结果你没来也不说清楚,还不哄我。”
“还打游戏,说分手,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一骁,“我故意的。”
听到这句话,何丽丽知道徐一骁八成是来真的要和他分手。
她一下子慌了神。
当初徐一骁还没转来七中时在南屿市的学生圈里头就很有名了。
人帅打球好,朋友多家里有钱,更是整个h省,廖廖无几的,只凭中考分数讲话就考进华中附校的尖子生。
虽然他只在华中只待了不到一月就因为犯事被学校劝退转来七中,可他身上依然拢着数不清的光芒。
何丽丽高三快毕业了,比那些支支吾吾,缩头缩脚的小学妹大胆些。
她看上徐一骁就一分钟也等不得,先跟徐一骁的朋友打听他的消息,喜欢的类型,前女友史云云。
据他朋友所说,徐一骁喜欢善良漂亮,然后爱和他对着干,又特别带劲儿的女生。
他上一个女朋友,就是下着雨蹲在路边喂流浪猫给他瞧上的。
何丽丽也真是有样学样,还没谈那阵,故意在他面前演了不少东西,装善良扮好心,还经常有意顶他的嘴,两个人这才勾搭上。
可到现在,他们两前前后后拢共也没谈到两个月,就说分手,她校花的脸面,对他感情,都没地方搁。
再怎么说,也应该等她毕业离开学校才能分手吧。
何丽丽:“我不分。我挂了。”
没等徐一骁说话,她马上掐断了电话,心想,先异地分开一阵子吧,说不定小别胜初见,徐一骁会重新发现她的好,再对她产生新鲜感呢……
她躺下来,身上的内衣还是她特意挑选过的,黑色的,带蕾丝边,她小姐妹看见过直呼性感炸了,男朋友肯定抵不住。
徐一骁却一点儿都不愿意来看她。
不禁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就没喜欢过她,而仅仅只是一时的好奇和兴致,就像便宜打火机里的机油,用完了就再打不出火焰,只能换一个新的。
冷雨淅淅沥沥砸了一整晚。
何丽丽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睁着眼睛好久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