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悬空的日头溶出一圈金色的热晕，把空气都扭曲变形。
教学楼，六楼，高三五班门口。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除开操场那一块的光景，教学楼到食堂一截包括小花园里的林林总总都尽收眼底。
徐一骁靠着高楼的走廊，静静地抽烟。
他随意往下垂眼一扫，就瞅到了楼下的贝曼和陈白屿。
就像当时他们在校门口堵人，他一眼就扫到了那辆载着两个人的自行车。
他们走得挺近。
在学校里面，最显眼的就是走在一起的男生和女生。大家几乎默认，只要一男一女在一起吃饭，就是在谈恋爱，不然就是搞暧昧。
徐一骁认识陈白屿，他们初中是同学。
他清楚得知道，陈白屿别说是女朋友，朋友也不可能有。
他脏兮兮的，又穷又邋遢，女生都不可能喜欢他那样的人。
但现在看这两人之间生涩尴尬的感觉，倒像是双方都有那么点儿意思，还结伴去食堂吃饭。
难不成，小傻逼眼睛瞎了看上陈白屿了？
徐一骁撑着脑袋，目光跟着他们两个，脸上露出一点儿玩味的好奇。
何丽丽弄好头发照完镜子出了教室。
她叫他说弄好了可以走，徐一骁却心不在焉得没理。
“你看什么呢？”何丽丽顺着他的眼睛往下看，她是见过陈白屿其人的，经小姐妹指认也认出得贝曼。
“他们两个是一对啊？”
何丽丽带着点儿讽笑的嗓音传过来。
徐一骁薄唇微微勾着，闲闲地说：
“他们还不是。”
何丽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远眺的眼睛。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实在对这个话题很反感。徐一骁却像有点兴趣的样子，眼睛黑亮，像发现了猎物。
何丽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干笑了两声，摇了几下他的手臂：“去吃饭嘛，别看了，又不好看。”
徐一骁一点儿没动，朝楼下的方向微微挑了挑下巴，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我要是那个怂样，你跟我谈吗？”
何丽丽最开始喜欢徐一骁当然是因为他成绩好又帅，带出去长面子。
现在可能是多了些真感情，可如果徐一骁不好看了，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分手换人。
但是明面上，她不能这么讲。
何丽丽：“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活音落。
徐一骁没给回应，他一听就知道假话。
喜欢他的女生有哪个不势利，图他这张脸或者图钱，还有的图个面子，都是一样。
何丽丽见他不理，自觉没趣，只得转了话头道：“不过，那个女生确实眼光不咋地。“
徐一骁忽然哼声笑了笑，嘲讽的意味浓重，“对吧。”
他的关注点始终不在她身上。
何丽丽不高兴地翘了翘唇，一小段沉默后，她撒娇道：“吃饭嘛，我饿死了。去虾殿吃。”
虾殿是学校附近的商业广场里的一家高级海鲜餐馆，去那里吃一顿少不了四位数。
七中的规矩，只有星期五的中午学生可以出校门吃饭，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基本每回都要出去浪一波，蹭蹭徐一骁手里的黑卡。
何丽丽眼睛亮亮的，挽着他。她最爱那家餐厅的菜，只有跟着他才能奢侈一回。
徐一骁手抄兜里，身往楼梯口一侧，却说：“去食堂吃。”
何丽丽脸色一沉，更不高兴，“……”
……
七中食堂有三层，只有一层的窗口卖饭。
此时已经过了第四节下课后的抢饭高峰期。几个窗口前排着稀稀拉拉的队，最长也不过四五个人。
贝曼走到人最少的那一队，陈白屿就站在她身后。
她往回侧脸时能看见他的肩膀，比她的高出一截，就是不那么挺拔，微微地弓着，清瘦病弱。
正巧有几个同班的人吃完饭，从大堂穿过看见他们，脸上的小表情瞬间精彩纷呈，上下看着陈白屿，偏头窃窃私语。
陈白屿和他们对视了一眼，立马把脸扭开，碎发垂挡住了眼睛，像是在心虚，又像是在自卑的反思。
他们眼神里的意思太过明确。
贝曼自己也许不知道，她身边没朋友是因为她自命清高，又一心在学习上，不愿意和那些死八婆或碎嘴男一块玩。
她的坏话，大家虽然说归说。
可实际上，明眼人谁都知道她长得漂亮学习好，是招人嫉妒才总有人背地里戳她的后背。
其实暗地里想跟她有点儿来往的男生多了去了。光在寝室里，他的三个室友都说了不下十回。
这些，陈白屿都知道。
他还知道他们现在八成在背后笑他，笑他又龊又丑，现在还想黏上贝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贝曼没发觉这些，她眼睛光看菜去了。
鲜亮亮的红烧肉色泽可人，她手扒着窗口边，说：“阿姨，红烧肉，还有那个豆芽。”
阿姨很快给她打好，再问了句：“两个菜？”
“嗯，就这两个。”贝曼回道。
其实她平常会点三个菜的，但因为是用陈白屿的卡，钱虽然要还，到底她还是有些拘谨。
贝曼接到菜盘，赶紧往旁边走，给他让路。
她端着盘从筷桶里下意识地就抽了两双筷子，侧过身时他已经点完了。
她顺势往他的餐盘里望了望。
藕片，和小白菜，很少有人会点两个素菜，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贝曼心有所思，但顾忌着他的自尊心，便快速挪开眼。
一楼用餐区不大，桌子椅子都摆放在靠窗边的那一溜，拢共不过□□张。
人特别少，是社恐星人的福利区。
贝曼往常都坐那儿，她自然地就往那边走。
走了两步，饭卡已经还给陈白屿了，他们没必要再一起吃。
她本以为陈白屿会走。
可是，他竟然在她身后两步开外，安静跟着她的脚步。
贝曼放下手中的东西后，忍不住冲桌对面的他问一句，“你……要跟我一起吃？”
陈白屿拿走筷子，回了句：“筷子在你这。”
筷子这种东西，食堂不是到处都有嘛，干嘛非要她手里的。
还是说，他看见她拿了两双，所以不好意思拂她的面子，就跟来了。
陈白屿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贝曼不禁回想起之前种种。
他用自行车载她出校门，帮她扶要倒的杯子，还借她刷饭卡。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她确实觉得陈白屿又别扭又怪。
稍微了解一下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挺好的。
贝曼捏着筷子，看他的表情变得温和。
接下来的时间。
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一言不发，默契地垂着头安静吃饭，好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然而气氛却并不僵硬尴尬，反而很安逸平静。
主要是贝曼还挺喜欢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没有必须要说话的负担，只是安心吃饭，她更舒服自在。
显而易见，陈白屿也跟她一样。
可这安适的氛围没持续多久。
却忽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就让你的妞吃这？”
徐一骁的视线在他俩的餐盘里晃了个来回，神情和语气皆满是不屑。
他就在桌边，腰微微曲下来把手搭在陈白屿的肩上，精悍的手臂活生生像把他整个人压下去一截。
陈白屿一时没有说话，但贝曼觉得他浑身都绷紧了。
拿他人的贫穷来开玩笑，实在恶劣至极。
贝曼微微仰着脸，对上徐一骁那双坏意十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跟你没关系。”
徐一骁笑，放在陈白屿肩头的手掌拍了拍，很贱地说，“怎么没关系，我跟白哥可是从小认识的好朋友。
贝曼没回话，但满眼就写着，你胡说。
徐一骁兴味满满地回盯她，嘴角上扬。
他眉头挑了下，慢慢收回眸光，对着陈白屿继续说，“听哥一句，平常节省点儿没什么，但跟女孩子处就得大方。你说哪个小姑娘还喜欢抠了吧唧的男生。”
贝曼绷忍不住了。
她把手里的筷子一搁，一个脏字没说，凭借她多年当班干部养成的一身浩然正气，端端正正地回了一句，
“我就喜欢，节约是中华民族的美好品德。”
“抠又不可耻。”
徐一骁和她认真的双眼凝神看了那么一秒钟不到。
某一个刹那，他用拇指和食指按着腮帮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胸口都笑得在抖。
贝曼看他笑得声大，顿时有点烦躁起来。
她再看看对面的陈白屿发白的脸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样说岂不是变相地承认了陈白屿抠，以及…她是陈白屿的…那个什么了吗。
话说得太急，有欠妥帖。
贝曼觉得羞耻，拿起餐盘，站起来就想先走。
她瞅瞅徐一骁，他还在抽疯阶段没法自拔。
贝曼恼羞成怒来了句，“你不要笑了。”
徐一骁压根没听，更来了劲儿。
贝曼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只想先离开这里。
她望望陈白屿，局促地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抠的意思……我吃完了，先走了。”
她的脚步很快，径直往食堂门口走。
徐一骁瞄到她走出门，笑声才渐渐地停下。
他微微弓着腰，手撑在桌边，往门口方向停住了几个呼吸，对陈白屿吊儿郎当地说：“合着你们美救英雄，还真救出感情了……？”
陈白屿没看他一眼，起身也要走，“…”
徐一骁不拦他，直起腰，手抄兜里。
他黑黢黢的眼睛冷戾逼人，坏笑着冲他的背影挑衅道：“她是在同情你。”
陈白屿：“……”
徐一骁：“也只有你，会被人同情，”
————
何丽丽才接完餐，徐一骁就跟她说让她先上去。她上去二楼后，坐在窗边，等到饭菜都快凉了，徐一骁才到。
她不太高兴，抱着手臂，娇嗔地盯着他，“你干嘛去了？”
徐一骁低着头吃饭，低声回说：“看见个朋友，说了两句话。”
何丽丽：“哦。”
“骁骁，我下个星期就要去杭市了。”她用膝盖夹着他的腿左右晃了晃。
徐一骁回：“一路顺风。”
真够冷漠的。
何丽丽越发觉得心里空空地没着落，她用筷子捅着盘底，娇声娇气地指控，“我要走那么久，你都没有不舍得我。”
他没反应。
何丽丽说：“我们周末约嘛。”
他回：“嗯。”
“我已经成年了，我们可以…玩到晚一点，通宵也可以。怎么样？”
何丽丽之前跟他约过通宵局，要么是人多一起玩，要么就普通唱k蹦迪。这回听她这暧昧的口气，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徐一骁终于有了点反应，挑着眉头瞅了她一眼，似笑不笑地，“怎么，你空虚寂寞冷？”
何丽丽烦他烦得心里痒痒，脚尖在他腿边轻轻地一踢一踢地，眼睛里的羞赧生涩却大胆，“我都主动问了，你去不去嘛。”
徐一骁支着脑袋看她。
何丽丽没穿校服，只穿了一条粉色的连衣裙。
乌发垂肩，雪肤花颜。
这个年纪的漂亮女生，撇开内在只看外表仿佛总是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白白的皮肤，骨骼纤瘦，长而黑的头发，一双干净又美丽的眼睛，细腰身和微微发育的胸脯，像正在生长中的生机勃勃的娇花，鲜嫩迷人。
反正都是相像的。
她，与她，
如果不看脸，不听声音，
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呢？
尤其还是在关了灯的情况下。
徐一骁脑袋里莫名闪过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回过神，忽然笑哼了声，“行啊，哪天？”
何丽丽眼睛一圆，高兴坏了。
抬头看见他的俊脸后，一瞬之间又露出害羞的样子，“明天吧，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