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侍女讥笑,“冷心冷情,将你的性命视作无物。”
簪尾尖锐,黎青黛的颈部肌肤又细嫩,尖端没入肌肤,鲜血直流,就连吞咽都十分苦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名行刺的女子死到临头,还在挑唆离间。
然而庄檀静依旧气定神闲,不受其干扰。
那名侍女不知道的是,在庄檀静装模作样掸衣袖时,暗中摸出把两三寸长的短刀,他给曲梧游使眼神,叫侍卫们稍安勿动。
庄檀静冲着那名侍女的身后说道:“等什么,还不动手?”
侍女此刻本就如惊弓之鸟,看庄檀静这模样,不由疑神疑鬼,紧张地回头望,恰在此时,庄檀静用上内力,将短刀飞出,径直扎入侍女握着簪子的手臂,侍女吃痛,松了手。
黎青黛趁机用手肘顶击侍女腹部,从她手中挣脱。
庄檀静冷声道:“擒住她!”
怎奈那个侍女是个骨头硬的,见大势已去,不愿落在庄檀静手中,在曲梧游即将卸掉她下巴前一刻,先行咬破后牙槽中的毒囊自尽了。
曲梧游为难地望着庄檀静,庄檀静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深色未变,背过身去,“将尸体拖下去吧。”
很快,仆役们麻利地将书房所有的痕迹收拾干净,侍婢往博山香炉内点燃沉香后,又静静地退下去,仿佛刚刚的惊心动魄只是个幻觉。只有黎青黛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疼,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次竟然会有人混入书房行刺,当值的守卫们失职,无一例外要受鞭刑,曲梧游身为侍卫首领办事不力,还要加二十鞭。
众人受罚就在书房外,鞭子挥舞破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伴随着他们隐忍的闷哼声,吓人得紧,屋内的黎青黛闻声几乎如坐针毡。
“你在害怕?”庄檀静俯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脖颈伤口附近的肌肤,俨如轻抚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指尖微凉,莫名叫黎青黛颈后起了一层疙瘩,犹如被猛兽盯上那般后脊发冷。她避开他的手,“惊魂未定,有些恍惚罢了。”
庄檀静也不拆穿她,挽起广袖,将柔软的手巾浸水拧干,随后慢条斯理地帮她擦拭脖子上的凝固的血迹。
血迹在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蜿蜒,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
冰凉的手巾刺激让她不禁一哆嗦,她百般不自在,欲夺过手巾,“我自己来吧。”
庄檀静握住她的手腕,“别动,听话。”
这些时日相处,黎青黛亦看出庄檀静的性子,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一旦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也就由他了。
将血迹擦干净,庄檀静打开早就准备好的药膏,轻柔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他神情专注,宛如勾勒涂抹一幅山水画卷般细致,黎青黛面颊微热,偏头不再看他。
等他上完药,黎青黛感觉自己像极了经历一场殊死搏斗,脖子都僵了,“我、我先回去了,晚了女官要查寝。”
连他脸色都不敢多瞧,黎青黛提裙跑了出去。
侍卫们的惩罚早就结束了,屋外的地面被水洗过,可却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反胃。
黎青黛脸上的热褪去,她平复心绪,才离去。
“啪!”郑严之头歪过一边,左脸的红色的掌印迅速鼓起。
他舔了舔嘴角,满脸的不服气。
郑旸冷眼凝视着自己长子,“谁叫你如此冲动,派人去杀庄檀静的?还得你老子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是儿子没用,下回一定做干净了。”郑严之知晓父亲的脾气,只能先认错。
郑旸冷哼,“你呀,就是不叫我省心。你若是能有那庄檀静一半的本事,我也不至于一把老骨头,还在殚精竭虑。”
“父亲宝刀未老,何故妄自菲薄?”郑严之道。
这些好听话,郑旸听多了,“近来你收敛些,小皇帝太着急提拔那人了,暂且避避风头。此外,何成斌的事你别插手,我自有打算。”
从上林苑回台城后,有些事情积压已久,不可避免。
安北将军何成斌因私仇,纵容仆人殴打朝廷命官太常斋郎刘问,闹出了人命,其佣人何达向丹阳尹检举此事,何成斌被御史台连番纠弹。
西北乌图蛮族掠夺边民,数次挑衅大梁边防,已成大患。梁帝原本属意何成斌领兵击退乌图,不曾想何成斌却先身陷囹圄,背上了人命官司,可叫他头疼不已,便先将人收押起来,改日再审。
郑司空和庄檀静等人一直为此僵持,谁也不肯让谁。今日朝会,局势却有了新的变化。
手拿笏板的庄檀静最先出列,他丰姿如玉,口齿清晰,“何达乃是何成斌的仆役,为奴者竟敢告发家主,目无尊长,扰乱法纪,其心可诛,是为其一。其次,廷尉从何达的床榻之下的地里挖出七十两金以及珠玉几许,行迹可疑,是为其二。再次,有人言因何达偷懒躲闲,何成斌曾对其打骂过,是以何达的供词,未免有官报私仇之嫌,是为其三。此外,太常斋郎是被何成斌打后第五日亡故,访问其故友得知,太常斋郎饮酒后曾不慎跌落台阶,其死后叫了仵作验尸,才知他断了的肋骨已经穿透心脏。究竟是太常斋郎被打后断的肋骨,还是他自己不慎跌落台阶后断了肋骨而亡,这值得商榷,是为其四。最后,何成斌的领兵之才众人皆知,他颇为了解乌图兵民,乌图进犯我大梁西北,正逢外患时刻,浪费此材,可惜可惜,是为其五。由此观之,何成斌打了太常斋郎不假,但是否打死了他存疑,为了朝堂大局,请陛下圣断。”
他话音刚落,其他官员纷纷附和。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郑司空居然也赞成。
郑严之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充满不解,但因为身处朝堂,他也不敢放肆追问。
眼前这个局面,正好是梁帝所求的,梁帝顺应众意,他装作深思熟路后,才道:“正如庄卿所言,浪费何成斌此人,满堂朝野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不如让其将功补过,朕准了。”
怎料,郑司空可不是平白做好人的,他也得讨些好处。
郑旸从容一笑,“原水部郎中孟坦上书乞骸骨,端午汛将至,水利又关乎民生,马虎不得。正所谓举贤不避亲,臣欲举荐一人,乃在下的主簿孙祺。治水之能之于孙祺,恰如领兵之能之于何成斌。”(1)
梁帝笑容微僵,明眼人都能听出郑司空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是,他们想要救何成斌,就只能同意孙祺的任命。
梁帝赤玄色龙袍下的手渐渐收紧,面上仍和煦道:“郑司空的识人之能,朕向来都是放心的,一并准了。”
庄檀静垂眸,默不作声。
转眼便是端午,官府在台城外的秦淮河上举办竞渡,与民同乐,大梁上下都是欢乐祥和的气氛。
五月五除了竞渡,还有吃角黍、驱邪避毒、采药斗草等风俗。黎青黛倒是跟着钟萃娘,学着编了五色丝,想趁着庄檀静进宫参加燕会时送给他。
只要她想见他,便可告知他在禁中安插的宦官即可。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宫室旁,草木深深,遮天蔽日。
黎青黛仔细地将五色丝系在庄檀静的手腕上。庄檀静无奈,想把五色丝取下,“我又不是稚子,戴它作甚?”
黎青黛摁住他,“谁说只有孩子能戴,看旁人都戴得,我也给自己弄了一条。”说罢,露出她手腕上的那根给他看。
这点小事,庄檀静就随她高兴。
“伸出手来,掌心向上。”他道。
黎青黛茫然地看向他,犹豫须臾,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掌,蓦地手上一沉,赫然是一只小巧的角黍。
“宫廷宴上随手带的,里头有栗子枣子,寻思着你兴许会欢喜这个,”庄檀静道,“我出来不宜太久,先回席上了。”
所以,当他回到座位上时,承平侯瞥见到他手腕上的五色丝还诧异了片刻。
酒气上涌,承平侯就昏了头脑。承平侯颧骨上飘着红晕,脑子沉沉,大着舌头问道:“哪家小娘子送你的,先前看你的手上没有。”
“此乃禁中,醉酒伤身,您悠着些。”庄檀静目若寒霜地望着承平侯,承平侯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了些。
承平侯怕极了他这位养子,哪里还有心情享用这宫廷美酒,忙道:“醉了醉了,这酒我不喝了。”
庄檀静走后,黎青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只觉被人惦念着的感觉真好。
原想着等庄檀静走后等一会儿,她就离开,又思及她带这燕会上的角黍回去,恐怕会引人注意,她还是吃了回去吧。
这角黍精巧,香甜软糯,只可惜几口就没了。
用完了角黍,她准备回去,孰料隔壁宫室内断断续续传出一些暧|昧的喘息声。
男的声音低沉,女的娇媚,仿佛多听几声仿佛会将人骨头都酥了去。
奇怪,这座宫室僻静,不曾有贵人居住,怎么突然会有人在。
她透过窗的缝隙望去,待看清里面的干什么,惊得瞠目。
乍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1)水部郎中,水部曹长官,专司水利。
角黍,就是粽子啦。《荆楚岁时记》具体描写了端午竞渡、吃粽子、驱邪避毒、采药斗草等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