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眼中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他笑问温夷光：“夷光道君，关于此事，你可有定论？”
温夷光：“……”
他能有什么定论呢？或者直接告诉周云,他的秋师兄们其实都来了？来的特别齐全？不光他的秋师兄们来了,秋师兄的那些红颜、蓝颜也都到齐了？
温夷光的目光清冷疏离,周云悄悄抬眼,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他也知道今天他做的事情有点出格了。
无论两位道君是如何打算的，都不是他一个连炼神还虚境界都没摸到的小弟子可以置喙的，更不必提今日当面来问了，何止是‘放肆’可言？
周云心中已有些许悔意，不该一时冲动就来道君面前放肆，可他心中又十分坚定——有一些事,既然一而再,再而三于心中徘徊不定，那就去做吧。既来问了，无论是否有答复,他道心可通明。
秋意泊似笑非笑地说：“秋允潇一事倒是不急,他不来自然有他不来的理由，不必你多问。”
周云当即便要请罚，却听长生道君接着道：“你随我来。”
周云有些讶异,只能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是。
温夷光眉间微动，却听秋意泊传了音：【都来我这儿,关照关照师侄。】
温夷光：“……？”
严格来说，周云确实是师侄。
其他人又不知情，还当是秋意泊正儿八经收了个徒弟呢，兴冲冲地带着礼物就来了。不多时，秋露黎携着银华真君与秋怀黎在秋意泊院门前面面相觑：“大哥,你也过来了？”
秋怀黎眉眼一弯：“如此稀奇之事，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秋意泊看似好说话，实则最难说话，其他人遇上看得上眼的弟子那是想方设法收入自己门下，秋意泊遇上看得上眼的弟子那是想方设法送给别人当弟子。
不是当家人，不知柴米贵，自从秋怀黎当上了掌门，也开始对洗剑峰的传承开始发愁——怎么能不愁？自从怀真师叔与应真师叔在十余年前双双突破炼虚合道后，洗剑峰是一个道君以下的弟子都没有了！
别人的后继无人是指没有出色的下一代弟子，他们洗剑峰是真的没有人了！断代了啊！
指望着温夷光收徒那就和指望着孤舟道君重新再收个徒弟一样，估计得看机缘，逼是逼不出来的，根据长生的说法是这道统得挑人，得找个和孤舟道君、温夷光一样的沉默寡言的才行，其他人修无情道就是自寻死路。
而怀真、应真两位师叔只看这千年一个弟子都没收就知道估计是不会收了，不过他们两修的是凌霄诀也就无所谓了，可那洗剑峰还有个道统啊！长生他那太上忘情的道统到底还传不传了？！
但凡秋意泊给一句话，秋怀黎就已经开始帮忙筛选弟子了，但就是一句话都没找，弄得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秋怀黎估摸着秋意泊是仗着命长所以根本不把传承放在眼中。
三人对视了一眼进了门，发现林月清、泊意秋、顾真都到了，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了响动，是秋意泊回来了。
今日有师侄来，大家自然是有多端正就坐得多端正，至少不能邋遢不是？
先是秋意泊进了门，众人见他眉目含笑，就知道他今日心情愉悦，再看目光平淡的温夷光，众人也都习惯了，紧接着周云一踏入门槛，众人对视了一眼，该品茶的品茶，该把玩折扇的把玩折扇，总之就是没人看周云。
——怎么是这个师侄？！啊？！
秋意泊于上首坐了，温夷光则是坐在了右下第一的位置，周云看着这一屋子的道君、真君，乃至连掌门都在的时候，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但他还算是把持得住，拱手行礼：“弟子周云，拜见掌门真君、长安道君、霜怀真君……”
在他行礼之间，秋露黎瞪了一眼秋意泊：【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其他人也在看秋意泊，毕竟‘秋允潇’这事儿吧，大家多多少少都掺了一脚——虽说不如秋露黎、温夷光这样待的长久，但偶尔去替个一两个月也是有的，自然认识这位周师侄。哦对，还有那个总是跟着温师兄的林釉。
泊意秋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之意：【大概是……小孩儿问了吧？他心爱的‘秋师兄’到哪里去了？】
亏得大家如今境界都不差，养气功夫也好，这才没有出现满屋子的咳嗽声这种情况。
秋意泊掀开了茶碗，垂眼饮茶，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放在他身上都有那么几分出尘离世的味道，众人与他一般，齐齐喝了口茶，最后还是秋怀黎率先反应过来，温和地道：“师侄，请起。”
周云应了声是，低眉敛目地立在堂中，秋意泊道：“周云，你父亲是何人，你当知晓吧？”
“弟子知晓。”周云垂首应是，毕竟正因为他的父亲，他才被长生道君送入了凌霄宗中……那时还是长生真君。只是那时长生道君用的不是真容，他也是后来听师傅所说，才知道长生道君是易了容。
“知道就好。”秋意泊声音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在座的，无不是你父亲的师兄弟、师姐妹……”
周云心中微动，莫名有些感触，忽地却听长生道君道：“你自小聪颖过人，天资灵慧，却驻足于化神境界数百年，你心中可有一二？”
周云知道今日是问他修行来的了，心中定了定，道：“禀道君，此时弟子时常反思，可至今劫数未明，想是缘分未至的关系。”
泊意秋自然是第一个明白秋意泊意思的人，他笑道：“缘分未至？是人的缘分未至，还是其他的缘分未至？”
此话一出，周云面色陡然白了一瞬。
“阿云，我等将你看作师侄，才有此一问。”泊意秋淡淡地道：“阿云，你是剑修，心无旁骛，与你来说才是最好。”
“……弟子明白。”周云低着头应道。
秋露黎看到这个画面就知道是打算干什么了，虽然对周云来说有些凄惨，可不经这一趟，他越陷越深又该如何？
本就是他们几个闲来无事拿来红尘炼心的人皮，哄得弟子心魔深种，那可不太好。他日若成了劫数，谁去应了他这一劫？
秋怀黎微微一笑：“今日，是你来追问长生秋允潇所在？可是怀疑长生有失偏颇，未能让秋允潇入选万界大比？”
周云一顿，没有说话，秋怀黎接着道：“尽可说实话的，阿云。”
周云看着秋怀黎温柔的目光，低声道：“……弟子不敢质问长生道君，只是秋师兄自去外界历练后杳无音讯……自其他弟子口中传回来的消息几乎可以判定为虚假莫名，若非其他弟子撒谎，便是秋师兄为人替代……弟子实在是有些担心。”
他说罢，陡然一震，冷汗霎那沁了出来。他有些慌乱地看向了众人——他居然心神失守，就这么说出来了？
这和秋怀黎早年学过的一门道统有关，众人心知肚明。秋怀黎安抚道：“既是亲近的师兄，挂怀于心也是常有的事情……此事本不该与你说，但你既然问了，告诉你也无妨。”
“秋允潇境界不高，战力却出众，又善泯与众人，如今正在执行宗门机密任务，此刻其人并不在问虚道界，问虚道界是由另一名弟子乔装打扮而来……此事不可宣扬，否则秋允潇性命难保。”
秋允潇是不在问虚道界，‘秋允潇’如今都在这里了。
周云本以为会挨一顿训斥，没想到掌门真君这般春风化雨的与他解释了。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拱手道：“是，是弟子莽撞了！”
秋意泊淡淡地道：“叫你来，不是为了训斥你来的。”
泊意秋陡然道：“若你能及秋允潇五分……”
他这句话说的近乎喃喃自语，在场人却都听见了。周云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面上的血色一寸寸的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秋露黎冷冷地说：“到底他年纪轻一些，未经历练，心境动摇，怎能与秋允潇相提并论？”
得了，还是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秋怀黎温和地道：“确实年轻，莫要苛责于他了。”
顾真跟着点了点头：“孩子还小。”
众人皆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真——好狠毒啊！直接就把周云归到孩子里头去了。
紧接着关于周云日后修行计划就被众人当着面儿提了上来，如何修行，如何问道，如何历劫……
……
最后周云是神色恍惚地出去的，他有许多地方想要想一想，再仔细地想一想，可不管如何……变强的心更为坚定了。
或许只有变得更强，面前的事情才会迎刃而解。
他对秋允潇看得更淡了。
他很清楚，今日亏得是几位宗门长辈不与他计较，否则只他今日这一问，害的不光是自己，秋师兄说不定也要被他牵连。
毕竟秋师兄执行的是机密任务，他一问，那机密就不再是机密了。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他应该是不会再见到秋师兄了。
……这样也好。
***
“走了没？”秋露黎道。
“走了走了。”顾真连连点头。
秋意泊捧着茶盏笑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分？”
秋怀黎笑吟吟地掸了掸袍子：“你赔他一个秋允潇？”
泊意秋：“想都别想，要不然让温师兄去。”
温夷光：“……我不去，要去你去。”
“哇哦，不容易，今天温师兄一口气说了一句话！”
“……”
秋怀黎摇头道：“罢了，秋允潇这个面具还是别再用了……再来个张云、王云……”
秋意泊陡然打断道：“哦对，还有个林釉！”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温夷光。
温夷光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