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烈的风呼啸着自秋意泊脸上刮过,夹杂在其中的剑意如霜锋利刃一般扑面而来,不过两个呼吸之间,秋意泊就见深处有一道虹光划过,灵气在他脚下形成一个软垫,紧接着猛地爆裂开来,将他推向深处。
越往深处,剑意便越发凛锐,这一道天堑就宛若一个插满了利剑的沟壑,只等着猎物跌入其中,分而食之。秋意泊手中弹射出一道灵丝,急速飞向了那个小孩儿,将人一卷一捞,忽地,他耳边似有无数金戈交鸣之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在那一瞬间,秋意泊眼口耳鼻溢出点点鲜血,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他身形在空中微动,怀中一沉,下一瞬间只听见嘭得一声,他狠狠地撞在了峭壁上,几乎将峭壁砸出一个窟窿来。
还行吧,毕竟元婴期了,撞一下石头不算什么,顶多就是这个石头硬一点,把他骨头撞断了两根罢了。秋意泊眉目冷然,空中陡然出现了一点火焰,那火焰甫一出现便被剑意劈得七零八落,却在秋意泊的控制下顽强地飞向了山壁,硬生生烧出了一个窄小的山洞来,他本可以烧得更大一点,但时间来不及了。
罡风要来了。
这道天堑本就是道君全力一剑所致,两侧山壁都已经被那剑意磨砺得坚硬无比,没有那么容易再烧穿,秋意泊将小孩塞进了那个山洞里,自己则是贴在了山壁上,将那小山洞掩住了去。下一刹那,天堑的最深处响起了一声厉啸,仿佛有怨鬼在谷底哀嚎,紧接着一阵无比狂暴的风裹挟着那位道君留下的剑意,自深渊中狂涌而出
那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年幼时直视孤舟师祖被扎眼睛再放大个一百倍吧千刀万剐,不过如是。
法宝和符咒秋意泊没有放出来,境界之间差距太大,放出来都是浪费东西,有这力气还不如省下来修复自身。
这天堑深处的罡风比他意料中还要厉害一些。
为了安全起见,秋意泊选择闭上了眼睛,毕竟眼睛只有一双,刺瞎了不太好长,要等化神天劫。秋意泊面无表情地抿紧了嘴唇,却无法阻止血液一点点的翻涌上来。
他现在甚至还有心情想亏得小孩家里穷,衣服上好多五颜六色的补丁,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看见对方。
这里的灵气太过混乱了,秋意泊又想了想,想着等一会儿罡风过去,他上去了还是让人把索桥拆了吧,罡风太厉害了,如果刚好起罡风的时候人在桥上,修士都不一定能挨得过去,别说凡人了。
这里的剑意越来越凌厉了。
秋意泊咬了一下舌尖,试图集中一点注意力,然而等到口中血液陡然变多了,秋意泊才意识到痛得地方太多,咬舌头都不觉得疼了。他一手微抬,手中宝剑钉入山壁,用以稳定身形,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周围陡然起了一点风,温柔的,缠绵的,试图将那凛冽剑意隔绝于外,却在一瞬间又被罡风打散了去。
秋意泊却未曾放弃,他的剑意无声地绵延出来,散了就再凝聚,一点点的吞噬着周围的剑意,缓缓的,春风化雨般的剑意中糅杂了一丝凛锐,又逐渐蜕变。秋意泊皱起了眉头,揣测着这罡风中的剑意,并且进行模仿。
罡风再厉害,剑意再厉害,也不妨碍主人已经不在此处了,若是那位道君在,秋意泊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能骗过他,但他不在,骗骗一道留存的剑意罢了,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的剑意已经犹如夏风一般躁动不安,再一转,又是秋风肃然,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四季已然轮转,凛冽的东风与谷中罡风所融合,刹那间,秋意泊浑身一轻,紧接着更沉郁的痛楚冲上颅顶,他的太阳穴都在砰砰砰得只跳。
他咬住了嘴唇,血珠如贯,滚滚而落。
他可真牛逼啊
这要放在小时候,孤舟师祖见了都得破例收他入门下,说不定还要和朔云道君的残魂打一架,抢着当他师傅。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按捺不住咳嗽了起来,血点污了衣袖,他寻思着这算不算出师不利要不过了这一遭,他就回山上去吧。
罡风还未停止,秋意泊体内灵气却在这短短时间内将他体内伤势修复个七七八八,说白了全是贯穿伤,没有剑意残留,问题不大。他吃了一颗丹药,将剑意留下护住那小孩儿后就跳了下去。
这天堑有点问题,什么人剑意那么厉害他自己也是合道境界,也是剑修,对剑意还是有一点数的这鬼样子,哪怕是孤舟师祖全力一剑下来,也就这样了。
但大部分剑修是做不到孤舟道君那般极致又纯粹的,
有了剑意的拟态,秋意泊犹如游龙入海一般自罡风中一穿而过,他本就在距离谷底不远处,不过须臾,他便见到了森黑的地面,或者说那就是一道狭隘尖锐的缝隙,两侧山壁平滑如镜,越发显得谷底幽暗狰狞。于此同时,剑意更上一层楼,忽然之间,只见一道银芒在谷底一闪而逝,还来不及思索,那一道银芒便已经逼到眼前,那银芒为他剑意所拦,秋意泊一手微动,灵丝成网,将那银芒层层包裹。
到了此时,秋意泊才发现那是一柄银色长剑,剑身纤长优雅,散发着微蓝的光,安静地躺在了由灵丝织成的茧子中。秋意泊有些讶然,剑居然留在此处
剑修的剑约等于半身,哪怕到了不需外物的地步,也没听说哪个剑修把自己的剑随手扔了。
秋意泊将剑握在了手中,忽地宝剑一振,秋意泊皱眉,两指在剑上一抹,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微蓝的长剑就如同美人泣血一般,嗡鸣不止,剑上还隐隐有一股牵引之力,似乎要带他去哪里。
秋意泊只得跟着它走,不过二十步,他便见到了一个青衣人静静地躺在了缝隙的最深处,生死不知。他眉目微动,并不是很想过去,但长剑嗡鸣不止,越发激越,秋意泊也不是很想被这把剑一个激动下就给砍了,只得走了过去。
死了。
秋意泊不必伸手去探鼻息就已经知道人死了。道君死后,不说什么身归天地,但也不会像寻常尸首一样发僵腐烂。为了保险起见,秋意泊还是握住了对方的尸身,确定生机已经断绝,体内空荡荡的一片,也不知道是真死了还是只有神识逃走了。
那这把剑恐怕是最后一点力量都用来保护它了。
他将长剑放在了那青衣人怀中,低声道“你的主人在这里,留着陪他吧。”
“我救不了他,也没人救得了他了你在此处静候,若是有缘,你与他还能再见。”秋意泊温柔地碰了碰长剑,长剑轻颤,如泣如诉。他看对方一袭青衣,又是剑修,那便算是有缘。他自纳戒中取出一块冰玉来,轻而易举地将冰玉炼制成了棺材的模样,俯身将青衣人与他的剑一并抱了进去,又见衣衫褴褛,加了一件外衣与他,这才封住了顶盖。
在玉棺合上的一瞬间,罡风也停止了。秋意泊抬手,两侧山壁自然破开,落石滚滚而下,将玉棺掩埋了进去。他正欲离开,忽地见不远处有一个织锦物,还当是落了什么,过去捡了一看,发现是一只芥子空间。
嗯是丧葬费。
合理。
秋意泊将锦囊状的芥子空间收下了,他正缺这个,在心中感谢了一番这位无名剑修前辈后就飞回了山洞处,见那一团五彩斑斓的灰已经换了方向,便道“醒了”
“我还活着”里头的小孩喃喃自语,不过听见人声他还是心中大定,转过头来一看,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鬼啊”
话音未落,人又昏过去了。
秋意泊“”
他这辈子就没遭受过几次这种奇耻大辱他这个身体虽然不是俊美到了惨绝人寰,但也和鬼搭不上边吧啊这小破孩子会不会说话他拼死救他,他还敢骂他是鬼还敢昏过去
这还有没有天理
秋意泊啧了一声,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血迹,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哦,好像也不能怪这个小孩儿,他这不是被剑意震得七窍流血嘛,衣服上也有不少血迹嗯,落到山崖点东西,就看见个穿白衣服的七窍流血连身上都是血的男的不能怪他。
换了秋意泊他自己,也至少得嚎两声。
秋意泊掐了个清尘咒,将身上血迹清理干净了,亏得现在修为低,不然这些血迹都不在清尘咒的有效范围内。他将小孩儿带了上去,做了这么一件善事,他必然要把逼格拉满,嗯这里风挺大的,衣袂翻飞达成
他缓缓升向了高空,飘然从容地落在了索桥之上,铁索叮咚,两岸之人一时为那风华所摄,只静静地看着,一二个呼吸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凡人们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仙人啊”
“仙长”
秋意泊已经开始后悔了。
修士们反应比凡人快一点“前辈可安好”
秋意泊脚尖一点,便将那小破孩带回了他母亲所在的那一头,那妇人接了自己孩子,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地抱紧了小孩儿,又连忙摸他的呼吸,翻看他身上的伤势,见他身上只有一些擦伤,更是止不住地与秋意泊叩头“仙长大恩大德,小妇人没齿难忘天儿啊天儿啊天儿没事仙长大恩大德来世小妇人结草衔环,也要报仙长大恩”
秋意泊送出一道灵气推着那妇人起身“好生照顾孩子。”
妇人连连点头,被其他人拉着往后面去了,方才与秋意泊搭话的那筑基修士又道“前辈,可曾受伤方才见罡风起,我等实在是为前辈担忧啊”
“无妨。”秋意泊道“受了些轻伤而已。”
众人听他说没事,这才又松了口气,秋意泊与那几个修士聊了两句,正打算离去,却忽地见那妇人又冲了出来,扬声而问“仙长仙长请留步不知仙长姓名道号,小妇人要为仙长立长生牌位”
秋意泊心道你往上写长生两个字就是了,转而温和地道“不必如此费事,告辞。”
说罢,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赶紧开溜
他一离去,众人这才站起了起来,有人道“那位仙长仁心仁德,好生有气度”
“正是那邪风我看着就慌,他说下去可就下去了”
人们七嘴八舌的聊着,这样的事迹,他们亲眼见了,怕是等到年迈的时候都能拿出来吹嘘两句,其中一修士突然道“粉衣”
虽然那衣服瞧着是白,但其实应该是淡得近乎于白的粉色这天下宗门中喜穿粉衣的
“难道是露英殿门下”
“不会吧露英殿不是只收女修”
“非也非也,我有一族姐就在露英殿中修行,说是宗门中也是有男修的,连扶瑶道君座下都有一名真传弟子是男修呢”
“八成是,我看他腰间玉佩是桃花模样,应当就是露英殿门下如此风采,说不定就是扶瑶道君座下那一位真传弟子呢”
秋意泊是不知道那头已经快把他身份给扒出来了,他受伤不轻,又得了点丧葬费,干脆就回宗门休养一下,然而等到柳絮城附近时天已经黑了,他也不想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连夜赶路,干脆就在柳絮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了。
柳絮城中修士不少,自然也有露英殿弟子在,秋意泊对于柳絮城的治安问题还是比较放心的
“你那边那个小白脸,你给我站住”秋意泊正提着刚买的梅干菜烧饼回客栈,忽地听见一阵怒吼声,秋意泊啥时候回头,就见不远处有五六个精壮汉子,最高有元婴修为,最低也是金丹,身穿短打,肌肉贲张,目若铜铃,面若张飞,秋意泊有些茫然,指了指自己,不想为首那修士道“没错,就是你”
秋意泊疑惑地道“不知道友叫住在下作甚”
那修士身高九尺,比秋意泊还要高一个头,低头看着秋意泊的时候,他的影子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将秋意泊笼罩了起来,修士在他腰上玉佩上扫了一眼,不屑地道“小白脸,你是不是露英殿门下”
“在下露英殿门下,张少宁。”秋意泊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数“道友有何事寻我”
其实看起来就知道是找事的,最好别承认。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身穿宗门弟子服制,又悬了弟子玉佩,此处修士众多,不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大,要是不承认那就是丢了宗门的脸,只能认下。
“呵果然是你”那修士大步向秋意泊走来,身后那五个壮汉也跟着走了过来,周围围观之人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几步这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秋意泊没退,宗门在前,他退不得,再有区区一个元婴五个金丹,他退个什么劲儿
“不知道友何有贵干”秋意泊再度问道。
修士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意泊“早听说露英殿里养了个小白脸,我还当是个什么货色,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小子若是有点数,趁早改投别门吧”
说着,修士如蒲扇一般的手就抬了起来,秋意泊未曾躲避,就见那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肩头但实际上力道并不大。那修士大笑了起来“早说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你小子是有能耐的人今天下那剑峡救人的是你吧厉害了我赤拳宗诚心邀你入门,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你是道君真传,咱们赤拳宗也有道君在上啊你入门照样当道君真传”
修士还给秋意泊比了个大拇指。
围观众人“啊”
秋意泊“”
恕他直言,通常改换门庭这种事情都发生在筑基以前,过了筑基再改换门庭那叫叛门而出,是要被追杀的。
秋意泊拱手道“多谢道友美意。”
言下之意不必了。
那修士皱眉“你别怕啊说是你小白脸还真是小白脸了露英殿阴气太重不利于你修行咱们赤拳宗个顶个的都是阳刚之气十足你看看”
他手一扬,身后那五个金丹壮汉就喝得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秋意泊差点没憋住笑出声,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了又忍,掌心都快要被他自己掐出血来了,他道“多谢道友,确实不必了,在下受师傅谆谆教诲,不敢背叛师门,还请道友见谅。”
修士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又重重地拍了一下秋意泊的肩膀“好吧没福气的家伙他日你若改了心意,只管上赤拳宗来,我保证你在我赤拳宗练个四年,绝没有再叫你小白脸”
秋意泊“多谢。”
他也不想变成肌肉壮汉啊
他就喜欢他自己这款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斯文败类模样,对成为肌肉壮汉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他确实很不适合去什么肌肉壮汉的宗门,主要是身为基佬的自觉,不想去男修门派看同门漫天遛鸟。
这不太道德。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不是找事的就行,一个短短的小插曲过后,秋意泊回了客栈吃了梅干菜烧饼,这梅干菜烧饼堪称一绝,皮薄馅也薄,烤得脆脆的,一口下去那就是一个字香啊
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又觉得没吃饱,对着夜色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决定再去那饼摊看看收摊了没,结果不光没收摊,他还遇到了一些罪恶的玩意儿夜市一条街。
就是那种充斥着烧烤、点心、糖果,乃至还有杂耍把戏唱戏的夜市。
秋意泊彻底不想养伤了,他确实受了点伤,他的伤又不会死,也不妨碍打架,反正他马上就要回宗门,这点伤算什么这可是夜市哎
天知道他多少年没逛过夜市了
秋意泊很自觉地先去钱庄换了一大把灵钱,免得在夜市上花不出去,紧接着就开始了扫荡模式。秋意泊一边吃一边感叹,他这辈子似乎就没变过。别人十八岁是我爱你你爱我我不爱你,他十八岁到八百岁都是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也他妈好吃
早知如此,他修什么太上忘情道啊,他就该修个什么饕餮大道,美食大道什么的,民以食为天,吃到好吃的修为蹭蹭的涨,吃不到好吃的就自己研究做好吃的,这道心稳如老狗,什么天道什么人心,谁也别想动摇他的道心
可惜就是修了个太上忘情道。
哎
秋意泊此时此刻有一点逃避心理,他甚至觉得在镜月天境里也挺好的,哦不是,是在问虚道界挺好的,道慢慢地修,实力到了就升级,不用考虑什么乱七八糟的道心。
“猜猜我是谁”忽然之间,有一只手在秋意泊肩头拍了拍,秋意泊下意识回头没有见到人,再看另一边,却见一张鬼脸挨在自己肩头,秋意泊顿了顿,眯着眼睛看着对方,没一会儿对方就自觉无趣地扔下了鬼面,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来,对方随手抽走了秋意泊手中的点心,还要抱怨“少宁,你怎么这么古板连笑都不笑一下。”
秋意泊无奈地道“娘,你猜你一个金丹修士突然近我身,我为什么没有躲过去还抢我的点心。”
闻人素讪讪地咬了一口团子“我还当你没发现我呢”
下一秒“少宁,这个团子好吃哎哪里买的”
秋意泊“往前走十尺那个排队的摊位”
闻人素眼睛晶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秋意泊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回去排队,边走边问“娘,你怎么来了瑶儿呢”
“死孩子,就惦记着妹子,不惦记亲娘。”闻人素撇了撇嘴,又笑着说“在后面替我买果子露呢少宁,多买些,别忘记给你妹子带点”
“是是是”秋意泊应着,眉目之间满是温柔的笑意,还没走两步,就与一脸无奈地金虹道君碰了面,金虹道君手里提着好几样吃食,见了秋意泊,就举了举手里的食物“没有你的。”
“我自己买了。”秋意泊催促道“快过去吧,娘都急得原地打转了饿的。”
金虹道君一笑,与他擦肩而过。
镜月天境确实很好啊。
如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