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天道君注视着前方青色的身影,听狂风猎猎,引得那道青影越发孤绝。
戮天道君对这位秋长生的师侄有些好奇,秋长生背景深厚不是秘密,可这样一位顶尖的剑修是他的师侄,这就很有意思了。
孤舟道君目光平静如水,他注意到了戮天道君的目光,可那又如何?
戮天道君忽地道:“……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有两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皆是阳神修为,却是黑衣蒙面,做小人行径。戮天道君冰冷地道:“既然来了,何必又要掩人耳目?”
从秋长生叫这位师侄送他回战狂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只是他想……或许不会。
没想到还是来了。
戮天道君没有说什么借天道法则而走,同是道君,他有重伤在身,借此也是无用的。与其拖到城池附近,祸害无辜,不如在这儿解决了他们。
有一名黑衣人忽地摘下了面纱斗篷,摇头苦笑道:“我想是瞒不过道君的。”
“原来是你,焰梦。”戮天道君淡淡地道:“你不在宗门修行,来此作甚?”
焰梦道君眉间有些凄色:“道君,若不杀战云,我死不瞑目。只要道君发誓,不再过问战云,我现在就走,好吗?”
戮天道君定定地看着她,“无用之人。”
男女情爱,不过微末小道,可人间总有痴心人,他的弟子战云与眼前的焰梦便是其中之二,昔日你侬我侬,今日痴缠怨恨,为此坏了自身道行……曾几何时,两人亦是天之骄子,如今双双陷入心魔,怎不叫人叹一声可惜?
焰梦道君听得此言,脸色越发惨白,戮天道君冷冷地道:“我早已说过,你要杀战云,我不会插手。”
“道君就是吃定了我杀不了战云,是不是?”焰梦道君忽地笑了笑:“所以,我今日才会在此。”
焰梦道君划开了一道秘境:“戮天道君,请。”
道君之战,动辄毁天灭地,私人恩怨,焰梦道君亦不愿累及无辜,便开启秘境,请他们入内一战。
若是换作平时,戮天道君二话不说便进去了,可如今他重伤在身,自然犹豫。他下意识看向了孤舟道君,孤舟道君淡淡地的说:“不必了。”
天地间有风滑过,一道清绝孤光凭空而现,如同圆月一般囊括山川,只那一瞬,仿佛天地与他们之间便有了阻隔,清光之外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起来,焰梦道君与那黑衣人神色一变——居然是画地为界!
何为画地为界?
以自身强横修为划破道界天地之法令,强行画出一片天地为己所用,看似为一体,实则已经互不相干,那就是画地为界!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看着不过是阳神境界,为何有如此强横的修为?!
如风如水的剑意在空气中游曳,无人能察觉到其中锋锐,亦或者说无人能察觉到锋芒已至。焰梦道君与另一人只觉得呼吸一滞,再看那位道君,那位道君平静得几乎淡漠,他注视着他们,道:“来。”
另一名黑衣人不禁看向了焰梦道君,只这神之一手,他就知道他绝不是眼前道君的对手,哪怕加上焰梦——可对方还有个戮天道君在!哪怕重伤,那也是合道道君!
戮天道君都有些惊讶,这一手,他都用不来,没想到秋长生的师侄却能用出来。这秋长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低声道:“我……”
孤舟道君打断道:“不必。”
话音未落,青衣人已飒然而出,剑光裂空而至,黑衣人率先而动,他袖中出现了一个模样古怪的法宝,一道龙影自法宝中蒸腾而出,方至半空,那剑光已至眼前,黑衣人眉间一动,却又在刹那间出现了一抹错愕,再有一瞬,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景象陡然在他眼中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看见一抹清光横过,诸般错乱,都叫这一剑横扫。
黑衣人忽然明悟了他为何觉得清晰。
因为他已不在剑界之内了。
他的身躯软软地倒下了,孤舟道君看也不看他一眼,侧身抬腿将焰梦道君踢飞出去,冰剑一抖,一剑点于她眉间!
太慢了。
孤舟道君淡淡地想着。
不过如此,还不如回去逗着长生玩。
戮天道君看得一时愣怔,焰梦与另一人在这道君手上居然是毫无还手之地!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便是一死一伤!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同境界的斗法?!
他原本还想着他一起搭把手,焰梦实力并不算弱,另一人的法宝他也认出来了,是齐格山的诸河道君,此人亦是强手,若他与这位道君一道,应该不难渡过此劫……就是没想到,一人足矣。
焰梦道君饶是道君之躯,亦是无法阻拦剑之锋芒,一点艳色自她眉心流下,划过她的鼻梁,又顺着她柔美的脸庞滴落于衣裙之上,孤舟道君淡淡地问道:“留?”
戮天道君颔首:“多谢道友留她一命。”
那就是要留的意思。
残光流过,本就是剑气所化的冰剑消散于掌中,戮天道君垂眸看向焰梦道君:“回去修行。”
焰梦道君听出了戮天道君言下之意:她道心不稳,根基碎裂,入魔不轻,再不回去修行,恐怕便再无回转之地。
焰梦道君低低道:“道君……请赐我一剑。”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剑气迎面而来,其中剑意焰梦道君早已领教过,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剑气横来,她陡然一惊,下意识想要逃离,可在此处她已经是逃无可逃,那淡漠如水的剑意在她面上一拂而过,她呼吸一滞,只觉入一大恐怖之境,通体冰凉。
一缕黑发飘扬而落。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负手而立的孤舟道君,只听得剑鸣一声,倏地她心神大震,刹那间从那大恐怖之境中甩脱而出。焰梦道君陡然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求死?!凭什么?!她凭什么因为战云那个渣滓求死!他还未死,她怎能先一步而去!
她骤然冷下了眉目,再也不见其中哀婉凄凉之色,她起身拱手道:“多谢道君指点。”
“焰梦告辞。”焰梦道君道:“还请戮天道君替我向令徒传一句话,他莫轻生,且等我去。”
这话说得仿若情话一般,可蕴含之意却截然相反。
戮天道君颔首:“去吧。”
焰梦道君转身,剑界在这一瞬间化作荧光破碎,孤舟道君平静地说:“走。”
饶是戮天道君,都不禁说:“道友好身手。”
孤舟道君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丝毫不因为戮天道君率先示好而流露出半点善意——孤舟道君是什么人?他什么好话没从秋意泊嘴里听过?
秋意泊小时候嘴上还算是把门,越大越不像话,饶是如此,他小时候就成天嘴上挂着‘师祖好厉害’、‘师祖好强’,等到少年时,就变成了‘师祖飘然散淡,有仙人之相,我万万不能及’、‘我这辈子有师祖的一半就够了’,等到现在什么‘师祖牛逼’、‘吊炸天’这等粗俗字眼都时常挂在嘴边,孤舟道君如今听到什么都不觉得惊讶。
戮天道君也不觉得被慢待了或如何,他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位道君应当是天性冷漠,凡事不沾身的人……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这位道君站在秋长生面前唤他‘小师叔’的场景,他莫名的觉得应该很为难这位道友吧?
戮天道君道:“在下戮天,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孤舟。”孤舟道君答道。
就这么一句,此后两人再也没说话——孤舟道君天生就不爱说笑,戮天道君虽不说不苟言笑,却也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自然聊不起来。
天空中有流云飞过,两道剑影在空中留下了淡淡的云痕,搅乱了这一方自然。两人又行了两个时辰,戮天道君道:“上飞舟?”
两人本可以更快,但孤舟道君毫无加速的意思,戮天道君心中大概也领悟到了他今日是做了他人的鱼饵——而孤舟道君便是那个钓鱼人。
亦或者麓云山那个风流如仙的秋长生才是那个钓鱼人?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想来截杀他的人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不必了。”孤舟道君微微抬眸,看向了远方:“来了。”
戮天道君一顿,他本未察觉到,可是在孤舟道君开口的一瞬间他便也察觉到了来人——道君的速度得有多快?这一瞬间足以跨越千里,而孤舟道君却早于他感知到了。
到底谁才是那个合道?
这一次来的依旧是两人,只不过这一次来人并未掩面,一人是孤云门常谷道君,一人是烈焰宗狂焰道君,两人到来,戮天道君眉间一动,这狂焰道君……与他,也算是朋友。
狂焰道君叫骂道:“戮天,格老子的!听说你在麓云山输了?怎么输的?!就那么一大片光,老子都没看清楚你就输了,丢不丢人?!”
常谷道君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君,许久未见。”
戮天道君心中一动,或许……也不是来追杀他的。
“输了。”戮天道君颔首道:“狂焰,你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试一试。”
“你都输了,还叫老子去!你纯心看老子出丑是吧?!”狂焰道君方说完,忽地叫常谷道君看了一眼,他顿了一顿,道:“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都趁你伤了要你的命,还托到了我这里……娘的,我叫人拿住了把柄,不能不还,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戮天道君皱眉:“是谁?”
“不能说。”狂焰道君露出一点苦涩,口中直骂娘:“干他娘的,老子这辈子没几个朋友,结果今天就又要没一个——今天你杀我,我绝对不怨你!要不是不得不来,我他娘的绝不会来!”
常谷道君笑呵呵地说:“好了狂焰道友,莫要骂了,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道友也要想一想嫂夫人。”
狂焰道君愤怒地看了他一眼。
狂焰道君有一道侣,合体修为,两人恩爱非常,狂焰道君对夫人是言听计从,从无二话。想当年,他这么粗俗的一个人,为了夫人硬是埋头苦读圣贤书,就为了能听懂夫人说的话的典故,又为了夫人戒酒戒赌,身无二色,但凡是十方道界中人,无人不知狂焰道君与其夫人恩爱非常,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孤舟道君忽地道:“既然来了,不必多言。”
狂焰道君本就烦躁,闻言道:“你他娘的是什么人?这里有你什么事!识相要命的,趁早滚蛋!”
戮天道君低声道:“你莫动手。”
狂焰道君喝道:“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动手?常谷,上了!”
刹那间狂焰道君已冲到了戮天道君身前,他乃是体修,拳如洪炉,举手抬足皆可破天,今日携怒而来,更添分威力。长空撕裂,狂风啸鸣,无形巨力划破长空之时,凭空生出雷火紫焰,化虎奔腾而来。
也是此时,有一只修长的手随手拉住了戮天道君的衣领,将他远远抛飞了出去,清光在空中一划,世界之外再度模糊了去,那刚猛无比的紫焰巨虎居然扑了个空,青色身影在空中一翻,轻巧无比地落在狂焰道君臂上。
孤舟道君居高临下地看着狂焰道君:“杀他,问我了么?”
深重的寒意在悄无声息之间已然占据了肉眼所见的一切,狂焰道君心中不知为何心中一颤,道:“还他娘的问你?!”
话音未落,炙热的紫焰狂啸怒攀而起,烈焰冲天,不过刹那间就化作了一片灼灼焰海。孤舟道君目光微凝,生出了一点兴味,狂风忽来,火海狂舞,在疯狂地飞涨后陡然被往下压了一压。
这一压,便是被压制了的意思。
常谷道君眯了眯眼睛:“戮天道友,没想到你这般输在了那小小的麓云山,还能得这般人物相助!”
戮天道君冷冰冰地说:“多说无益。”
霎时间四人便战作了一团,刀光剑影之间,狂焰道君的紫焰与剑气毫无技巧的对撞着,孤舟道君周身化有万剑,他自佁然不动,紫焰时而崩腾如虎,时而腾风化龙,他只有这么一剑,也只需要这么一剑!
紫焰为剑气所迫碎,又化翩翩火蝶,狂焰道君怒目而视,功法运转到了极致,紫焰将他的脸撑得通红,譬如赤面罗汉,他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孤舟道君!
这般厉害的剑修,与他远战只会被他无穷无尽的剑气所消耗,还不如贴身一战,或有可乘之机!
另一头常谷道君亦是心中暗骂狂焰道君是个蠢材,他们的目标是戮天道君,狂焰道君却与那个不知来历的剑修打得你死我活,难道不是蠢?还不如合二人之力豁出去先击杀重伤在身的戮天道君再说!
常谷道君心中念头千万,方才他说的是实话,这位道君到底是何方人物,竟然能在维持画地为界的同时与狂焰道君相抗衡,还丝毫不落下风!
这简直是不合常理!
剑意如霜,只见狂焰道君身上被那无比凌锐的剑意化出了万千血痕,他却像是浑然不知,右手肌肉青筋根根炸起,数不尽的紫焰在他身边凝聚,化作了纯澈白光,虚空亦在热浪中扭曲蒸腾,近乎出现了灰黑之态。
无数天地法则在此间被吞噬着,吞噬得多了,剑界就要破了。
孤舟道君目光微动,他一手抬起,万千剑气所化之剑中,一柄虚幻之剑落于他的掌中,他两指在剑身一拂,长剑一抖,冰冷的剑意在他周围凝聚,溢散出点点寒霜,霎时间,两人相撞在了一处!
轰——!
只听一声遮天盖地的巨响之声,火焰在这一瞬间为冰霜所灭,那一片火海在刹那间化作坚冰,劈天盖地的剑气溢散着,作无序之风,在空中狂舞,狂焰道君却未曾倒地,孤舟道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了身后。
身后常谷道君笑呵呵地说:“道友太厉害了,只能先杀了你了。”
一点血色自孤舟道君背上绽开,染就青衫,如同红梅绽放。
“合道。”孤舟道君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常谷道君抚着胡须,“不错,叫道友看出来了。”
“道友如此境界,折在此处未免太过可惜。”常谷道君道:“老夫不曾猜错的话,道友可是麓云山之人?麓云山与战狂崖本就是对头,戮天道君这不方自麓云山出来么?麓云山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帮他了?”
“帮他也就罢了,用命来帮……想必贵主如何算无遗策,拿道友的命来帮,也是划不来的吧!”
孤舟道君平静地听完,忽地露出了一点嗤笑之色,不多,不过一瞬。
长生叫他来送一送戮天道君,便是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而他——愿一战解忧。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常谷道君,只是一瞬,常谷道君神色大变,倏地向后退去,狂焰道君心有所感,一抬头,却见剑界所在之天,皆已悬满了无数虚化之剑。
“要战,便战。”孤舟道君凭空而立,脚下出现了一点霜花,那霜花倏地乍起,化作数十冰剑,孤舟道君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握住了一把冰剑,将它拔出。
铮得一声,剑界中的剑气在这一刻收拢而起,对比起方才那种铺天盖地之感,如今更是叫常谷道君与狂焰道君心中危机感大盛。本是冰透的长剑随着那青衣道君的步伐逐渐转黑,随后竟是一柄纯黑之剑。
孤舟剑。
今日战到了第二轮,孤舟剑终于现世。
那青衣道君一人一剑,便仿佛有无穷威势。
常谷道君目光一动,“既然道友坚持,就不要怪老夫了!”
戮天道君捂住了胸口,他咳出一口血来,“道友,小心!”
孤舟道君随手扔出一物,戮天道君眼睁睁看着那物在空中飞涨,化作了一串拳头大的木制手串,将他包裹其中——是能抵道君一击的防御法宝。
如果没看错的,一颗木珠,便能抵御一次。
……不愧是拿天蚕石丝做帖子的宗门的弟子,当真豪横。
戮天道君一入法宝,孤舟道君的姿态便越发轻松,有戮天道君在,他放不开手脚,若真的不小心杀了戮天,回去长生肯定是要闹得他不得安宁的。
况且做这个局并不容易,总不好叫小孩子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不过一个呼吸间,团流光便战在了一处,孤舟道君以一敌二,毫无畏惧之色,孤舟剑所过之处,狂焰道君竟然不敢直面其锋芒,常谷道君冷哼一声,手中亦是出现一柄宝剑,两剑相接的那一刹那,只听得一声刺耳之声,常谷道君手中宝剑竟然出现了一点碎裂之态。
孤舟道君眉目不动,剑幻残影,残光所过,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刹那能有多久?常谷道君知道,可一个刹那可以出多少剑?常谷道君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砰的一声,宝剑从中断裂,常谷道君眉间出现了一点骇然之色,下一个瞬间,他低头一看,却见那柄玄黑之剑当胸而过!
孤舟道君冷然收剑,带出血花一串,侧身利落一剑收走了狂焰道君性命,他平静地道:“再来。”
就不留狂焰了。
常谷道君一口咬在了舌尖之上,将胸中剧痛硬生生压了过去,他口含精血,再度与孤舟道君战做一团,一手却在袖中翻飞掐诀。不过几个瞬间,他猛地喷出精血,身形在空中扭曲了去,孤舟道君一剑横来,却来不及阻止他的去势,只听噗嗤一声,原地已无常谷道君踪影,只留下了一团污血。
“逃了。”孤舟道君收剑,淡淡地说:“上飞舟,还会有第波。”
戮天道君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站了起来,他浑身浴血,孤舟道君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区别在于戮天道君这血是他自己的,孤舟道君身上的血是别人的。戮天道君道:“多谢道友相护。”
“不必。”孤舟道君说罢便松开了手,如今要上飞舟,是因为戮天道君需要疗伤。
孤舟道君早就有心把他塞上飞舟了,一开始没有是因为怕被人看出来他们是在有意等着截杀的人来,如今却不需要了——方才那个合道,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离开了。
在回到战狂崖之前,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来截杀他们。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孤舟道君在飞舟之首盘膝而坐,背后那道伤口早已愈合,只是灵力消耗不少,需要恢复。
苍天如海,有孤舟一叶,横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