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前秋意泊就告诉自己,这辈子能少社死就少社死,毕竟这辈子不出什么意外会很长。
七百多年过去了,秋意泊的话应验了。
谁能想到呢,一晃神,七百多年过去了,秋意泊还记得顾真入门试炼时拉肚子,结果硬是把能用的都用完了,从草丛里幽幽探出了脑袋,问他们借点纸的事儿,甚至现在他还能乐滋滋地说给本人听。
此人正是顾真。
这张脸秋意泊又不是没见过,上一回见面虽说已经有几百年了,但大家都已经长成成年人了,再者至少也都是金丹修为,只要不是寿元将尽,陷入天人五衰之中,肉身也还是自己的肉身,哪里会改变容貌?
秋意泊是这样,顾真也是这样。
两人也没易容,更没失忆。
想装不认识那实在是太难了。
不,严格来说,也没有装不认识的必要。
“呦呵,还师兄师弟的聊上了?!”外头的修士阴阳怪气地说:“顾真,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我们进去找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我们抓的可不就是你一个了!”
顾真暗道一声坏事,泊师弟也才化神修为,虽然剑练的不错,但是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一身气质跟个春风细雨似的,虽说当年在天榜他不弱,可现在真没有半点剑修的样子,虽说泊师弟平日就喜欢藏一手……可他又赌不起。
顾真还真没信心带着秋意泊一道逃走,毕竟外面这些堵他的全都是化神。
泊师弟怎么这么没眼色,这种情况他瞎喊什么!
自己也是,嘴怎么就那么贱,应什么应!就该让秋意泊那个兔崽子说去,只要他不应,说的就不是他!
秋意泊也看出顾真是陷入麻烦里了,早知道今天出门就伪装个大乘,不伪装成化神了,不然这些人看到他就该掉头就走。他心下摇头,他不是很想在齐云城里动手,便将伪装调整了几分。随着他一身气势攀升,那几个修士的目光逐渐也从轻蔑变成了敬重,最后成了敬畏,秋意泊道:“我与顾师兄失散几百年,今日才得已相见,诸君若无性命攸关之事,不如改日再来寻我师兄叙旧。”
为首之人深深看了一眼秋意泊,随即道:“既然真君您开口了,晚辈等告退。”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顾真看秋意泊那眼神就已经不是敬畏了,而是震惊,他一会儿指着秋意泊,一会儿指着自己,有些混乱地说:“泊师弟,你你你……你怎么就成大乘真君了?!”
秋意泊心道顾真这一走,至少错过了两次天榜外加宗门与血来宫之事,搁游戏里约等于少了一次世界级别主线剧情外加两次经验丰富的限时活动,这境界追不上他是正常的。
秋意泊耸了耸肩,轻飘飘地说:“没怎么,就随便修修啊。”
顾真当即吐出了一口血,秋意泊看见顾真吐血的时候人都傻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顾真的手腕,道:“我操,顾师兄你怎么就吐血了,我、我开玩笑的,中间不少事儿……”
顾真一边摆手一边说:“没事……淤血……”
顾真何尝不知道七百年内晋升真君是何等的凶险,只是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事儿放秋意泊身上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儿,毕竟这家伙小时候也是那种一脸随便修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模样,然后境界提升的速度吊打所有同窗。
顾真没忍住,又哇地一下吐出来一口血。
秋意泊捏着他的手腕,灵气不容拒绝地顺着顾真的经脉走了一圈,随即连书都不要了,将钱扔给了小二嘱咐了一句送到无名阁,直接开了秘境口拉着顾真进去了。
顾真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排在了密室,刚想问问怎么了,一张嘴秋意泊就是不由分说一把丹药塞了进来,亏得丹药入口就化做了药液,否则顾真非得被噎死不可。
秋意泊眉宇间有一丝冷意,却不是对着顾真的:“这里是我的秘境,师兄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事情我来解决。”
顾真喝了两口水清了清嗓子:“我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
“问题不大是指马上就要死了?”秋意泊心念一动,指间出现了一根纯白如玉的草药,这是锁光阴,秋意泊自己都只剩三四根,如今却是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他将锁光阴团了团,递给了顾真,顾真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顺手就往嘴里塞了,他嚼吧嚼吧还觉得怪好吃的,自这玩意儿入口,便有一种与丹药截然不同的温和的灵力在修补着他破损的经脉和躯体,顾真道:“死不了……这是什么?还有吗?再来一根。”
秋意泊冷冷地说:“锁光阴,拍出过三亿极品灵石的高价,可续寿五十载。”
要不是顾真的身体太差了,秋意泊也不至于拿锁光阴给他当补品吃。
顾真瞬时僵住了,嘴巴微张,又立刻反应过来把嘴巴闭紧了,免得掉出来那就不太好了——掉出来他恐怕也要捡起来继续吃了。
“……泊师弟,你这是发达了?”
秋意泊道:“我一个炼器的,还差这点东西?别废话,我这儿没人敢打进来,师兄你先闭关,要用的丹药都放在这里了,我就在隔壁炼器,有事你喊我一声就是了。”
“炼器?”顾真也不觉得奇怪,秋意泊搞炼器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道:“亏得你大乘了,否则刚刚那几个人怎么办?下回要是来堵我的是真君,你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师兄,省的惹麻烦。”
秋意泊怒瞪了他一眼,干脆也不去炼器了,把顾真往床上一扔,“坐好!我替你疗伤!”
顾真被他一推,顺势就躺在了床上,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脊椎发出的代表着酸痛的杂音,胃部在发热,带着温润平和的灵气,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顾真半阖着眼帘,半是呢喃半是叹息地道:“小师弟,你来了真好……”
话音未落,顾真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秋意泊瞪了他好一会儿,气得翻了个白眼,这才侧身坐在了床沿,抓着顾真的手替他疗伤。
说来秋意泊几百年不见顾真,平时也不曾想念,如今见了却又觉得熟稔得仿佛还在山上那会儿似的,大家一道绕着山门疯跑,哇啦哇啦乱叫。花正当春,人亦年少。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轻轻笑了笑,手下却是毫不留情,五指隔空在顾真腰腹一拂,顾真只觉得周身灵气都被调动了起来,它们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在奇经八脉中燃烧沸腾着,随之向全身扩散而去。
像是剧痛,可痛苦之下着实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仿佛身体内外的杂质尘余都被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忽然之间,秋意泊重重地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顾真陡然惊醒,都来不及叫痛,伏在床沿一口一口吐着黑色的血液,散发着一种惊人的恶臭。
胸口绞痛如潮水汹涌而来,残酷地击碎了顾真体内的一切屏障,让他想要哀嚎痛哭。可随着黑血的吐尽,那种痛苦也逐渐褪去,身体轻飘飘的,是许久未有的轻松。
顾真抬起眼,视线都被汗水模糊了去,他看见秋意泊坐在一侧,气定神闲地整理着袖口,衬着那张不似真人的容貌,有一种点尘不沾的疏淡。
秋意泊将袖口撩上去了,看了一眼地上臭不可闻的污血,连打了好几个清尘咒,处理掉这些污物。他又拉过顾真的手腕把脉,心中定了定。
能吐出这么多杂质来,是一件好事,说明杂质浮于表面,还未深入骨髓——当然,也代表顾真吃了不少苦。
顾真的身体在颤抖,连被秋意泊握住的手腕也抖的厉害。他的牙齿互相碰撞着:“秋意泊,你……不是说让我自己……疗伤吗?!”
秋意泊眉间带着一缕如春风般的笑意,道:“这样快一点。”
说着,一点金色的光芒从顾真的皮肤上钻了出来,凝聚成活泼的一朵小火苗,在秋意泊的指间跳跃着。
顾真:“……”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他妈有火啊!
顾真:“你就是……故意的!”
杂质罢了,只要有时间闭关,老老实实入定个十年八年也就好了,哪里需要用火烧啊?!
那是普通的火吗?他记得小时候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秋意泊的白金色灵火,毕竟那会儿秋意泊还小啊,那极光金焰厉害无比,万一一个控制不好,沾之即伤触之即死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死在什么对手妖兽手上,反而死在自家同门手里,那真是冤得没话说了。
好家伙,现在不光是碰了,还在他体内溜了个弯儿,可见秋意泊现在控火的能力到底有多么炉火纯青。
秋意泊笑吟吟地颔首:“是,我就是故意的。”
顾真还想骂人,没忍住又伏下去吐了,秋意泊在一旁抱着手臂看,补了一句:“顾师兄,我道号长生。”
啥玩意儿……?
顾真没有听清楚。
顾真还想问什么,就被秋意泊一个手刀给打昏了过去,秋意泊又将一把丹药塞进了顾真嘴里,这才算是忙完了。
接下来身体会自动沉眠,修复肉身。
哎,好累。
秋意泊一手插入了发髻,将发髻打撒了去,满头银发如瀑滚落,秋意泊按摩着头皮,静静地想着顾真的事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在齐云城动手,势力不小。下一次是真君来堵人,那么得罪的要么是个很有权势的真君,要么干脆是无意间得罪了一个道君。
这个‘无意间’很微妙,必不可能是直接得罪的,区区一个化神修士罢了,为什么不直接杀呢?派人一波波地追杀抓捕,当是演电视剧呢先给主角刷点经验值是吧?
秋意泊寻思着这倒是好办,问题不是很大,他做个中也就结束了——甚至都不必他做什么中,直接开个传送阵把顾真送回凌云道界就是了。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总不至于寻遍三千道界就为了杀顾真吧?
等顾真醒后问问他吧。
秋意泊又确定了一遍顾真没事后,就进了隔壁的炼器室开工,他这个班上的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
顾真醒来的时候,恰逢秋意泊这一炉法宝出炉,是霜洛道君问他订下来的,毕竟家大业大的,弟子门人也多,霜洛道君知道这些对秋意泊来说不费事儿,就让秋意泊帮忙搞一炉子出来。
顾真一出密室,就见万宝炉轰然大开,五色光华从中迸溅而出,一时间炼器室里气象万千,锦绣灿烂,顾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第一道红光已经化作了一把赤红巨剑,其上睚眦纵横山河,凛凛煞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幻化成一头巨浪,与顾真擦肩而过,直扑秋意泊而去。
只见那狰狞地巨狼几个纵跃就到了秋意泊身前,顾真下意识喊道:“小——!”
‘心’字不必说了,没必要了。
那头杀意凛然的巨狼一个滑步就停在了秋意泊面前,尾巴已经摇得看不清了,凶残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点蠢萌的光,歪着头看着秋意泊,纯纯一只大傻狗。
别说,傻狗子还挺会把握尺度的,刚刚好好停在了秋意泊一臂外,保证秋意泊伸手就能摸到狼脑袋和狼耳朵。
秋意泊已经在揉狼耳朵了,其实手感不太好,毕竟狼太大,狼毛也扎手,但是有的摸总比没得摸来的好。秋意泊和巨狼闻声看向了顾真,秋意泊笑道:“多谢师兄提醒,无妨的,毕竟是我炼成的法宝,器灵初生,总要眷恋我一些。”
顾真麻木地点了点头,再看其他光华,件件都是大乘期的法宝——那什么,虽然当年秋意泊炼器就很厉害,可好歹也是一件一件弄的,现在一炉开三十来件大乘法宝,是不是厉害得有些过分了?
也是,秋意泊如今都是大乘真君了,当然和还是金丹元婴的时候不能一概而论。
哎,他还以为他这一路够惊心动魄了,虽说数十次生死一线,但也是奇遇机缘不断。他有时候会想着凌霄宗如何了,一众师兄弟师姐妹如何了,有好几次都是咬着一口气想着回凌霄宗的那一天,他的境界震惊宗门上下才熬过来的。
顾真在心中跟自己说:没事不要和秋意泊比,他素来就不太正常……他顾真好端端一个人,只和正常人比,不和不正常的人比。
秋意泊手指一动,上一刻还在撒娇的巨狼就化作了赤红巨剑,霎时间冲天而起,又自天空坠落,入地三分,秋意泊道:“这一炉中也就这把重剑还算堪用,师兄你拿着玩儿吧。”
顾真:“……?这是大乘期的兵器。”
“说的你这辈子不叩问大乘似的。”秋意泊凉飕飕地说:“师兄,说点吉利的吧!”
顾真顿了顿,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也护不住它。泊师弟,你还是收回去吧。”
秋意泊闻言也坐了下来,侧目看向他:“顾师兄,不打算回凌霄宗了?”
“怎么会……”顾真有些黯然地道:“我意外被卷入洞阳道界,这些年了一直在找回去的办法,可惜,需要一位道君帮忙,我又如何能够请得动道君?”
“那那些追杀师兄的,也是因为此事?”
“一半一半吧,有些确实是我得罪的人太多。”顾真道。
秋意泊笑着挑了挑眉,“师兄这么得罪了人?我还当师兄初来乍到应该各外谨慎才对。”
顾真一摊手:“一开始是,后来没忍住。”
秋意泊露出了理解的眼神,随即道:“如何回去师兄不必担忧,门中业已有道君,否则你当我是如何来的?”
顾真方才也是想说这个,他意识到了既然秋意泊到了,大概率是有回去的办法的——秋意泊是宗门最看好的弟子之一,宗门不会弃他不顾。
他眉间一松,如蒙大赦:“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许久不见师傅,不知道师傅可有念过我……”
他尚未说完,忽地有一人如风一般进了来:“秋长生,我来了!你答应我的那一批法宝呢?我估摸着今天你肯定做好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来人自然是霜洛道君。
秋意泊是开放了一部分秘境权限给霜洛道君的,他这个人风风火火,动不动来了,动不动又走了,有时候一天之内能来回三四次,秋意泊懒得每次给他开门,干脆给他一把钥匙,省得他费事儿。
霜洛道君一进门就看见了那把赤红巨剑,他双眼一亮,正欲上前,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霜洛道君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出现了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与此同时,顾真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晚辈拜见道君。”
霜洛道君飘飘然地落在了巨剑的剑柄上,他托着下巴,蹲下-身来注视着顾真,笑道:“唉唉唉?前阵子有人来报,我就猜是你,果然是你把顾真这条狼捡回来了?”
秋意泊淡淡地说:“顾真是我师兄。”
“师兄?”霜洛道君笑得异常灿烂:“秋长生,有些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别怪我没提醒你,闻光险些都叫他捅了一刀。”
秋意泊漠然地道:“捅到了吗?”
“自然没有,闻光好歹也是个阳神道君,再看不起他也不是一个化神能伤的吧!”
秋意泊又提醒了一句:“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霜洛,顾师兄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对我照顾颇多。”
“小时候的事情还能当真啊?”霜洛道君翻了个白眼:“秋长生,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我眼巴巴来提醒你这个师兄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还给我甩脸看?!你知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兄做过什么事儿?”
“我这个人素来帮亲不帮理,我师兄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秋意泊微微一笑:“你想,他一个人忽然被卷入了洞阳道界,人人修为都比他高,他举目四顾,茫然无依,又不能改投别派,其中仓惶,你怎能懂?”
霜落道君怒气冲冲地说:“歪理!今天和你是说不通了,秋长生,跟我出去做过一场!”
霜落道君是真的生气,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认了个兄弟,也没多少年不见,就被个不知道从哪冒出进来的豺狼虎豹师兄说的处处都信,处处都依,秋长生他脑子被狗吃了吧?!
秋意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顾真已然拦在了秋意泊面前,诚恳地道:“道君,此前是晚辈的不是,晚辈愿一力承担!道君是打是杀我绝无二话!可是此事真的与我师弟无关,道君您素来黑白分明,还请道君莫要怪罪我师弟!”
“我师弟不过一介器修,平素又娇气得很,若无人相邀,那是连门都懒得出的,实在是与这些事无关……”顾真说了一串话,仔细分辨一下,其中心内容是:秋意泊柔弱不能自理,一人做事一人当,切莫牵扯秋意泊!
霜落道君:“……”
不怪他沉默,连秋意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但是,他什么时候柔弱不能自理了?!他也很能打的好吗?!
霜落道君侧目看向了秋意泊,满眼惊奇:“你长生道君一介器修,柔弱无能,一心炼器……闻光那老东西有话想说。”
长生道君之名,在道君耳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再往下……秋意泊就弄了个无名阁卖货,也没人知道这无名阁之主是长生道君,炼器么也是给道君不然就是道君徒弟,道君门下弟子嘴都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然也就无外人知晓了。
顾真:“……?什么长生道君?”
霜落道君大笑了起来,他指着秋意泊道:“长生道君,七百多岁就叩问阳神之境的道君,就是你的好师弟啊!你不是还费尽心思想要在无名阁中求一法宝么?如今你不就在无名阁了吗?”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迅速装成了无辜的模样:“顾师兄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顾真一字一顿地道:“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秋意泊想了想:“你疗伤的时候。”
顾真立刻就想到了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吐血,然后秋意泊好像说了什么,他当时疼得脑海里一片嗡鸣,只当是劝慰他的话!
长生……道君?!
顾真侧过头去,吐了一口血,突然心中有执念闪过,问道:“所以其他人呢?”
秋意泊认真地看着他,委婉地说:“现在还是不说这个了吧?”
顾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