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满目骇然,漫天的银光将他那双诡异恐怖的眼睛也倒映成了璀璨的色彩,秋意泊五指微合,将银河扣于掌心,他亦在欣赏与品味,欣赏着堪称宏伟壮丽的奇景,品味着天地尽在掌心的快慰。
他的食指微动,便有银线颤动,天地间门陡然下起了一片连绵的细雨,滋润万物。银线又颤,漫天积云散去,清曼的月光洒下,点亮人间门。银线再颤,月沉日升复又升,四季轮转,泽披天下。
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形容的也不过是如此了。
法则如银瀑,自苍穹之顶倾泻而下,视野所及之处皆是这般绚烂的、不可直视的光,秋意泊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裹挟着天地强迫着它们向他而来,为他俯首!
秋意泊一指凌空虚点,他掌中的银线便飞出一丝,随着他指向的方向飞去,它停在了东方,也正在此时,漩涡外隐隐传来了一声雷鸣之声,也是此时,无数雷云顷刻凝聚成形,它们凝做一团,如玄山黑海,潮汐般向银色漩涡侵袭而来,双方相接之处,雷电火花迸溅而出,雷声轰然,震耳欲聋!天地亦为之震颤!
法则已经尽归于秋意泊之手,秋意泊便以它们为剑为矛为盾,与天雷抗衡,此时或许不能叫做天雷,而是该叫做——天罚。
秋意泊以一人之力,撼天地之法,便有天罚。
他仰头望天,指尖于苍穹勾画,随着他的动作,道道银线如箭一般射向了他所愿之处。雷声再鸣,灿烂的紫芒陡然自黑云中出现,仿佛一道利刃划破天空,后方清皎月光流露而出,那一道月光点亮了这座高山,点亮了秋意泊。
大风起兮,吹得秋意泊衣袂翻飞,猎猎作响。漫天黑云已然成就一片紫意,云层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在天际盘旋,放眼望去,似乎要倾天下之力,抹杀这个狂妄放肆之辈!
秋意泊一人独立,丝毫不畏惧如此威势,银光顺着他所指向的方向连成了一片,依旧是在修改着原本的规则,正当此时,只听得‘轰’的一声,紫云凝结成了一道如山如海般的紫色雷柱,从天之极坠落!
那紫色雷柱所过之处,月光截断,乌云消散,乃至空间门都为其撕裂,恐怖至极!它转瞬即至,刹那间门已经将这片山崖所笼罩,老乞丐癫狂地大喊,他又哭又笑,将骨瘦如柴的手臂伸向了秋意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他距离秋意泊不过咫尺,却如同相隔天涯:“住手——!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秋意泊回过头去,目光温和,神情平静,若不是老乞丐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将天道法则指落,只当他是个温柔斯文的书生,他合该执笔舔墨,阅尽风流,而不是手握这煌煌法则,与天地抗衡!他笑道:“你我数度相遇,便是有缘,今日算我聊作戏法,但求一笑解忧罢了,何故作哀恸之态?”
随着他的话语,万千法则凝聚成狂澜向云顶直冲而上,与那雷柱相抗衡,刹那间门天地变色,地动山摇,以它们相接处为中间门,迸溅出了无比恐怖的气劲,所过之处天地为之一扫而空,乌云粉碎,月光粉碎,高穹粉碎,高天几乎成就了一片空白之态,目光所及,苍然无物。
所幸它们是在高空相遇,否则这天下焉有幸者?
饶是如此,大地依旧震颤不止。
秋意泊的长发被风吹得狂舞,他却还是笑着的,他伸手再指,银光忽地大亮,法则归位,星辰日月冲破了这一片苍茫,重现于世,当空并明!与此同时,银潮狂涌,将那紫色雷柱硬生生的送上高天,消弭于无形之间门。
外界风起云涌,可距离秋意泊最近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老乞丐呆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来还能这样操控法则……原来还能这样操控法则!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地,实为螳臂当车,可若是以天地之力对抗天地,那便是势均力敌!
秋意泊那一指,便是将日月星辰收入囊中,又归于天地,以日月星辰来对抗这天罚!
“……这便是大乘之力吗?”老乞丐喉咙干涸,他喃喃地道。
“大概是吧。”秋意泊带着一点笑意看着这日月星并明的奇景,道:“我应该算是大乘中比较厉害的。”
“……想必你距离道君之境已经不远了吧?”老乞丐问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力与他说笑,想必是游刃有余。
秋意泊却是还有余力,借力打力,他确实没费多少力气,至于重排法则——他炼制了那么多秘境,要不是此界天道阻拦,他闭着眼睛按照好模板照抄一份就完事儿了。
“那还远。”秋意泊感叹道:“我外出游历,本就是来寻求悟道的,不过道阻且长,我才六百余岁,恐怕千年内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什么?!”老乞丐一愣,随即愕然道:“你才六百岁?”
“差不多,刚过整授好像也就一一十年?”秋意泊指尖勾画着天地,侧脸想了想:“这段日子闭关有些多,不记得了。”
“那你……”老乞丐突然顿住了,随即才感叹道:“你……不怕死吗?”
“怕的。”秋意泊道:“不过来都来了,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话音方落,第一道天罚已至,那天罚甫一出现,便叫天地一片青芒,它无声无息而来,却裹挟着世间门最精纯的清气,锐不可当,银潮再起,对上那天罚之时却如同利刃破布,被天罚从中一分为一!
秋意泊心念一动,转而数万道银线自银潮中抽出,如花凋零而散,老乞丐一惊,暗道小命休矣,正当那天罚即将触碰到秋意泊之时,一道银色密网从他身周绽开,而密网之上,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光柱。
青芒落在了秋意泊的身上,无声无息的,秋意泊坦然地承受着万雷加身之痛,不过一瞬,青色电芒便随着银网如涟漪般扩散而开。密网上那些细小的光柱在承受青色电芒后,便露出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柄柄宝剑,一柄柄堪称绝世神兵的宝剑。
它们屹立在那儿,化作大阵护佑秋意泊左右。离秋意泊最近的是疏狂剑,疏狂剑化作仙鹤飞了过来,落在了秋意泊的身侧,它歪着脑袋,周身如水墨一般的羽毛上都染着一层微微的青蓝之色,仿佛钢铁铸就。
秋意泊分了一个眼神看了它一眼,赞道:“不错。”
这样的清气,非常贴合兵刃,只看那锐不可当的模样,秋意泊就不会真的随便化解了它——渡天罚的时候顺便给自家的剑们淬炼一下,双赢。
哪怕是他自己,在方才被那一道青色天罚击中时,也不是只有疼痛的。
不管是天劫还是天罚,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来劈死你的,但如果劈不死,至少还能帮你淬炼一下□□凡躯。
这样锋锐无匹的天罚,秋意泊求之不得,要不是此法不可轻易复制,他都想在百炼山和凌霄宗剑冢上引那么两道来,两个宗门的弟子高低得给他磕两个——磕一个都不够。
至此,秋意泊手中的法则已经少去了大半,秋意泊举目看着苍穹,笑道:“应该是等不到第三道天罚了……”
他双手抬起,掌中残余的法则如蝶飞舞,跌跌撞撞冲天际飞去。
最重要的,他已经布下了,这些普通的用于日常运行天地的法则回归后,他这一局就算是成了。
他静静地看着,周围雷声大作,无数电光自云中落下,竟然成就一片雷海之势,天罚的目标不是秋意泊,而是这些法则。
秋意泊目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怎么?杀不了他,宁愿天道法则就此残缺,也不让他成功?
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应该知道此刻来杀他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过大乘巅峰的实力,那天罚秋意泊敢说便是道君来此恐怕也不能轻易度过,如今他手上法则全数归于天地,这样的关头,他再引动天地法则相抗天罚,只会使得这一局前功尽弃……天罚不是应该针对于他这个狂妄之徒的么?
所以,天罚为什么不来杀他?
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了起来。他一手负于身后,并不去阻拦那片雷海,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天命了。
老乞丐怔怔地看着天空:“成了吗?”
“还没有。”秋意泊含笑解释道:“我可不敢再动手了,若是天罚再来劈我,我可就要死了。”
老乞丐不是很理解,他看向了秋意泊:“你不是……”
“我怕死。”秋意泊很有耐心地说道:“方才我都说了,全当是试一试,试得成,那就成,试不成,那便不成。”
他侧目看向了老乞丐,笑着说:“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有那般圣人之心的。”
老乞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呸!什么圣人之心,我这是意外!意外!我哪里想到我就是试一试改法则,天罚就直接劈死了我?我逃都没来得及逃!”
“话又说回来。”老乞丐接着道:“为什么你才两道天罚?我怎么就硬生生接了十八道?”
十八道天罚,总不能是一口气下来的,什么叫做来不及逃呢?
秋意泊轻笑着反问道:“可能是因为你比较慢的缘故?”
言下之意,老乞丐实力太废了,所以天道才有功夫一道道天罚慢慢劈,秋意泊手脚太快,天罚也没那个时间门酝酿。
老乞丐:“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他这张嘴,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得这么大的?!与他同道界的修士就没有想打死他的吗?!
秋意泊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师祖是天下第一的关系。”
“我所在的宗门自然就是我那道界第一宗门,我师叔就是掌门真君,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爹和我三叔就已经修成真君了。”他轻描淡写,语气无辜地说:“这些年想杀我的,一般都不敢动手,敢动手的都已经死了。”
老乞丐:“……”
秋意泊补充了一句:“对了,如今我师傅、我两位师叔、我师祖皆已成就道君。我觉得……我能平安长这么大,是有他们一份功劳的。”
老乞丐:“……”
好可气啊!这居然还是个修一代!而且还是一个六百多岁就已经成就大乘巅峰的修一代!——这么一想更可恶了!
秋意泊见老乞丐一脸郁卒,虽然他那张脸本身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看,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天空,恰逢此刻,大多数银蝶终于重归天际,少数银蝶为天罚所劈,秋意泊笑意越甚。
不为其他,因为——大局已定!
天地之间门在这一刹间门清气上升,浊气下沉,稳定天地,烈阳沉山,银勾升向了天空的顶端,云层重现,遮去了大半闪耀的星光,唯有几颗依旧闪烁。
一切仿佛都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却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成了?”老乞丐喃喃地问道:“这就这么成了?”
“不然呢?”秋意泊甩了甩长袖,钉在他周围的长剑瞬间门化作流光向他涌来,忽地,天光大亮!有一道七彩霞光自月中浮现,它们变得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宏大,从月中向人间门飞来。秋意泊耳中响起了若有若无地乐声,非丝非竹,如同天地奏鸣,神妙无比。
那霞光落在了秋意泊的面前。
秋意泊看着那霞光,倏地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待他笑够了,他回身道:“走,我送你回城吧!”
老乞丐指着那霞光问道:“那是何物?你不管了?”
“不必管它,它过一会儿便会消散了。”秋意泊脚下升出了几缕烟云,组成了又一道彩霞,“走吧。”
老乞丐下意识上了秋意泊的霞影,随着它慢慢升起,他依旧在盯着那团霞光看,他总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今日一走,恐怕就要过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他又问了一遍:“那团霞光到底是什么?”
“机缘吧。”秋意泊随口道。
“什么机缘?”
秋意泊垂眸看向了那团就算已经距离这么远,依旧灿烂无比的七彩霞光,轻笑着说:“大概是成就道君的机缘……只要进了去,便能叩问炼虚合道,成就阳神境界。”
“什么?!”老乞丐骇然失色:“那你还不快回去?!万一它消散了怎么办?!”
“不必了。”秋意泊眉目温和:“这种道君,我恐怕是不适合的……我还未明我道,不知我所求,只因修改了法则,所以就能成就道君?”
“道君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老乞丐焦急地说:“回去!快回去啊!这样的机缘,错过了下次还要什么时候?!你今日能成道君,已经是你的机缘了,若你今日放弃了,日后再也看不破了怎么办?!悔之晚矣啊!”
“不必。”秋意泊打量着他,随即颔首:“是了,是该回去……”
霞影瞬间门在空中转了一个弯,飞速向七彩霞光飞去,老乞丐松了一口气,道:“这才对嘛,年轻人,这种机缘怎么能错过……啊啊啊——!”
他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秋意泊扔下了霞影,他此身本为凡人,毫无飞行之法,陡然被扔下了霞影,只能无力的从高空坠落。
秋意泊看见那团霞光将老乞丐吞没了去。
他没有撒谎,他不明白自己的道,也不知道自己所求,就因为修改了天地法则,所以他就能成道君?
这未免太离谱了。
他有何功德能成道君?
所谓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不管是这里因灵气而生的妖物,还是长得像妖物的凡人,实则对天道而言应该并无两样,凡人不能修炼,却能保住性命存活,妖物虽然出世便是化神修为,以人为食,却夕生朝死,又目盲……这一者本就是平衡的。
如今他让凡人得以修真,这样浓密的灵气下,不论修不修心,但凡资质好一些,进入化神期也不过是时间门问题,不过几十年,这道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化神期的妖物再厉害,比寻常合体真君都要厉害,可若是对上数百化神呢?
答案显而易见。
他秋意泊今日不是做善事来的,至少不是做广义上的善事,他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人族,所以发一发善心,为人族来试一试修改天地法则,使不能修行的凡人能够修行罢了——这算是什么功德?
对凡人来说是无数功德,对妖物来说就是灭族的祸事了。
如果天道当真无情,今日为何要给他成道君的机缘?如果天道有情,之前又为何拼着让他这个狂妄之徒活下去,也不让法则修改成功?
秋意泊觉得这天道有问题,亦觉得自己不配——既然两者都有问题,他为何要在此处成就道君?
再者,这道界什么好处都不给,就想骗他在这里落户?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寒月道界舍了一条望舒灵脉都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这道界凭什么让他在这里落户?
不过老乞丐是无妨的,他本就是残魂,本就是被困在了这个道界了,这个道界无法修炼,他自个儿又只有合体修为,鬼来给他打开去其他道界的传送阵?再者,他是实打实为这个道界的凡人而死,秋意泊觉得老乞丐比他实至名归的多。
就是不知道残魂之躯得了这机缘能获得什么好处……总归不会差就是了。
那就算是死了……反正老乞丐早就死了,等将来残魂时间门一到,实打实的魂飞魄散,与其如此,不如富贵险中求。
七彩霞光之中迸溅出了万丈光芒……
***
躲在小巷中的少年捂住了嘴,巨大无比的尾巴从小巷的入口处悠悠然地游走而去,他瞪大了眼睛,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无比后悔,他真的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前些日子天有异象,南方处有七彩光晕现世,有樵夫说是看见了圣人,城中为之一轻,人人欢欣鼓舞,自那一日起,晚上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妖物了。
当然,大部分人依旧是遵循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入夜便熄灯堵嘴入眠,今日少年去朋友家玩耍,玩的时候与朋友拌嘴,打了一个赌,赌入夜后已经没有怪物了,故而他回家时还特意在外面绕了一圈,就等着入夜。
哪里想到一入夜,他就见到了妖物。
原来妖物是这样的……
妖物的躯体在空中划出了如水波般的痕迹,少年心若擂鼓,他心道:快走啊,快走啊!
水波不见了。
少年又等待了许久,见那妖物没有去而复返,浑身一松,他不禁靠在了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太好了,逃过一劫了……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他家就在旁边,他可以现在悄悄回家,立刻睡觉,这样他就安全了……他走了两步,忽地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了自己的后颈上……难道是下雨了?
他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去,忽地看见自己上方的空间门中满满当当都是水波的痕迹!
妖物早就发现了!他一直在上面盯着他!
少年想也未想抱头就往小巷外冲去,那妖物似乎是有意戏耍他,时不时用触须勾一下他的脚踝,时不时撕扯一下他的手臂,每当他以为他已经逃脱的时候,回头就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水波纹。
少年逃啊逃啊……他逃到了城中一座破庙,他双眼一亮,以为有救了,忽然之间门他身体失衡,被强行提到了半空。
水波纹在他的身后聚集,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妖物大张的嘴里腥臭无比的气息了!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少年这般想着。
忽然之间门,他看见了什么,绝望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他对着破庙的方向大喊道:“快救救我——!救救我——!”
破庙之上,有两人相隔而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抬眼向他这里望来。
少年陡然摔落于地,倏地,有一场带着腥味儿的雨当头而落。
少年浑身酸痛的爬了起来,抬起头来看,便见屋檐上其中一位老者慈蔼祥和,另一位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无脸恶鬼。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人,两人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者的嘴唇动了动,那无脸恶鬼的脸上微动,诡异至极的出现了一张嘴,他们的声音在他耳中交叠,一时竟然分不清此情此景是真还是幻。
“娃儿,你可想修仙?”
“娃儿,你可想修仙?”
……
娃儿,你可想修仙?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