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或许曾经想过许多种身陨道消的结局,或是苦寻大道不得,寿元耗尽而死,或是陷入心魔劫数,疯癫痴狂而死,或是与人斗法,棋差一着而亡,亦或者……总之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一麻袋给拐了,作为被卖做人家的炉鼎被吸干精元而死的。
两人的脸都青了,那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还要拿帕子掩着唇咯咯地笑,顺道抛了个媚眼给了那作恶的贼人:“真君,您真是玩笑了,要是您,说什么千般万般的……那都是随您的心意,奴家都依您,这二位道友,年轻那个也就算了,另一个都成老橘子皮了,就是送给奴家,奴家也下不去口呀!”
秋意泊侧首笑道:“莫怕,我既然能将他们送来,后面的收尾我自然收拾干净。”
另一真君娇笑了一声,就要往秋意泊怀里倒去,秋意泊轻轻推了对方一把,只当是婉拒,斯斯文文地说:“我不好此类。”
具体来说,他不爱他们这一口。
那真君露出万分伤心地神色:“哎呀,也罢也罢……只是真君好大的口气,这两位我们确实是接待不起,回过头来真君您甩甩袖子就走了,咱们可走不成呀。”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在心中颔首,总算是遇上了两个还算是懂事的真君,没有一口应承下来,紧接着见秋意泊目露沉思之色,居然也点了点头,两人心中一喜,正以为秋意泊也觉得不妥时,却听他说:“确实未曾考虑到你们,不过也是无妨的,就是借你们来羞辱羞辱他们。”
正说着呢,两道剑气悠悠地递到了那两真君面前,不重不轻,正正好好抵在咽喉上。那剑气如春风,如明月,如浅溪,如落花,却无人敢于质疑其中威力,房中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其中一位真君有些发颤,但还是问道:“真君……真君这是什么意思?”
秋意泊含笑道:“我见世面,就送他们上去见见世面吧。”
两个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别看这位真君貌美似仙,可实打实是个狠角色呀!现在请他们来还能说是玩闹嬉笑,欢道的不在乎这个,但换了其他修士,真要上了那儿,就是结了死仇,不死不休呀!
两人不想得罪这等能将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这两位大乘巅峰角色轻而易举绑过来的狠人,这两道剑气又给了他们理由,顿时无奈地看了一眼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道了一声告罪,就把他们往外头拖。
徐家老祖实在是忍耐不住,喝道:“且慢!道友且容我说两句!”
长留真君恰在此时也道:“且慢!道友,我实在是无辜啊!我就是来找鹿云喝酒的啊!你们有什么仇怨与我无关啊!”
徐家老祖也没料到长留真君能说出这话来,不禁看向了他,长留真君耸了耸肩,无辜地说:“老兄,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言下之意:老哥哥!为兄弟粉身碎骨两肋插刀那是应该的,但是为兄弟献出一世清白不行。
——这甚至都不是清名了,是清白。
这要上了
别说清白了,他道心都能当场爆炸!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不行,我万事总爱提一个‘缘’字,今日你我有缘,叫我将你与徐家老祖一并抓来,可见是有那么几分孽缘的。”
长留真君一听面如死灰,还想挣扎几分:“道友,你弟子那事儿我方才也问过老徐了,属实与他无关啊!他成天不是闭关就是闭关,哪有功夫抓你那个练气期的弟子,他图点什么啊?”
“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长留真君生怕秋意泊不给他机会说完,快速地道:“老徐这个人招人恨,仇家结了不少,昨天你才踩了他的脸,晚上你徒弟就给抓走了,这不摆明了说是他干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起你与老徐之间的矛盾,好渔翁得利?”
徐家老祖直点头:“我家中子弟虽然被我养得娇惯了一些,但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敢干的。”
此前还能说是不知道,不知情,这才贸然得罪了,可这位长生真君当街割喉,这架势还摆出一副是给了面子才只割喉不杀人的做派,他在场都不能阻止,他家那几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精,哪里还敢做这种事情?
无论放在哪个地界,抓人子弟那都是结死仇的做派。
他昨日在长街上为何不能阻拦秋意泊?今日又为何在此处?只有一个缘故罢了——他不是长生真君的对手,乃至他和长留加在一起都不是这位长生真君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不想死,所以只能缓和着来。
谁活到这一步不惜命呢?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谁不想自己死得重于泰山,而不是连一片鸿毛都不如呢?今日要是真这样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死了,还死得满身污水,一世清名丧尽,谁能甘心?
秋意泊一手支颐,悠悠地说:“是徐家做的,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查吧?我也不曾见过这等蠢人,总之,今日这台子你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若你们能从这台子上光明正大走出去,此事我不再计较,还与你们赔礼道歉,若走不出去,那就等着徐家的人拿我的弟子来换你们走吧……当然,若是不来,那就把命留在这儿吧。”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轻笑道:“对了,不知道你们查过我没有,我还有个兄弟……”
秋意泊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看着他们两,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三个字:“渡劫期。”
两人一听心中不寒而栗,长生真君在此处,那他那一位兄弟呢?他不在此处,他在哪里?
——在徐家搜人。
或者,在徐家杀人。
渡劫期,没道理可讲的。
况且又不是长生真君有错在先,那还和徐家讲什么道理?他们甚少替别人考虑,可不是不懂替别人考虑,换了自己好端端在街上吃着东西,叫人甩了一鞭不说,还仗着有老祖撑腰肆意挑衅,小惩大诫后还叫人抓去了自家弟子,如今生死不知,就是菩萨捏的泥人都要生出几分气性来。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好了,话也说了这么多,好戏都快开锣了,且上台去吧。”
徐家老祖一顿,沉声道:“好,我去,只是长留与此事无关,还请长生真君放他一马。”
“他去,说不定你能走出去的概率要大一些。”秋意泊答道。
“是我的事情。”徐家老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长留真君心有所感,不等秋意泊说话,便咬牙道:“也罢,咱们哥俩谁也别嫌弃谁,一道上去吧。”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去吧。”
两人被拖了出去,秋意泊也跟着缓步而出,随着大门敞开,满目艳红映入眼帘,滚金描彩的‘牡丹台’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三层高楼中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修士,他们这儿大门一开,整座楼里喝彩声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了去。
其中一位合欢道真君捏着帕子娇声道:“今日我万芳阁贵客莅临,在场诸君今日宴饮半分不取,今日贵客摆宴,邀诸君同观一锣好戏……”
话还未说完,楼中喝彩声又起,宾客中亦非只有低级修士,更有不少因道君开坛布道而来的真君真人,有人扬声道:“听说寒月城万芳阁乃花中第一,不知好戏又是什么好戏?”
“许久不曾来这寒月城,没想到见到了这等有意思的场面!甚好!甚好!”
“既然是好戏,那就该快快开锣才是!百花真君,莫要啰嗦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见到人群中还有他们认识的人,顿时老脸羞红一片,心中怒气也在这一瞬成了羞愤,要不是被这留仙兜束缚着,连元神都跑不了,他们当真是连肉身都不要了——便是去重修肉身,也比这般来得好啊!
这台子一上,莫说是能不能活着出去,就是活着出去了,道心也毁了,还有何用?
杀人不过头点地!
长留真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老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这当兄弟的,你下辈子怎么说也得多救我几条命才说得过去。”
徐家老祖咬着牙没有说话。
百花真君娇笑了一声,与另一位真君一道抓起留仙兜往场中一抛,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居然看到一道黑白纵横的棋盘在这牡丹台上徐徐展开,那留仙兜在入棋盘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转而便见三楼那白发青衣真君挥了挥手,扬声道:“今日邀诸君前来,不为其他,只为请诸君品鉴品鉴我这天地纵横卷,是否真能当得其名!”
天地纵横卷,是秋意泊许久都不曾用过的法宝了,无他,因为自从他叩问真君境界对上的对手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困不住,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直接杀人比拿这玩意儿来的快得多。
不过它虽然不用了,东西却没有少吃,平日里秋意泊看不上眼的‘垃圾’全给它吃了,规则是没变,但实际势力上升了不少。当年只能说是靠秋意泊的极光金焰伤一伤真君境界,如今不必极光金焰,其中蕴含的真君境界法宝也够让真君喝上一壶。
再者,秋意泊叩问真君境界,颇善于掌控法则一道,对于这年幼时阴差阳错做出来的逆天玩意儿也有了更深层次的掌控,虽然不多,但聊胜无于。
不过今日用起它来却是刚好。
楼众人一阵沉寂,随即私语之声顿起:“鹿云真君?兰江城徐家老祖?!”
“长留真君?白云城白家老祖?!”
“这两位居然真的在此?我还当是个玩笑话!”
“这两位怎会在此!三楼那位真君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请这两位真君替他试验法宝?好大的脸面!”
“今日果然是一锣好戏!来得不亏!”
甚至还有人扬声道:“呦——!鹿云,长留,你们二人平素难得一见,今日怎么舍得登台献艺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抬头一看,心中瞬间又冷了几分——是他们的对头,淮岸城畅运真君。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待下头聊得差不多了,秋意泊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之间压住了一室喧哗,他将天地纵横卷的规则娓娓道来:“本卷名为天地纵横,共有三百二十四格,每一格是福是祸,全凭气运,全看二位道友能走到哪一步了。”
楼中众人皆做沉思之态,三百二十四格,全凭借气运?那得多么逆天的气运才能从这棋盘里走出来?可若是不是那么逆天的气运又会遇到什么?有些人不明白,听得稀里糊涂,可却知道这是由一位大乘真君做主,两位大乘巅峰真君为宾的局,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场面居然放在这万芳阁人人可看,那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只管看就是了!哪怕只是看个热闹稀奇那都是不亏的!
长留仙君与徐家老祖则是心神一震,他们以为让他们上台是为了羞辱他们,结果视死如归上了台,却是正儿八经地摆下了法宝让他们二人闯关?怪不得方才听那位长生真君说什么能平安出去就算了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居然在此刻对这人生出了一些感激之情。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在感激什么,感激长生真君居然没有真的让他们像个伎人一样丢人?
可明明是他们胁迫他们上台的不是吗?
不不不,不是,说起来也不能怪长生真君,归根究底还是徐家的不对,要不是徐家贸然抓了那位长生真君的弟子,也不至于如此……
秋意泊凭栏而立,一手自百花真君手中接了一把鲜花来,“看来,长留、鹿云两位道友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做主家的便贺一贺他们。”
这一把鲜花飘零而下,都是来这万芳阁玩的,哪里有不懂的?就是不懂,看那架势也都明白了,能来此处的修士就没有真正差那么点灵石的,一时间花如雨下,纷纷落入了天地纵横卷之中,险些将那二人淹没。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升级后秋意泊得到的能更多去掌控的规则之一,类似于鲜花素果之流的不蕴含灵气的玩意儿,可以随便入天地纵横卷之中。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的神色却不见有什么变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两人对视一眼,走出了第一步,也就是第一个格子,只这一步,他们脚下那一格纯黑棋盘忽地无限放大了起来,无数桃树自天空生长而出,清澈的溪流自他们头顶蜿蜒而过,脚下所处之地则是成了一片碧蓝长空,再有一瞬,桃树绽开满树鲜花,随风飘零而落,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桃花花瓣便将头顶染成了一片粉色,几条锦鲤于其中游曳,拨开了水面上的粉色花瓣,再有一个弹指,桃花随溪水而落,天地异转,万物归正。
万芳阁中呼吸可闻,一片悄然,草木清香与清澈水汽扑面而来,桃花随风越界而出,落在了万芳阁中诸人的肩头、掌心。无人敢动,无人置信,无人见识过这般的法宝。
哪怕是以炼器闻名的人修凌月城,也不曾听说过有过这般的法宝。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也是一片讶异之色,只不过两人更平添了几分谨慎,这样的法宝,光看幻化便如此神异,这一手以虚化实,以假作真的本事,就不是能出自寻常炼器师之手的,哪怕是人修那边也不见的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本事。
这法宝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心中有一个疑问。
长生真君究竟是何人?
秋意泊则是在暗中颔首——还是映证了那一句老话,但凡是能修到这个境界的,气运都不会太差,这第一格随机到的是桃花清溪卷,还是他金丹时的作品,撑死了也就是发挥出元婴级别的水平,对于两个大乘巅峰来说,这跟出门踏青有什么区别?
偏偏长留真君两人并不知情,严阵以待,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顺着溪流一路往下,只见桃花清溪烂漫,鱼游水下悠然,半点不见危机可言。待走到了桃花林的尽头,两条丹顶锦鲤忽地从水中一跃而上,阳光在鱼鳍上留下了一道灿金的光弧,几道水花撒在了他们的衣摆上。
再有一步,天地异转,这天地纵横卷第一格,破了。
万芳阁中众人还等着这样的幻境能有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凶险来,没想到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过了关,不禁有真君嗤笑道:“上头那位道友,你这法宝,有些名过其实了啊!”
“正是!阵仗大得很,实际不如何!”
“难道是我等领悟错了?这天地纵横卷实则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宝?别说,这地方确实是美,若能有这一卷,便是无事进去闲坐片刻,也是一件美事!”
秋意泊笑道:“两位道友气运过人,实在是怨不得我。”
噫,虽然桃花清溪卷品级不如何,但好歹被他养了这么久,多多少少生出点灵性了,知道自己硬刚两个大乘期真君绝对是死路一条,它好不容易苟下一命,哪能真心实意的就上,卖个萌得了。
再者,秋意泊又不强求——秋意泊要是强求,那卷毁灵亡也是要冲的。
第二格,天地纵横卷中又恢复了一片黑白之色,长留真君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他低声道:“老徐,小心。”
“嗯。”徐家老祖应了一声,此处一进来就感觉隐隐有些颤栗之感,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正在此时,一个带着冰冷弧度的椭圆形铁球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紧接着是无数同样的铁球浮现了出来,秋意泊见了……决定收回方才的话。
嗯……看来气运不如何啊。
不是说大乘巅峰的人天道会额外关照关照吗?
怎么第二格就遇到了他当年打算拿来给血来宫洗地的榴-弹了?——不过这不是他用的版本,是卖给凌霄道君打算给门中弟子用的,秋意泊批量上了流水线,自然会有次品,就直接扔万宝炉呗,谁吞了都一样。
看这数量,被轰杀是不至于的,毕竟只是针对最高化神级别的榴-弹罢了,不过狼狈一点是逃不掉了。
楼中众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有些人却笑道:“该不会又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吧?”
话音还未落下,天地纵横卷中陡然有一片红光爆闪,紧接着产生了连锁爆-炸,漫天的光芒与热量将整座楼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滚烫的飓风自卷中吹出,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居然还有人吓得惊叫哀嚎的。
可哀嚎过后,却发现半点伤都没有。
顿时楼中一片寂静,若方才还说是玩笑,眼前这还是玩笑吗?楼中坐着的真君们最有发言权。
这一炸,或许对大乘巅峰的鹿云真君和长留真君没有用,可若进去的,不是大乘巅峰的真君呢?普通合体真君,怕是都禁不住这一下的。
正在此时,秋意泊侧脸看向身边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泊意秋揭开了斗篷,随手扔到了一旁,他坐在了众人不得见之处,微微仰首,看着秋意泊道:“我看你玩得挺高兴的。”
“这不是要钓鱼执法吗?”秋意泊微笑道:“总不能真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吧?”
那多恶心啊。
翠衍确实是徐家人抓的,可没说徐家人就一定是忠于徐家的。徐家人指代的可以是徐家老祖鹿云真君,也可以是他那些被娇惯的晚辈少爷小姐,也可以是个侍卫,也可以是个婢女。
但翠衍不在徐家,这是之前就确定的事情了——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要点面子,不主动去找呢?当然是已经去找过一波了,没有找到,怕是徐家老祖不要脸,亲自去藏一个练气修士,秋意泊这才上门把人抓了,再让泊意秋去找,三下五除二,人没找到,就差不多确定答案了。
不是不能杀徐家老祖,而是不能随便当了人家的刀——这让他们感觉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