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有时候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强烈的有见一个人的冲动,尤其那个人还是他自己的时候,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苍雾道界聚宝商行泊意秋的房间里。
周围的熏香是陌生的,沉郁而优雅,可又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秋意泊放任自己抱住了床上的锦被,将头颅深深地埋了进去,像是抱住了泊意秋一样。
泊意秋不会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哪怕聚宝商行是他的地盘,他需要有人维持聚宝商行的运作,可事实上就是他确实不会长久地停留在聚宝商行里,总有那么多天材地宝等着他去寻觅,总有那么多奇地陷阱等着他去探索,总有那么多美妙的人与事等着他的参与,哪怕是另一个自己,也总有只属于他的旅程。
不想动……
秋意泊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好累,他的身体精力充沛,但实际上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还有很多事情,他要研究秘境融合之法,他要寻找灵脉,他要寻找秘境……哪怕是去修炼呢?他应该立刻起来,去找泊意秋,然后从泊意秋身上获取一点什么用以恢复自己的心境,然后尽快回凌云道界,苍雾道界不是一个他能久待的地方,这里变数太多,他留在这里相当于把鸡蛋放在了一个篮子里,要完就是两个人一起玩完,他应该……
修长莹润的手指安静地伏在了艳色的锦被上,被衬托得越发苍白,他的食指微微抽搐了一瞬,又一动不动了起来。
动一动啊,快动一动,他应该起来的,他真的还有很多事情,他应该……
——去他妈的应该!
秋意泊彻底放弃了任何有关于‘努力’的一丁点儿念头,这才觉得舒服了起来,可看着满堂花团锦簇,想到这里是泊意秋为了凌霄宗而费心力建设起来的,他的师兄弟、亲人、朋友都被有意无意地为此努力,而他却在这里摆烂,又隐隐觉得不安。
好难受。
他为什么要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被困扰到这个地步?他可以一走了之的,他也可以完全不管不顾的,宗门里还有凌霄真君,还有离安、流宵、春明几位师叔,还有他爹、三叔……乃至不知在何处的孤舟师祖,为什么偏偏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可以顺其自然啊……他为什么要参与这种事?掌门真君三令五申让他不要参与,他非要参与,觉得自己能得不行,还为此卷入了那么多亲朋好友……他后悔了。
退一万步来说,那么有原则干什么,关注那么多因果干什么?做事瞻前顾后,结果事事不成……这还是他吗?
秋意泊静静地听着血液在经脉中游走的声音,并在经过脑部的时候着重听了听,看看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意泊缓缓睁开了双眼,凝视着锦被上绣得精致的牡丹,万千思绪从他脑海中流过,每一条都听起来是那么符合自己的心意,每一句都代表着他最原始也是最直白的需求,可这些东西一定是对的吗?
并不是啊……人性本恶,因教化而善,他已经在人生这条路上走了很远很远了,他有成熟的三观和人格,他不是一个懵懂的不分善恶的幼童,他很明白什么时候的什么念头是可以做,什么是不可以做。
可他又不是极其坚定的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坚毅的人。
原来渡劫期是这样的感觉。
怪不得金虹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秋意泊觉得现在自己症状还算是比较轻的,毕竟他还在渡劫初期。他会烦躁,是因为他还能够自控,可无法控制大脑中冒出来的思想,让他下意识的在反驳那些思想——平时也会有,可通常而言,这种一瞬间的想法在被否定后应该就会被彻底抛在脑后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时否定,时时想起。
……以后又会如何呢?
秋意泊也不知道。
所以他逃来了苍雾道界,他想见泊意秋。
可莫名他又有些怕见到泊意秋——如果泊意秋说:是的,那些就是我们的意思,放下吧,不必管了,上一代的恩怨有上一代去解决,我们不必参与其中,去过我们想过的逍遥快活日子……他今日真的放手,他日后悔又该如何?
世上最难求的不是长生药,而是后悔药。
……好烦。
房门吱呀轻响了一声,有几人踏入了起居室,有一道温润的声音说:“今日还算是顺利,周天商行也算是有诚意,哥,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嗯。”另一人应道:“就决定和周天商行合作了?不再看看万宝阁?”
“万宝阁背景复杂,平日来往还可以,深交算了。”他说罢,突然顿了一顿,道:“哥,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稍后再谈。”
“好。”几个脚步声响起,与布料摩挲地声音并在一处,慢慢消失了。
秋意泊仔细地听着最后一人的脚步,他绕过了层层帘幔,去了隔出的小书房,将东西放下后又往寝居走来,衣物被挂在了屏风上,丝质的衣服与同样丝质的屏风轻微的触碰在一起,发出了微妙的声响,紧接着,他背上就一沉,泊意秋的气息突然就变得极近起来。
泊意秋趴在了秋意泊背上,很放松地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下巴摩擦着秋意泊的肩头,一手搭在了他伏在锦被上的手上:“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秋意泊‘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那只手与自己的毫无分别,每一个骨节的弧度,每一寸皮肤的纹理都是那么毫无二致:“你怎么还没到合体期?”
泊意秋挑眉道:“……找操来了?”
秋意泊出问题了。
泊意秋在这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秋意泊的不对劲。
秋意泊没有回答是不是,他好累,连话都不想说,他也不想听泊意秋说话,他缓缓地翻了个身,泊意秋坦然地任他将他压在了被子上,他看见秋意泊坐在他的腰上,然后伸出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秋意泊伏了下来,安逸地趴在了他的怀里,但一手还是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舒服了。
秋意泊蹭了蹭泊意秋的肩膀,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很快他又嫌这样捂着太麻烦了,便随手撕了一片床单下来,塞进了泊意秋的口中。
他表达地很明显了吧?
——不许说话。
——他躺一会儿就好。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秋意泊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朦胧之间他似乎感到自己被搂了搂,被抱得更紧密了一些,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入耳的除了对方的呼吸声就是心跳声,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应该是睡了漫长的一觉,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泊意秋的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嘴里还塞着一团靛青的床单,床单明显有些大了,撑得他双颊鼓起,显得有些可笑,因为长时间的张着,嘴唇微微有些干裂,可他还是温柔地看着他,秋意泊仔细地看着他,没有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一丁点儿的委屈和不满。
秋意泊恍惚之间想着:是啊,泊意秋怎么会对他有不满呢?
秋意泊伸手将那团床单从他口中抽了出来,湿漉漉的床单皱成了咸菜,艰难万分地才展了开来,秋意泊贴了上去,以舌尖在他唇上描摹着,滋润着他的干裂的唇瓣。
很快他就尝到了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腥甜,秋意泊与泊意秋对视着,两齿一合,瞬间大股大股的血从泊意秋唇上溢了出来,又被秋意泊亲密地舔入了口中。
泊意秋的手掌顺着他的背脊缓慢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他,安静地张开唇瓣,任他索取。
秋意泊的舌尖碰到了泊意秋唇上被他咬出来的伤口,微微有些红肿,比平时要烫一些,可是又控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没有半分的攻击性,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等到这漫长的一吻结束,秋意泊又再度钻进泊意秋的怀里,如同双生婴儿在母胎中紧紧抱作一团一样,他沙哑地问道:“……不生气?”
“多问。”泊意秋往秋意泊身上用力凑了凑,将秋意泊挤在了他和墙壁之间,两侧带来的挤压感让秋意泊更舒适起来,泊意秋道:“渡劫期?”
“嗯。”秋意泊本来想抱怨两句,可想到之前所有人提起渡劫期都是三缄其口,便不想再对泊意秋说太多,免得日后影响泊意秋。可泊意秋却不依不饶,又把他往墙上挤了挤,秋意泊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听泊意秋幽幽地说:“等我有钱了,我要换一个说话说全乎的本体。”
秋意泊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就是……有点像当时脱凡劫的状态,但比那会儿更奇怪一点。”
“怎么说?”
“很想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
“多么不计后果?”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会死很多人。”
“那还是算了。”泊意秋的下巴压在了他的肩头上:“后悔的事情咱们不做。”
他不必问会死很多人到底是死谁……既然秋意泊这么说了,那么‘很多人’的意思就代表这里面会有很多他们的亲朋好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熟的人有时候是不算做‘人’的。
“可是好累。”秋意泊撇了撇嘴:“真的好累……”
“这不就跟做寒假作业一样嘛。”泊意秋道:“要么先苦后甜,要么先甜后苦,你要有本事一支笔一个夜晚一个奇迹那也可以不是吗?”
秋意泊道:“我还可以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