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真君对泊少君的话是半信半疑,泊痴梦确实立功不小,可若拿去和相伴千年的同门师妹想比,分量实在是有些轻了。他冷声道:“此事我自有判断,少君,你既伤重,便好好修养。”
泊少君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结的事情,他颔首道:“多谢师叔关怀。”
两厢算是达成了一致,泊意秋也不客气,问血河真君借了个厢房,接着闭关疗伤。
与此同时,泊意秋带着一身的伤踉踉跄跄地敲响了血华真君的院门,血华真君见到满身是血的泊少君也是一惊,她掩着唇道:“哎呀,痴梦你怎么伤成这副德行?快进来!”
“师叔……”泊意秋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想要推拒血华真君,结果却被血华真君拽进了房间,血华真君忙着翻丹药:“客气什么?弄成这副样子还在客气?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颗丹药入腹,温和的药力随之进入了筋脉,快速修复着他的伤势,泊意秋的面色才好了许多,他咳嗽了一声,擦去了唇畔的血迹,一手压住了自己的衣服:“多谢师叔。”
血华真君这头还想趁机来一点,见泊意秋温和却坚决的阻止了她,只得讪讪地松开了手:“……这,浪费也是浪费嘛。”
说着,她低下头舔了舔自己沾了血的手指,上面在刚刚拉扯泊意秋的时候沾了点衣物上的血迹,血华真君眯了眯眼睛,品味着熟悉的气息:“痴梦你好像有突破的迹象了,以后要注意一些——你不是去抓温夷光了吗?怎么?那温夷光当真如此厉害?连你都败了?”
泊意秋在血雾宗最辉煌的战绩就是七八年前以元婴后期修为干掉了一个来望来城闹事的化神巅峰邪修。事情也简单,那邪修见望来城繁华,便跑来望来城打算抓个几十个幼儿回去修炼好突破真君境界,再抓个二三十号俊美男女当炉鼎。有道是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搁在修仙界一公一母也不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这事儿刚冒了个头,泊意秋就把人尸体带回来,说是解决了。
不过他本人也伤得不轻就是了。
连他都输在温夷光手中,那温夷光确实可以称一声不负盛名了。
泊意秋摇了摇头:“不是他,遇到了一位真君才弄成这样。”
血华真君一听美目一凛:“谁这么不要脸!跑到我们望来城打你?当我们都是死的不成!欺人太甚!说,人在哪!师叔这就替你去找场子!”
“若是如此,我也不来找师叔了。”泊意秋一手微抬,示意血华真君不要激动:“师叔,我有一事想和你商议一番。”
“什么?”血华真君奇怪地道:“你不找你师傅,找我作甚?”
泊意秋捂住嘴又咳嗽了两声,他道:“师傅不会同意,但我想着此事或许有可为之处,所以才来找师叔商议。”
“你都说好,你师傅会觉得不好?”血华真君狐疑地道。
泊痴梦能力有目共睹,这些年来便是血雾真君也很少驳斥他——无他,以前就算驳斥了,除非是不讲道理就是不行,否则他总能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最后叫人不得不点头。
比如说倾尽宗门资产用以发展望来城,血雾师兄先是不允,最后被说服了,如今望来城繁华如斯,当年投入的资产早就赚了回来,甚至还翻了好几倍。后来泊痴梦又改门规,条例多得跟他们是名门正派一样,一开始也是不允,欣欣向荣的意思,宗门凝聚力空前绝后,他们虽说是邪道,但谁不希望自家弟子有出息靠得住呢?
“事关血凌师叔,有些风险。”泊意秋轻声说:“我本已重伤濒死,是遇见了金虹真君才留得一命……那位金虹真君说有一笔生意要与我们做。”
“什么?”血华真君听得有些糊涂:“他找你做什么?不该找师兄吗?”
“他先施恩于我,必是有事相求。”泊意秋分析给她听:“然而此事他并不欲惊动师兄,是我抬手便可做的,他身为太虚门长老,必然是不愿意与我们牵扯过深的。”
血华真君还是有些糊涂:“那和血凌又有什么关系?”
泊意秋道:“他想要三九个元婴境界修士的元婴。”
血华真君满脸震惊,过了许久才道:“……他藏得好深!”
这年头要人元婴要人肉身的也就是邪道修士了,倒不是邪道修士就好这一口,道统所限也是没办法,就比如她小时候也更喜欢甜甜的果子露而不喜欢人血啊!但要她那会儿想要活命只能硬着头皮喝,也是没得选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太虚门中竟然隐藏了一个邪修!还是一个真君!更是他们的长老!
话又说回来,血华真君也没问什么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自古以来邪道修士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就他们血雾宗借着望来城,又对外称是‘雾宗’,这才能光明正大行走。
泊意秋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意,自他入门,要说对他最关照的莫过于血华真君,血华真君虽说大部分是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才格外优待一些,可其中情份也不全是假的。他低声道:“我怀疑他已入魔……这些年我也接过王家的案子,听得了一些内幕,说是金虹真君曾经与爱侣有一个子嗣,只是那子嗣灵根破差,只修到练气还是筑基便寿终正寝了,近些年他爱子如命之名在外,可王家却没养出多少元婴修士,如今一想,这些元婴和肉身恐怕就是为他那个孩子准备的。”
毕竟灵根和悟性这东西太过看运气,一个家族想要千年内培养出三十个元婴修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秋意泊他家,秋临淮、秋临与年纪都已经过千了,截止到秋怀黎、秋露黎的‘黎’这一代,满打满算也就是出了二三十号修士,其中修为到元婴的也就六个人,这当中还得算上秋露黎和秋意泊,还有四个则已经陨落了。
秋怀黎目前还在金丹巅峰,秋凝黎金丹后期,秋奇黎金丹中期,但这仔细一算,已经是同时期秋家修行者最多的时候了。
血华真君恍然大悟:“好有道理!怪不得王家家大业大,子孙后代却个个不成器,竟然是成器的都被金虹给杀了!他好狠毒的手!”
金虹真君疼爱晚辈很是疯名在外,毕竟这年头脑子像他这么不清楚的真君还是少见的。能修至真君的也就那么寥寥,谁不是万里挑一,一旦修到合体期后寿数就有三千年,到了渡劫就有五千年,大乘期则是能活八千年,同在东域,除了他们这等以前伪装成散修隐姓埋名的,谁不知道谁啊?
她眼睛发亮,就像是一只吃到了瓜的猹。金虹真君这事儿挂在众人心头好久了,是人都有好奇心,如今听了个大概的真相,她自然十分好奇。
这当然是泊意秋编的,金虹真君与秋意泊有交情,与他却是没有,更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想法,可冲着血雾宗来的却是确定的事情,他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泊意秋道:“这是我推测的,师叔听一嘴就好……他想借我的手来补足数量,且不提他要了作甚,只是他只要元婴,肉身我们却可以扣下,血凌师叔如今正在紧要关头,要是有了这一批肉身,总能快一点养好伤。”
泊意秋顿了一顿:“他素来喜欢热闹,如今被关在血池里一步都不得出,恐怕也不好过。”
血凌真君其实也近千岁了,只是年幼的时候遭遇了一些变故,故而一直保持着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连心性也是如此,爱笑爱闹,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残酷冷漠……但说实话,他正常的时候是很有意思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泊意秋心情有些复杂。
血华真君眼中一动,明显是很心动了,她平素和血凌最要好。可她又道:“我很想,但是事涉外人,我不敢擅自做主……”
她话锋一转:“不过他既然要元婴,痴梦你又欠了他的人情,不如这样,我们把鹰房清空一批,元婴给他,血肉给血凌,这不就很好?师兄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泊意秋摇头道:“不可,鹰房供给的是门派上下的弟子,更何况二十七位元婴……就是将鹰房中所有元婴都杀了不够,我费劲心力将他们维持在现在这个状态,又给了承诺才叫他们待在里头,此时贸然毁约,鹰房恐生变故。”
“为了血凌弟子们饿两顿又饿不死。”血华真君撇了撇嘴:“那怎么办?你白天不还说让我不要随便杀人了吗?”
“金虹真君既然要与我交易,我自然不会让他置身事外。”泊意秋慢慢地道:“我也有些私心……师叔,你之前胡乱狩猎修士引起了许多门派的注意,城中已多了不少来探查之人,长此以往,易生变故,总有人能查出蛛丝马迹,金虹真君来此,正合我意。”
血华真君听得头疼,说:“你能不能说的简单点,别跟你师傅学说话都绕来绕去的,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说你要我做什么?”
泊意秋轻笑道:“我想请师叔出手,先与金虹一起多抓一些修士,除了给金虹的元婴外,也好再补充鹰房,最后嫁祸金虹,他疯名在外,说是他做的也不冤了他,从此我望来城便无忧了。我不欲告诉师傅,是因为我想等事情解决了邀个功,若是此时去求师傅,难免是我能力不济。”
“我当时建鹰房,为了尽快稳定血源,鹰房之中不少人是我发了天道誓然后请人入内的,百年后便放人,故而这一批人我是必然要放走的,这一批人与我有交易,便也无什么仇怨,此事师傅应该不太清楚,师叔出手,一来是助血凌师叔尽早恢复,二来也是替我解决此事。”
“此事若是去求师傅,师傅也绝不会同意,于他而言,他想要一个‘稳’字。”泊意秋眼睛发亮,其中是不可错认的来自对于权力的渴望:“可我不一样,望来城已经剪成了,血凌师叔若是能尽快恢复,有师傅坐镇后方,我手中便有师叔你、血河师叔、血凌师叔三位真君,稍作操作,拿下秋叶城不是什么问题。”
血华真君总算是听明白了:“可是你要秋叶城做什么?”
泊意秋笑得意有所指地道:“拿了秋叶城,下一步就是西风城,若是能拿下西风城,我望来城便是新的四大城……难道还有人嫌弃自家的土地太多的吗?”
血华真君愣了愣:“……也是哦。”
她师兄真的是收了个好徒弟啊!话说起来痴梦当真不是她师兄的亲生的吗?怎么行事做派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哦也不对,泊痴梦比她师兄可好相处多了,不过她感觉是年纪的问题,痴梦才两百多岁呢,或许等他千岁的时候就跟她师兄一模一样了。
血华真君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可是若是金虹反口又如何?”
“师叔不必担忧。”泊意秋道:“只要金虹拿了元婴,他就逃脱不得了。”
血华真君沉思了一会儿,痴梦说的一向是很有道理的,他和师兄血雾的差别就在于痴梦更加求进,她师兄则是属于缓缓而治,若是这事告诉血雾真君,他只会拒绝,毕竟太过于冒险了,不管是血凌真君也好还是秋叶城西风城也罢,与他而言缓缓而治也能得到的,他便不会急于求进。
可当年若不是痴梦说服她师兄,倾尽宗门财力,如今又哪来的望来城呢?
而血凌……他年纪小,一直被困在血池,想必也是很难受的吧?师兄也是,明明又不是不能快速让血凌恢复,偏偏要把他关在血池……
她曾经有个弟弟,和血凌一样俊秀聪慧,可惜他们姐弟两被拐进了血雾宗时弟弟年纪太小,没有熬过去,等到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饿极了的同门当做了血食吃干抹净,连骨头都被炖成了汤……后来师傅带回了血凌,她看着小小的血凌,就觉得血凌好像就是她弟弟的投胎转世,这么许多年来,说是师姐弟,说是亲姐弟也不过如此了。
血凌因为灵根优异而被师傅带回,当时看他就知道他是好人家出生,师傅为了治他将他扔进了血池,血池哪里是个好地方,全是腥臭的血,各种怨气阴气作祟,池中更是皑皑白骨,好几次她去悄悄看血凌,他都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如今虽说他们修为已至合体,血凌……还是一直很怕血池。
她下定了决心:“痴梦,我听你的。”
泊意秋低声道:“师叔,你放心,我定然助师叔早日恢复肉身。”
“好。”血华真君颔首,她看向泊意秋,璀然一笑,满室生辉:“等血凌好了,我带你们去玩呀。”
她轻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泊意秋也想到当年望来城建城,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繁华,他带着血华真君和血凌真君上街闲逛,他们还为了一盏美人灯打了起来,惹得小贩脸色苍白,最后还是他问人借了竹签纸张,又做了一盏才算完。陡然又听血华真君道:“你也一把年纪了,血凌也是,师叔有几个要好的修合欢道的朋友,到时候也叫你们尝尝人间极乐。”
泊意秋:“……这倒是不必了。”
“别客气呀,跟师叔客气什么?哦对……你是个断袖,没事,我替你找个比秋意泊还好看的!”血华真君眨了眨眼睛:“痴梦你别害羞呀,就你这张脸往大街上一站,就是真君也愿意与你双修。”
“……”泊意秋道:“……我是正经修士。”
“合欢道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血华真君眯着眼睛:“你和我师兄都是这样,好不容易修到了如此地步,成天见的条条框框,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及时行乐,方不负活这一场。”
泊意秋微笑道:“师叔说的是。”
“那说定了,我带你去睡男人!”
泊意秋坚决地道:“这个还是算了。”
***
金虹真君带着秋意泊去的是他在望来城的落脚之处,王家有他不说是富有四海,却也非等闲,在城中买个宅子也不过是随手的事情,金虹真君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老祖。”
“老祖回来了!”王家弟子见了金虹真君纷纷见礼,金虹真君一手携着秋意泊,一边扬起了温和的笑意,看向每个与他见礼的弟子。
有弟子问道:“老祖,这位前辈是……?可是前辈受了伤?孙儿立刻就去准备丹药。”
“不必了。”金虹真君吩咐道:“天色晚了,自去休息吧,有我在呢。”
“是,老祖。”
秋意泊上一次看见这么多王家弟子还是在冬霖城的酒楼里,如今一看,又是一批从未见过的人,他倚在金虹真君,半点不见尴尬,反而还有心思饶有兴趣地道:“师叔,你这晚辈怎么能这么多?”
“多吗?”金虹真君反问道,说罢,他又吩咐:“来人,带他下去休息……家中上下也不过三百二十七口人,也不算多吧。”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温夷光。
温夷光微微皱眉,秋意泊却摇了摇头:“师兄,你去休息吧,有王师叔在你只管放心。”
秋意泊之前说过要听他的话,温夷光当时答应了,此时他便颔首:“好,你好好疗伤。”
温夷光随着王家弟子去了客院,金虹真君举步便走,边走边道:“……比起那些真正的大族,王家虽然人数多了一些,可论起境界修为,远远比不得他们。”
秋意泊挣扎了一下,金虹真君没有像之前一样不许他动,反而顺从地松开了手臂,秋意泊被人提了一路,如今下地脚还有点飘,金虹真君适时放慢了脚步,秋意泊好奇地道:“那些大族我也不认得,倒是师叔你是真的很有你能耐,三百多人呢!我家从我爹往下也就二三十人可以修仙,如今还大多陨落了,想要成族也太难了。”
“这其中自然是需要一些手段的,若是生不出有灵根的孩子,那就多生几个,凡有灵根者尽心培养,能有个筑基境界再婚配,再下一代的孩子有灵根的还是多一些的。”金虹真君挑眉道:“怎么,你也有这个意思?”
秋意泊颔首笑道:“一家子人热热闹闹住一起不是很好吗?”
“有好处,也有坏处。”金虹真君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别有一番风流之态:“但大多数还是好的,你家有你,听说还有几个兄弟,若等你们都成家立业,延绵子嗣,你家也算是有个门户了。”
秋意泊听到延绵子嗣就觉得这可能只能靠他兄弟姐妹们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金虹真君所居住的主院,秋意泊看周围清雅又不失舒适的布置,不禁赞了一句这园子修得好,金虹真君道:“喜欢就送给你。”
秋意泊闻言也没客气:“好呀,那我就多谢师叔了,我那儿还有些上好的焰晶,回头炼了法宝和你换。”
“这倒是不必了。”金虹真君笑道:“你还是用些功,早些进了真君,替我炼器吧。”
“那可能还早。”秋意泊指着自己说:“我才两百多岁就已经化神了,还要怎么早?揠苗助长都不带这么拔的吧?”
金虹真君闻言不由轻笑,随即把秋意泊带到了茶亭坐了下来,这茶亭也布置的舒服,一张玉席铺着,上面搁了红木小几,一旁茶水咕咚,映着清风明月,别有一番趣味。
金虹真君问道:“说吧,为何阻拦我抓那望来城少君?”
秋意泊为了阻拦他抓泊少君,连自己把自己重伤了往他怀里扑都想出来了,他也便给他一点面子。秋意泊眉目一动,“师叔看出来了?”
“自然。”金虹真君道:“你本体去哪了?”
“在挑拨离间呢。”秋意泊眨了眨眼,竟然也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
“这么轻易便告诉我?”金虹真君也学着他眨了眨眼,一手支颐,一派闲适地道:“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这话说的。”秋意泊微笑道:“我都不知道师叔要做什么,我怎么算计师叔?师叔来得意外,差点毁了我一场好戏。”
“怎么说?”
“比如说你刚刚差点一剑把我本体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