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敛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渡心魔劫。
大乘之后为渡劫,突破渡劫期,方可突破一切凡俗,真正由人登神。
而放眼整个修元世,已有万年无人突破渡劫期,陆敛为万年来第一人。
就在不久之前,修元世的九宗四殿被陆敛屠了个干净,踏着亿万枯骨入主昆仑之巅,成为四洲共主。
修真之人总是慕强的,哪怕才被陆敛这般残暴的屠戮杀得胆寒,但没过多久又开始以陆敛为荣,奉他为神。在陆敛要突破渡劫期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修元世都将目光投到了昆仑山,陆敛的渡劫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若陆敛成功,那么就会是他们修真界万年来成神第一人,无论这个成神的人是谁,他们整个修真界都盼望这么一个人的出现盼望得太久了。
外界人的心思,都不被陆敛放在心上,他设下了重重禁制,平静地迎接九劫。
前面八劫,对陆敛来说都轻而易举,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渡过了,他对此也并不意外。
最后一劫,是心魔劫。
心魔?陆敛觉得自己不会存在什么心魔,哪怕他年少时宗门被灭,但如今那些仇人也已经被他尽数手刃。他年少时爱慕仰慕之人,如今也在他身边。
但是就在心魔劫降临的那一刻,他忽然一阵剧烈心悸,胸口的闷痛几乎是在瞬间就传遍四肢百骸。
他来不及反应,眼前就一阵模糊扭曲,再次睁眼时,他变成了一只猫。
是的,一只猫。
一只躺在腊月飞霜的灌木中,濒死的猫。
就在上一刻,陆敛还是那个神识能洞察整个修元世、具有焚山煮海、倒转乾坤之能的昆仑共主,如今他却变成了一只没有任何灵力的凡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寄存的这个猫,身上已经有多处骨头被折断,也已有多日未曾进食。现在就这样被丢在这寒风穿骨的腊月,几乎能断定是活不了多久了。
陆敛能感到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地失去。
浑身很疼,胃部的饥饿似乎在得不到任何外部的缓解后,转而啃食这只躯体的内脏。
但这样的疼痛,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陆敛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躺在干枯的灌木里,身下是累累白雪,还在不断飞落的雪几乎要将他作为猫的小半个身体埋住了。而不过尺高的灌木,在他被困囿于这具身体后也显得格外高大起来。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漫天的飞雪,向天横出、蜿蜒的灌木,以及一小片的苍茫天空。
陆敛的心思是何等缜密,他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明白过来:这便是他心魔劫。
就在刚刚,他还在自己设下的禁制之内渡心魔劫,但心魔劫才开始,他便意识尽失,到了这里,浑身灵力全无,变成一只濒死的凡猫。
他不知道这样的心魔劫是何用意,是想考验他什么。他尝试调动周围的灵力和神识,但稍一尝试,一种浩大而磅礴的力量就猛地压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灌木白雪中,那小小的黑猫在痛极中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叫。
那股力量不仅强大至极,还带着一种让陆敛熟悉无比的感觉,陆敛立刻就认出——那就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的心魔劫,正在利用他自己的力量压制他。
他原本的力量早已臻至化境,只手便可通天彻地,如今他却成了一只凡猫,以凡畜之力想要抗衡自己从前的力量,实在是痴人说梦。
陆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过来,他的心魔劫便是要让他当这只凡畜。
但他也能感觉到,如果不找到人救他,他寄身的这具凡畜之躯,活不过半个时辰。
若是他在这具躯体里死了,那么结局是他心魔劫失败、还是身死道消,都是不可预计的。
他只能积聚起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不断发出虚弱的叫声,试图引起一些过路者的注意。
他浑身巨疼,除了发出叫声之外,连摇晃头颅都做不到。因此他的视线一直被固定在那片被灌木遮挡半数的白茫苍穹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被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了。
陆敛静静看去,发现走近他的是一个穿着臃肿的旧棉衣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穿着打扮,让陆敛发觉到,他好像已经不在修元世了。
修元世便是修真界,里面没有凡人,人人皆修士,可眼前这个男人,纯然是一副农耕之人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任何灵力的气息。
他意识到,他来到了凡俗界。
男人似乎是被叫声吸引来的,他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濒死的黑猫,顿时就“呸”了一声,道一句“晦气”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陆敛并不对人性感到失望,待那人远去后,他继续吃力地叫着。
他所在的这具身体已经是彻底的强弩之末了,每喊一声,都好像有什么腥臭的东西要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但他不能停止,哪怕声声泣血。
但这次似乎真的没人来了,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的眼前除了落下的雪花,就只剩静止的寒天。
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眼皮也在控制不住地合拢,似乎再有几息,他便要死在这里。
但陆敛的心思依旧超乎寻常地冷静。
终于,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刚刚来的那个男人,虽然身上没有半点灵力,但至少脚步沉稳,能听得出是力气不错的庄稼人。但现在的脚步声却极其虚浮,甚至能听出一些踉跄。
“什么东西在叫?”
连声音都带着一股虚弱沙哑的味道,可正是这道声音,让陆敛瞬间愣神。
这个声音……是谢亦。
谢亦怎么会在凡俗界,声音听上去还这般虚弱?
不等陆敛思量,灌木便被人掀开,陆敛也看见了谢亦此时的模样。
谢亦此时的模样,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长发狼藉地散落着,干枯发黄,甚至还打着结。身上的衣着连刚刚那个庄稼男人都不如,棉衣都是松松垮垮的,能看出里面根本没有多少棉絮,那粗糙的布料上,甚至都破了几个洞,勾缠出些许线条。
连昔日那堪称丰神俊朗的面容,都极大地消瘦了,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干裂发白,额角还带着些许脏污。
陆敛第一次见到谢亦以这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谢亦怎么会在凡俗界?怎么会是这样一副狼狈又虚弱的模样?
甚至,他在谢亦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灵力。
谢亦,是他曾经的情人。
说是情人,不过是谢亦单方面认为的罢了,甚至在谢亦看来,他们两人应是伴侣。
修元世有四洲,分布着九宗四殿,万年来,这九宗四殿便是修元世的主宰。
但在这之中,陆家是特殊的存在。陆家位于四洲之首的东洲,并未成立宗派,多年来也不曾想过扩大势力。但是陆家每隔数百年,都会有人能修行到渡劫期,成为当世大能。这样一代又一代,陆家在渡劫大能的庇佑下,稳稳地成为了修元世中地位超然的存在。
然而,在陆敛十九岁那年,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陆家藏着飞升之机缘,为此给陆家引来了灭门之灾。
陆家此代的渡劫期老祖被数位渡劫期大能围攻陨落,九宗四殿的人杀入陆家,陆家上下五百多人,被屠戮殆尽。
只剩下陆敛,被整个陆家拼死相护。陆家家主临死前将陆敛托孤给自己的首徒林瑾之,林瑾之带着陆敛穿过敌人的重重封锁,最终两人都身受重伤,陆敛更是被九宗的化神期追杀,一掌打断了他全身的筋脉。
林瑾之目眦欲裂,最后只身挡在敌人前,启动后山大阵,拼死将陆敛从东洲传送到西洲。
陆敛被传送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画面,是林瑾之被人一剑贯穿腹部,却依旧对他说,“快走”。
林瑾之是陆敛父亲的首徒,他天赋极高,性格清冷,却一直把陆敛当做弟弟来照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敛对林瑾之就有一种特殊的关注,那似乎算是仰慕。
而林瑾之拼死送他离开那一幕,却彻底将林瑾之映入了他的心里。
林瑾之从此成了陆敛认定的未来伴侣,等他再次踏上东洲,定然屠尽九宗四殿,将师兄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而谢亦,则是陆敛在西洲遇到的化神期散修。
西洲不比东洲繁华,九宗四殿中,有五宗三殿都盘踞在东洲,而西洲却只有两宗,一南一北,共同统治西洲。
陆敛被传送过来时,已经身负重伤,浑身经脉具断,只要稍微把他传送到危险一点的地方,他就活不下去了。
陆家倾全族之力,为他搏来的,也只有这九死一生的生机。
陆敛知道,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被传送进了一个化神期散修的宅舍中。
说是宅舍,都要抬举了。谢亦的居所,只是三间还算整洁的茅草屋,陆敛被传送过来时,谢亦正在屋内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