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亲王不在京城的九个月里,最想念他的人非……五贝勒不可。
旁人可不会像他一样,早起时想一次,去衙门的路上想一次,翻开每日的第一份公文时要想,收起最后一份公文还要想,回宫的路上也要想。
三哥离开的第九个半月,想他想他想他……这种每个月无休的日子,他实在是快要受不了了。
自从被封为贝勒后,不缺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内务府有没有三哥,还是有区别的,有些事情三哥能很快拿主意,但到了他这就不行了,非得要斟酌再三,还要同几个佐领商议,远不如三哥在时那么有效率。
五贝勒是日盼夜也盼,盼着三哥早日回京,这份期待的心情,只有侧福晋怀弘昇时他才有过,而且那时远没有九个月这样久。
正是因为盼望得太久了,听到三哥回京的消息后,五贝勒直接放下公务,离开内务府直奔诚亲王府,不过他来晚了,三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乾清宫见皇阿玛了。
何止是不曾换衣服,胤祉都未曾洗漱,回到府里头和宝音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忙忙去了宫里,等见过了皇阿玛,他才好把这身行头换下来,洗漱一番才好去见孩子。
康熙早就收到老三和倭伦的折子了,算算日子,知道老三总算是要回京了,所以听闻老三来求见,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等见着人了,才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瘦成这样子?”康熙站起来走到老三身边,伸手捏了捏老三的肩膀,这孩子瘦了得有一大圈,肩膀摸起来都硌人。
原本他是打算好好训一训老三的,老三这次在山西做的实在过火,他没想在群臣面前斥责老三,但在乾清宫总是要敲打敲打老三的。
可这会儿也开不了口了。
胤祉本来是想挤出几滴眼泪的,奈何他没这天分,又担心自己演技不过关,说话的时候眼睛只能盯着地面看,不敢看皇阿玛。
“儿臣到了山西后,想着离京前皇阿玛跟儿臣说过的话,当天就赶到蒲州府去劝说百姓回家。皇阿玛您是不知道,百姓被那些贪官污吏们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从山里头走出来的时候跟野人一样,打着赤脚,蓬头垢面,几乎个个都瘦成了皮包骨头,比儿臣现在这样瞧着吓人多了。”
“儿臣承认对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下手狠了点儿,在律令规定的范围内,能重罚就绝不轻罚,可儿臣当时也实在是被这些人气坏了,皇阿玛若是见到那些百姓,肯定比儿臣还要生气,说不定还会夷了那些人的九族。”
“但儿臣再怎么生气,也都是照律令办事,可这些人实在猖獗的很,一次次派人暗杀儿臣,往儿臣的饭菜里下毒药,扮做寻常百姓刺杀儿臣,还在儿臣办差的路上埋伏。”
“儿臣真担心自己不能活着回来见皇阿玛和额娘,每日惊惧不已,又如何能吃得下饭,所以才瘦成现在这样。”
“但能够活着回来,儿臣已经很知足了,多亏皇阿玛为儿臣安排了火器营的人跟随,不然儿臣这条命早就丢在山西了。”
老三在山西多次被暗杀,此事康熙是知道的,虽然老三在折子里从未提过,在给他的书信里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可安排给老三的那一队人里,他特意安插了两个传消息的,换言之,老三在山西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不只知道老三多次被暗杀,还知道老三是带着伤回京的,若非老三自己有功夫在身,右臂被砍伤的那次,或许就……
康熙的手仍旧放在老三肩膀上,轻轻摩挲着。
这大半年以来,比起老三办差时的果决和能力,比起老三时不时冒出的那些奇思妙想,像是把抄家所得的古董玉器拿出去拍卖,以最快的速度卖出一个较高的价格,比起这些,更让他感慨的其实是老三的胆魄。
在数次被暗杀的情况下,也不曾胆怯畏缩,他在写给老三的书信中早就说明了允许老三随时回京,可老三也不曾收手,反而愈战愈勇,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
能有这样一个儿子,他心里头也是骄傲的。
可这孩子如今站在他面前,却说着那时的惊惧,惊惧到连饭都吃不下的程度。
康熙心里头酸酸软软,孩子在父母面前自然用不着像在旁人面前那样坚强,面对生死,谁又能不害怕。
“你先去洗漱,朕让人传膳,山西之事待会儿再说。”
康熙安排魏珠带老三去东暖阁洗漱,至于衣服,就先拿他没穿过的常服顶上。
在传膳之前,还先让人去传了太医,老三右臂上的伤,长时间惊惧再加上疲惫和用膳不多,这些情况都需要让太医好好调理。
胤祉来乾清宫的次数不多,来东暖阁的次数就更少了,这毕竟是皇阿玛的就寝之地,当然皇阿玛召后妃侍寝可不在东暖阁,而是西暖阁。
泡在大概有十平方米大的汤池里,胤祉紧绷的心情也跟着缓了缓,在皇阿玛面前说谎,他压力还是挺大的。
当然,刚刚那番话也并非都是谎话,只是他这九个月掉了二十斤肉,并非是因为惊惧。
一小部分原因,是这九个月他在山西东奔西走,未曾得清闲,一日三餐也不太准时。
但他之所以瘦成这样,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用膳时没有胃口,但凡是他经手的案件,实施刑罚时他都在场,打板子都不算是什么血腥场面了,砍头才是真正让人觉得恶心难受的场面。
固然,他恨极了这些鱼肉百姓之人,可这样的刑罚对他来说确实冲击极大,每次都看得他毛骨悚然,甚至会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脖子。
官场上的人私底下称呼他为‘活阎王’,这称号放在他身上委实是侮辱阎王爷了,哪有他这样胆小的阎王。
胆小的胤祉,很快就洗漱完了,皇阿玛的常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肥大。
坐在对面的皇阿玛,诊脉的吴太医,立在一旁梁总管和魏副总管,这正殿里倒没有旁人,全都是熟人。
等吴太医摸完了脉象,胤祉的衣袖被挽起,绑着的布条被解开,露出右臂上的伤口,仍旧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到现在了也还不曾完全愈合。
对胤祉来说,只要没伤到骨头,这伤就不算重,可惜现在没有缝合的技术,不然把被刀砍开的肉皮用针缝起来,这伤早好了,那还用得着不断上药,一天三次换蒸煮晒干过的布条,还要经常用酒精消毒,就怕伤口感染了。
不过经此一事,他倒知道自己下一笔投资该放在哪儿了。
胤祉不觉得如何,可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却是眉头紧锁,康熙都后悔把老三派到山西去了,也难怪倭伦几个人都在密折中说老三是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这样的力道若是砍在脑袋上,他都不敢想。
换了药,用了膳,胤祉又跟皇阿玛讨了两个月的病假,成功避过接下来两个月的大朝会,若有弹劾他的官员,就由皇阿玛帮他顶着了。
人生头一次用苦肉计,效果倒是比胤祉想象中的要好,只是到了要见额娘的时候,他倒希望自己可以胖一点。
站在钟粹宫门前,胤祉闭了闭眼睛,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扬起笑脸抬步向前。
果不其然,额娘还是那个额娘,做了贵妃也依旧和以前一样,是水捏出来的人,眼泪说来就来。
“刚刚在乾清宫,皇阿玛已经让吴太医给儿子诊过脉了,我身体好的很,只是不习惯山西的吃食,再加上一路上归心似箭,赶路赶得紧了些,这才掉了几斤肉,养几天就回来了。”
若非胳膊上真的有伤,胤祉都想打套拳向额娘证明他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
也的确没什么毛病,别看他瘦了不少,可胃里正常,也就是胳膊上的伤阻碍了他的发挥。
荣妃,不,荣贵妃,换了两条帕子,才控制住自个儿的眼泪。
“儿子还没恭喜额娘晋升贵妃呢,您不知道,我在山西得到消息那会儿,整个人都惊呆了,当天还多吃了一碗饭呢,可惜错过了您的册封礼。”
荣贵妃早有准备:“不打紧,册封礼那天,我让你二姐姐帮我画了幅画。”
那画就是为老三准备的,她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当然要让老三看见,她这贵妃之位还是老三的军功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