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煞最适合一对多,可以将一个人的力量提升至数倍,林雪旷主阵,消耗的是血气、法力、体力,其他人破阵,稍有不慎就会被书文缠住,成为法阵的祭品。
顾名思义,哪边撑不住了都会随时与世长辞,这确实可以说是一场豪赌。
阵起之后,在场最闲的人反倒成了何暄。
他这才逐渐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脑海中给梳理了一遍。
所以说,林雪旷是早知道这里有离别煞残阵的,在刚刚发现危险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条退路,因而开车、撞车、把自己踢下去、跳车反击一连串动作下来毫不犹豫。
就连吐血和被人卡住脖子按在车上,都是为了将所有人骗到阵里来而故意示弱的。
何暄想明白之后,心中涌上些许莫名的感受。
男人骨子里都有对于勇者和冒险的向往,林雪旷所进行的每一步都落在了他的算计当中,非常刺激,但也随时有可能失败或者死亡。
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一定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赵衡那条短信的内容在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林雪旷的立场,而且对方看起来也足够强悍,但这一刻,何暄突然很想参加这场战斗。
他做了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冒险的一个举动,从地上捡起了一柄不知道谁的剑,穿过人群,跑到林雪旷身边。
“我来帮你!”何暄大声道,“我,我能做什么?”
林雪旷看他一眼,说:“伸手。”
何暄伸出手,林雪旷把一张红色的符拍在了他的手心中,符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黑色的鬼头。
接触到皮肤之后,符纸融化,鬼头的纹理留在了手心中。
“这是什么?”
林雪旷的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他不动声色地在肋下按了按,没让任何人注意到便放开了手,回答何暄:“招鬼符,有了它,所有的恶鬼都会追着你跑,效果能持续七八个小时。”
何暄:“……”
何暄:“不是,这个能力我觉得我还是不……”
“我掩护你,现在跑出去,多招点鬼,保证自己别被撕了就行。恶鬼一聚集,谢闻渊会发现这的。”
林雪旷根本没打算听何暄说话,眼睛望着变幻的法阵道:“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机会来了。不管在你心中对我的善恶判断是如何的,起码现在,你办不到,大家都是个死。所以去吧。”
何暄冷不防听见林雪旷的话,猛地一震,瞪大眼睛。
——他竟然知道。
林雪旷不耐烦道:“不敢就算了。”
何暄一咬牙,问道:“谢顾问会来吗?”
这次林雪旷的回答很简短:“会。”
随着这个“会”字,他手中印伽再变,刹那间,阵中所有的书文陡然向外四散爆开,而后纷纷在空中炸裂成一簇簇墨色烟雾,仿佛一场黑白无声的盛放烟火。
法阵飞速旋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作了一团团扭曲的色块,令人眩晕不已,何暄趁机蹿出法阵,回头一看,几乎是立刻就有两个白影朝着他扑了上来。
这下子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撒开腿玩命狂奔。
*
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找人变得更加麻烦,巫方他们一路上都在留人善后,使得双方留下的各种痕迹更加难以分辨。
大家一边顺路往前开车一边找人,还是蕙蕙在高速路
谢闻渊从车上下去,沿着痕迹往前走,想象着当时林雪旷开车从路上冲下来的情形。
这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举动,要不是当时的情况危急到了一定程度,林雪旷绝对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但是再继续向前,那些轮胎印就又没有了,谢闻渊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又急又疼,脸色阴沉着,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
他最后在几棵树中间发现了一些掉落的树枝与叶子,谢闻渊捡起一根树枝,看了看断面,发现是新鲜断裂的,一棵树底下还发现了半截苗蛊的封印。
这帮人到底他妈的想干什么!
他心急如焚,勉强按捺住脾气,转头道:“这两个方向都有可能,分头找吧。”
赵衡听见谢闻渊的话,连忙快步走过来,说道:“我知道了。不过开车容易错过路上的痕迹,只能边走边找,速度太慢。谢顾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闻渊突然抬起手,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被他这一下砸的晃了晃,谢闻渊手里还攥着那截树枝,赵衡目瞪口呆地看着鲜血从他指缝当中流出来,心道,这不疼吗?
他们都不知道谢闻渊和林雪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觉得两个人的相处很微妙,看上去像是关系很僵,又像是相互间特别熟悉。
林雪旷是被谢闻渊介绍过来的,但是似乎又不怎么喜欢搭理谢闻渊。
然而这回谢闻渊的焦急程度,完全让他们见识到了他对于林雪旷的在意。
谢闻渊觉得自己心脏都在拧着,深吸一口气,说话时的语气却很冷静:“费心了。你让大家尽管开车找就行,我手底下的人会沿路朝各个方向寻找痕迹,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
他又像对谁承诺似的喃喃强调了一遍:“不用怕,肯定会很快的。”
这年头玄学方面的人才稀缺,十分珍贵,难得林大师有本事又愿意帮助他们,他出事了赵衡自然也很着急,眼下又被谢闻渊的情绪所感染,答应之后,连忙转身跑着去调动人手。
看这架势,再找不到人,谢顾问也要疯了。
但他刚跑出去没两步,谢闻渊突然道:“是什么东西过来了?”
赵衡回头:“啊?”
谢闻渊凝神辨别片刻,说道:“是厉鬼群,最起码有几十只。”
赵衡:“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也太恐怖了吧?!!!
他连忙道:“谢顾问,您说那个厉鬼群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会不会经过这里?我立刻把消息传回去,调集人手处理这件事!”
谢闻渊道:“不用。”
他想到了什么,语速快了起来:“这时候不是阴气旺盛的时间,厉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聚集——这肯定是小雪发的信号。”
他一边说一边抢步到了车边,迅速发动了车子:“我先过去看看。”
“不是,谢顾问……”
赵衡还没来得及再追问什么,谢闻渊已经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其他人赶不上他的速度,只有蕙蕙迅速飘到车顶上,站在上面,目光紧张地看着前方茫茫夜色。
鬼气忽远忽近,似乎在兜着圈子乱跑,好在谢闻渊血脉特殊,本身就有极强的驭鬼能力,感应十分灵敏,跟着转了几圈,蕙蕙突然道:“灵主,我看见了,就在前面那条河边!”
谢闻渊将车开上河堤,一眼就看见何暄被一帮鬼追着乱跑,他开车径直冲入鬼群,按下控制键将车门解锁。
那帮恶鬼见到又有人闯入,正要围上来,可是还没有接触到谢闻渊的车子,就觉得仿佛烈焰灼身,又忙不迭地纷纷退开。
两人经过何暄身边时,蕙蕙从车顶跳进后座,一把推开车门,探手揪住了他的后领。
她看上去娇小,力气竟然大极了,用力之下,竟然活生生把何暄这么一个成年男子拖上了车。
不给何暄喘口气的机会,谢闻渊和蕙蕙都立刻问道:“林雪旷呢?”
“他被人……给……围住了。”何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车右拐,对,再直开。看见前面那片树林了吗?先进去,我带你们找,要快!”
谢闻渊的胸膛不住起伏,他无意中看见自己握住方向盘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
“你会用离别煞,一定也很熟悉唐凛这个人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法阵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因支撑不住而倒下,但也有硬是撑下来的,比如巫方。
血气消耗过大,人就会产生微微眩晕的感觉,林雪旷一个恍惚,忽然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林雪旷一手把住身边的树干,身体灵活地斜斜一掠,避开夜色中神出鬼没的黑色鞭梢,随即旋身,后背靠在树上,漠然看着与他相对而立的巫方。
他冷冷地说:“我对唐凛是否了解,关你什么事?”
巫方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没有在意林雪旷的态度,将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唐凛的父亲是个背弃门派的叛徒,而唐凛的位置又是通过弑父夺来的,所以他的信任十分吝啬和珍贵,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时刻跟在他的身边。听说……甚至连卧室这种地方都可以任意出入。”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都踏着八卦方位,在法阵中左折右转。
时间越长,林雪旷的控制力消耗越大,而刚才巫方则一直借着其他人的掩护保存体力,同时默默观察着离别煞的运转归规律,进攻从一开始的试探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些特别的爱好,他打人非常喜欢打脸,避开一行字文的围绕,鞭梢冷不丁地一拐,携凌厉风势,朝着林雪旷面门重重抽了过来。
林雪旷将头一偏,抬手接住鞭梢,在手掌上绕了两圈,狠狠一拽,顿时侧身借力跃起,连环两脚踹向巫方肩头。
巫方要躲开他的攻击,只能脱手放开鞭子,但武器被林雪旷夺去的同时,他也使了个巧劲,鞭子的钢柄反砸回去,一声闷响砸中了林雪旷的小臂。
两人各自倒退两步,戒备地审视着对方,但表情都很沉稳。
林雪旷这才开口,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你知道听到你说这些,我什么感受吗?”
巫方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柄剑,回答他说:“我确实好奇。”
林雪旷冷静地道:“你现在这幅嘴脸就像是三流的小报记者,又八卦又鸡婆。如果这是你想要找乱作战的战术,那我的评价是——太low了。”
巫方表情一变,似乎无声地骂了句什么,然后他冷笑起来,道:“是吗?”
他随意一抖手里的剑刃,“刷”一声在地上砍下一道深深的裂痕,暂时截断离别煞的法力流转,转眼便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逼到林雪旷的面前。
“怎么突然骂人呢?是生气了,还是着急了?”
林雪旷一手短刀,一手长鞭,行云流水般侧身一掠,刀刃架住了剑锋,长鞭扫地而去,两手配合的天衣无缝,巫方猛然后退,飞身一跃,险险避开。
巫方道:“听说唐凛身边的那个人,代号叫做‘恶灵’,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有的说是个女人,有的说是个美少年,还有人说是个满脸疤痕、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暗礁被玄学界联手端掉的那一天,他也就失踪了。不过我一直在找他……”
随着他的话,那场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再一次从记忆深处翻腾而起,火焰将一切都烧为灰烬,那无数个压抑着仇恨的夜晚,那一次次觥筹交错下的算计与真心,那只会唱歌的小熊,那段彻底颠覆的幼年时光……
离别煞,别离之悲,由心而生,林雪旷心神一乱,整个阵顿时见散,就在此时,多年的战斗本能让他猛然惊觉,单膝一跪,同时只听身后风响,一张符箓擦着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
林雪旷眼神一厉,反手向身侧抓去,顿时擒住了身后那名偷袭者的一条手臂。
他扫腿踢中对方脚踝,同时双手一顿,偷袭者顿时向前张出,林雪旷借着这股力道,以膝盖为轴,将对方全力一旋,冲着巫方掼了出去。
巫方竟然没接,纵身躲过,那人撞在树上砸的半死不活,巫方则猛地趋身上前,一把扣住林雪旷的手腕,向前逼了两步,把他推在身后的树上,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认识‘恶灵’吗?”
巫方比林雪旷高了半头,林雪旷略扬起脸来看他,眼神清清冷冷,嘴角带着似倦似嘲的淡淡笑意,看起来一派自如。
他说:“恶灵,那不是给人送葬的吗?听说见到了就会死。”
巫方慢慢收紧了攥住他的手指,目标在林雪旷的面孔上游移,像是企图寻找到什么:“我们道士,不信邪。”
“是吗?”林雪旷笑笑,“你回头。”
法阵轰地一声开了,巫方也察觉到不对,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银芒自下而上地一掠。
他大惊失色,猛然将头往后一样,半截薄薄的利刃便擦着鼻尖划了过去,紧接着,一把枪沉沉抵在了胸前。
——林雪旷竟然还留着一手!
这枪还是他之前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林雪旷当时没用,这会冷不防拿了出来。这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真真假假,仿佛永远都没有走到绝境的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巫方身体微微一僵,正要反击,突然间侧腰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脚!
这一脚显然是携带着无比的暴怒而来,巫方甚至没来得及躲闪,整个人就飞出去老远,在地上砸出来了一个深坑。
就算是林雪旷动手的时候,狠归狠,也没有如此粗暴。巫方摔倒在地,猛然抬头。
他看见林雪旷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把枪,回手指着自己太阳穴扣了一下扳机,而后含笑耸了下肩。
枪里竟然根本没有子弹!
巫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心中一怒,用手撑着地一跃而起,但同时已经有一道人影闪至面前,扭住他的衣领,迎面重拳随即携带风声砸来。
“谢闻渊!”
巫方架住对方的拳头,感到手臂都在发麻,神色阴鸷地脱口说道:“你是谢闻渊。”
林雪旷吁了口气,活动了下被巫方攥红的手腕,从身后靠着的大树上站直,修长的手指悄悄结了几个印伽,周围的残阵无声无息地消失的不剩半点痕迹。
谢闻渊的脸色十分可怕,一声没吭,就着巫方架住他的姿势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双手侧向一抡,直接把对方整个人甩了起来,猛力砸在了地上。
巫方贴地一滚,从地上抄起一把剑,刚拎起来,谢闻渊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肘。
长剑灵巧地打了个旋,将谢闻渊侧肋直到后背的位置砍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谢闻渊却根本不管,死死制住巫方不放,一拳拳朝着他的脸上狠砸。
巫方被他揍的偏过头去,鼻血直流。
“你他妈……”
他难得爆了粗口,抬脚勾住谢闻渊的小腿猛然发力,谢闻渊踉跄倒下时也没松开巫方,反倒狠里扭住他的胳膊,两人滚倒在地。
巫方的剑摔了出去,谢闻渊一膝盖压在他的小腹上,翻身而起,巫方趁势砰砰两拳正中他的胸口,把谢闻渊一把掀开,谢闻渊就地一滚,跃身跳起,发狠地猛扑上去,一把卡住巫方的喉咙,将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要是光论打,谢闻渊和林雪旷就能打个三天三夜都分不出来胜负,巫方能跟林雪旷周旋这么久,就算同伙众多,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但他在离别煞中消耗了不少体力,更没谢闻渊那股不要命的劲,因而竟然始终被压在了下风。
“谁让你掐他脖子?”谢闻渊阴沉着脸,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该死。”
他满身戾气,嘴唇抿的极紧,脸上的神情极度冰冷,眼神中仿佛燃烧着滔天沉怒,令人连多看一眼都不由心生寒凉。
这一刻,巫方猛然意识到,跟每一场战斗都不一样,谢闻渊没想较量,没想斗法,甚至也没想赢,他只是单纯采用最野蛮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报复。
“至于么?林雪旷又他妈没死!”他的脑海中掠过这个问题。
巫方实在是太不了解他们了。
曾经在林雪旷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回教室的路上,一个打了壶开水的男生冒冒失失从他身边跑出去,结果暖壶炸了,开水烫了林雪旷的半条腿和一只脚。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够呛,直到听林雪旷说就当他自己打水的时候烫到了才都大松了一口气,那个不小心把壶打碎的莽撞学生简直感恩戴德,其他人回去之后,也没一个敢告诉谢闻渊真实情况。
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谢闻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林雪旷受伤难过的人。
如果说巫方扼住林雪旷的脖子时还带有几分征服和炫耀的意味在里面,那么谢闻渊就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