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局外局,但策划这件事的人会是谁?
最起码对方已经提前知道了谢闻渊他们今天晚上的行动布置,才会将法阵布置的时间地点都控制的如此精准,这说明特别行动小组里面有内鬼,又或者是他们谁的手机遭到了监听。
顷刻之间,林雪旷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十分沉静,说道:“那边的法阵好像有些奇怪,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先回家吧。车借我用下,明天还你们。”
林雪旷的表情语气都特别平常,何暄一时没多想,也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他下车让出了驾驶座,林雪旷坐上去,系好安全带,眼看就要把车门给关上了,刚刚转身走出去两步的何暄像是刚刚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对之处,又猛地转了回来。
他一把扣住车门:“等……等一下,林大师!”
林雪旷扭头看他,面容清冷犹胜冰雪,目光淡淡:“还有事?”
“是,我,我……”何暄福至心灵,说道,“我是想,那个法阵是不是,是不是对咱们这次的行动有什么不良影响啊?否则你没有必要过去看它。”
林雪旷挑了挑眉,这是他今天晚上头一次对何暄露出漠然以外的情绪,那张俊俏面容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呦,这货居然变聪明啦?”
何暄:“……”
但林雪旷还是解答了他的问题:“是不是影响行动我不太确定。但这个阵本身至阴至邪,是属于道家禁术中的一种,如果放任,有可能会酿成很严重的后果。”
这个阵的名字叫“蛊丧拔阴阵”,拔阴阵是道家一种高级法阵,虽然能使出来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见,经常用来治疗或者预防鬼上身、降术、阴气噬体等症状。
它的原理就是用纯阳之物布阵,形成一个“拔阴斗”,将地下的阴气尽数拔出,聚集在斗口的地方。
这时人站在斗口,其他的恶鬼、怨灵或者降虫就会误以为这庞大的阴气发自于人体本身,从而不敢与之争抢猎物,受到震慑而乖乖离开。
当然,这样以毒攻毒,如果控制不好程度,也有可能会造成阴气真的侵入人体而无法清除,所以这门法术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而林雪旷目前发现的“蛊丧拔阴阵”却是在拔阴阵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邪术,以被活活煮死的活蛊当做阵眼,阴邪程度更甚。
一旦阵成,就会主动形成一个阴性磁场,向四周扩散侵蚀,吸纳天地四方之怨,规模庞大的阴气根本无法控制,只会彻底吞噬周围一切生机,是玄学界的禁术。
“现在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但如果没有在它完全成型之前把阵破坏掉,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就算是这样,目前要破阵也是很危险的,你跟着我的话……”
林雪旷冲着何暄笑了一下:“可能会死喔。”
何暄:“……”
他浑身一抖,手就有点松了,可是转眼间,申论与行政能力测试的历年真题又在脑海中浮现,考上编制那天父母眉飞色舞到处炫耀的身形犹在眼前,单位发的年终精神文明奖还没有到账……
眼看林雪旷又要关门,何暄一个激灵连忙再次抱紧:“危险的话……那、那我正好可以给您帮忙啊!虽然法术我不行,但我会武术的!”
他说着后退两步,口中高喊一声“嗬”,扭身侧步,一掌击出,再喊一声“嗬”,上步踢腿,跃势连环,最后“啊”一声大叫,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
表演完毕,周围一阵掌声,何暄转身一看,不少路人驻足,纷纷向他投以赞叹的目光,有人已经摸出钱包。
何暄:“……”
林雪旷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很精彩,我喜欢。”
他转头发动了车子:“上来,走吧。”
何暄:“?!!!”
他连忙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着,忍不住将手伸进衣兜里,握住了沁凉的手机。
那上面有一条刚刚已读删除的消息,是赵衡发过来的,上面一反常态,只写了冷冰冰的九个字,“盯紧林雪旷,速删,勿回。”
他的手心出了汗,忍不住在自己的衣服上悄悄蹭了蹭。
一时何暄心中万般忐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委以重任,但却不知道具体要干啥。而林雪旷很明显也只是打算让他坐旁边当个吉祥物,上车之后就没再管何暄,开车按照能量波动监测器上面的地图在周围兜了一圈。
经过街心公园附近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阴气渐浓,空气仿佛变得黏稠,水波一样从身边流淌而过,再循着这种感觉向前方开去,阴气在小树林的附近隐隐形成了一个漩涡,正应该是传说中的拔阴斗。
“林大师,那边的树林里面有几个人……好像是给树涂石灰粉的工人。”
何暄虽然不像林雪旷一样对阴气的感觉那样敏锐,但经过岗前培训之后,对于各项仪器的使用倒是十分清晰了,一边观察显示器一边说:
“一、二、三……一共五个人,他们中间的位置正好就是阴气旋涡的中心。”
一般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大树的底部往往都要被刷上一层石灰水,防虫杀菌的同时更加能够抗冻,小树林里的几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做这项工作。
林雪旷将车开过去,路过一棵树的时候,伸手蹭了下白色的树干,已经确定里面兑了火神庙中供奉百年以上的灯油——看来就是这了,法阵未成,来的及时。
林雪旷问何暄:“有水吗?”
何暄心乱如麻,心里不断想赵哥到底什么意思,让我防着林大师到底在防个啥?所以现在要阻止他的行动吗?恐怕自己会先变成小树林中的一具无名尸体吧!
林大师会是坏人吗?真不像啊,可倒也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脑子里这样想,手却已经忠实地执行了林雪旷的指令,转身找水。
这是公车,何暄只找到了几瓶不知道谁放在这里的可乐,忐忑问道:“这个行吗?”
林雪旷瞥了一眼,道:“更好。”
他示意何暄把可乐打开,单手把着方向牌,从兜里摸出两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全都倒进了瓶子里,又让何暄将瓶子拧上,接过可乐,一通猛晃。
“系好安全带。”
林雪旷说话的同时,单手猛打方向盘,一个甩尾冲向树林间的小路,同时手中的可乐探出车窗,指尖将瓶盖一弹:
“Bgo——”
随着话音出口,液体像是喷泉一样猛然爆出老高,转着圈地淋了每个人一头一脸,周围几棵涂了白漆的树干当即从中一棵棵炸开,法阵顿时被破出豁口。
林雪旷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向前猛冲,贴了黄符的可乐瓶子被他往地上一掷,随即手结大金光法印。
法印成型,配合符咒之力后迎风狂涨,顷刻间,残余阴气尖叫着两侧退散,车胎溅了几人一身泥土,随即大摇大摆地穿过树林冲上马路,嚣张至极地狂飙而去。
“噗——”
街心公园后面不远处的一辆车子中,有个中年男人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八卦图上,身体向后一倒,昏迷不醒。
前座的两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打开车门,跑向后座,查看那个中年男人的情况:“怎么了?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留着光头的胖子撩起中年男人的衣袖,当看见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之后,脸色大变,脱口道:“遭了,是蛊毒反噬——咱们的阵被人给毁了!”
另一个瘦高个也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再去管自己的同伴,转身狂奔,一直跑到小树林的近前,他脚步才猛地一刹。
只见湿润的土地上车辙凌乱,空气中汇合着一股碳酸饮料、香灰与阴气混合的味道,拔阴斗已经彻底被毁,好不容易布置成型的法阵再难复原。
瘦高个面色复杂,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怕的不光是法阵被毁,还有一切发生的太过快速和轻易,他们就在附近守着,竟然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
蛊丧拔阴阵需要天时地利,上品毒蛊,花费了他们不少心血,也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但现在竟然有人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将其毁掉,放眼整个玄学界,他能想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可无论哪一个,身份都绝对不简单,也很久没有轻易出山过了。
他猛然转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你们是怎么把风声给走漏出去的?!”
“车子开得太快了,我们根本就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刚才被喷了香灰可乐的五人之一用手抓了抓粘腻的头发,气急败坏地说:“就看见一辆银色的车开过去了,我抓拍到了一张照片,但是上面没有车牌号!”
瘦高个气的连连冷笑:“哼,哼,没关系,他从这里经过,就算跑的再快,也会沾上蛊毒的气息,不愁找不到。今天人家迎上来打咱们的脸,我不管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是不还回去,以后还能出来混吗?”
林雪旷洒完可乐之后,就将车子一路狂飙,如同闪电一样在道上的车流当中左右穿插,很快突出重围,径直蹿上了高速公路。
即便是何暄本来不晕车,也快被他的车速逼的吐出来了,他面如土色,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只见后面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好几辆黑色的小轿车,正直追上来,逐渐缩短了双方的距离。
那伙布阵的人追上来了!
何暄从刚才开始已经给特别行动小组中好几位重要成员分别打了电话,可惜根本就接不通,到了这个时候,听筒那边则干脆连嘟嘟声都听不见了,只听见一片呜呜的气流响动,好像他把电话给打到了阴间去。
车子猛然一个大转弯,又直冲了出去,引擎轰隆作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何暄猝不及防,手机脱手掉到了车座底下。
林雪旷冷静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之中清晰地透出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跟你们的人联系上了吗?”
何暄心里十分着急,摇头说了没有,却看见林雪旷的唇边挑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他这是又明白了什么吗?!
何暄心里打了个哆嗦,简直想泪流满面。
赵衡叮嘱中的用意,林雪旷的真实目的,布下邪阵那些人的身份……各种各样的问题挤爆了他的脑袋,关键是每一个人好像还都是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仿佛大傻子只有他一个人。
何暄心里边琢磨了千万种对策,然而这时也只能身不由己地被狂奔的车子带着逃命。
林雪旷也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进来了几条新消息,有同学的,有师门的,说明他这边的信号没有问题,可之前给谢闻渊发的消息却显示发送失败。
有人以某种手段,切断了谢闻渊他们那一边的信号。
这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冲上旁边的土路。
周围十分荒凉,没什么人,天色也越来越变得黑沉,林雪旷却似乎对这偏僻的地方十分熟悉,几乎不需要打量路况,不假思索地直行拐弯,何暄甚至觉得他最早上高速的时候就是打算来这里。
“呜——”
突然,伴随着,前方耀眼的灯光亮起,又迎面开来了一辆车,风驰电掣一般急驶着,竟不管不顾,直冲着林雪旷他们撞了过来!
“卧槽,他疯了!”
何暄话刚出口,突然了悟,目光向着后视镜里一扫,果然看见之前一直在后面对他们穷追不舍的两辆车也猛然加速,一左一右从两面分别包抄而来,竟然是打算以这种方式将他们活活别死在路上。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毁了他们的法阵,竟然就是这么一副被刨祖坟一样不死不休的架势?
三辆车同时撞过来,眼看避无可避,何暄突然便听林雪旷简短喝道:“解开安全带。”
——开什么玩笑,那我不得撞死?果然用心险恶!
何暄刚要拒绝,就见到林雪旷突然转过头来,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如同覆雪凝霜,美而沉静,丝毫没有遇险的慌乱,那双深色的眼眸却直直盯在何暄的脸上,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像是在凝视他,又好像透过他的脸,看向了某个极为遥远的方向,某段不能回头的时光。
“不信我?”林雪旷轻描淡写地说。
何暄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那个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咔嗒”一声解开了安全带。
紧接着他那边的车门一开,林雪旷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何暄给踹了下去。
“啊啊啊啊——”
何暄后背着地,摔的一阵剧痛,但车子加速行驶时的轰鸣声已经近在耳畔。
他凭着求生本能就地一滚,惊险地从两辆车子的缝隙之间滚了出去,恐怕再偏半点就得变成一滩肉泥。
何暄堪堪捡回来一条小命,顾不得起身,猛地转头向林雪旷那边看去。
却只见银灰色的车身猛地一转,四轮擦地几乎迸出火星,车子整个转了90°,这样,另外三辆黑色大奔撞过来的角度,就分别对准的是三处车角。
“哐——轰!”
林雪旷将时间算计的恰到好处,就在他车身转动的那一刹那,三辆车已经同时撞了过来,完全没有再调整方位的机会,分别撞中了银色公车的车角、左侧和后部,林雪旷的身体也猛地向前一倾。
车身剧震,玻璃上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但同时,车窗外面斜斜支起的缝隙也给林雪旷提供了缓冲的机会。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轻蹙了蹙眉,一手护住头脸,同时另一肘砸破玻璃,从里面飞扑而出,按住了邻车的后视镜,用力一拽,已经翻身跳上了旁边那辆黑色大奔的车顶。
有人高声怒斥,身后传来破空声响,有什么东西挟带一股劲风朝他砸来。
林雪旷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不动声色地将头一偏躲过,反手接住,跟着他顺势双膝一屈,整个人已经从流畅的车头前面跪滑而下,稳稳落地。
双脚踩实的那一刹那,林雪旷反身抬肘猛力一击,瞬间将一个最先冲上来的人打翻在地。
“小心!!”
这时何暄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时顾不上其他,嘶声大吼:“注意你身后!”
两人中间还挡着三辆车,他要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瞬间瞳孔骤然放大,眼睁睁看着一个婴儿大小的木偶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车窗里面跳出。
这木偶的脸正好面朝着刚刚升起的月亮,流光之下,只见它双目全白,没有瞳仁,嘴唇外翻,牙齿呈三角状,有些肿胀的脸上带着诡异微笑,雕刻的尤为可怖。
这玩意的动作快且灵活,落地后咚地一下弹起,泛着红光的指尖如同尖刀,箕张开来,闪电一样朝着林雪旷的后脑插去。
要是这一下真的被攻击中了,恐怕连脑浆都要被挖出来。
但就在何暄的心脏几乎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林雪旷倏地转身,刹那间抬手,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婴儿木偶的天灵罩门上,紧接着就是极为清晰的“咔”一声脆响,婴儿脖子被他像掰萝卜一样折断了。
那颗丑陋的头颅骨碌碌滚到地上,发出刺耳的怒嚎声,脖颈处折断的地方竟然还会像人一样流血,使得这一幕更加可怖。
木偶剩下的四肢发疯一样挥舞起来,如同重锤一般向着林雪旷当胸撞去。
林雪旷后退一步,下一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雪亮的短刀,手起刀落,华光之下,木偶被砍成两截。
不容喘息,随即劲风扑面,木偶的后面冲出一个人来,迎面抡拳,重重砸向林雪旷的面门。
林雪旷抬手扣住他的手腕,让对方的拳头硬生生定在自己的睫毛之前一寸,冷冷问道:“你的傀儡术是岐山唐派的?”
那人对自己的木偶心疼的要命,另一只没有被架住的手挥掌欲打,暴躁道:“是又怎么样?关你屁事!”
林雪旷不闪不避,握着他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将对方的胳膊猛地一抻,而后再向回用力一扭,关节脱臼的声音伴随着那人的惨叫声响起。
他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啪”一声甩在了那名对方的侧脸上。
林雪旷这一巴掌着实不轻,那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右脸连着右眼顿时都一起肿了老高。
他勃然大怒,捏紧拳头,用没脱臼的那只手向着林雪旷打去:“你他妈——”
电光石火之间,林雪旷松手,偏头,抬腿,照着那人肚子狠狠踹了一脚,对方顿时疼的弯下腰来,跟着拳头一紧,另一只手已经再次被林雪旷给扣住了。
林雪旷淡淡地说:“我跟唐派有仇,不知道吧。”
“啪!”
他语气平静,抽巴掌的声音倒是分外响亮。
那个人本来身形粗壮,还比林雪旷高了半个头,因为捂肚子而弯了腰,倒是主动将脑袋送到了林雪旷跟前,被他连着啪啪啪抽了十几下,左躲右闪,头昏脑涨,竟然一巴掌都没躲开。
何暄整个人都看傻了,连带也觉得自己的脸和脑壳都生疼。
不管是否怀疑林雪旷的立场,最起码在他心目中,林雪旷的形象一直是斯文且有风度的,直到这时,何暄却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股隐藏极深的匪气。
林雪旷面无表情,微扬着下颌,但浑身上下都带着股狠辣之意,不光何暄,其他原本要上来动手的人也都被震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冲过去。
刚才何暄被踹下车后趴在地上,原本还没人注意到他,但他情急之际跳起来冲林雪旷喊了那么一嗓子,也就彻底暴露了。
眼看有两个人也向自己大步走来,何暄急中生智,撒腿朝着不远处的河堤跑去,几下打斗,推开他们,自己跳进了冰凉刺骨的湍急河流里。
林雪旷这头,三辆车上的其他人全都跑了下来,将他围在中间,但一时竟然谁也没有上前,每个人心里都是又惊又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都能看出来,凭着林雪旷的身手、法术,以及他面临危险时那股淡定和不要命的狠劲,都证明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反而让他们心里开始掂量自己这边是不是真能惹得起了。
但他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显眼,没人听说过这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