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如流,出租车载着林雪旷一路向学校驶去。
在手机上看见了金额到账的消息,林雪旷直接把这笔钱分别捐给了敬老院、福利院和流浪动物收容中心,钱在他手里过了一遍就全花光了,一分都没攒,颇有种有今天没明天的豪情。
路过A大后街街口的时候,他让司机停了下来,去后街看了看祁彦志口中摆算命摊子的地方。
可惜这回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条街上毫无异常灵力波动,由于天气不好,很多店铺已经提前关门了,行人也十分稀少,整条街道黑沉沉的一片。
七星雷火印一直在林雪旷手中嗡嗡颤动着,似乎还想要试图回到祁彦志身边,却根本逃不出林雪旷的手掌心。
上品法器大多有灵性,一旦认主忠心耿耿,七星雷火印这个叛徒,跟着新主人也没有多长时间,竟然就这么难舍难分的,怎么想都不应该。
林雪旷心中有着诸多疑惑,屈指敲了敲七星雷火印的顶部,问道:“四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原来在林雪旷和谢闻渊决裂之前,他和七星雷火印的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都说物似主人形,但这个法器又矫情又爱哭,最大的爱好是嘤嘤嘤撒娇,和它那个狂妄自大拽到没边的主人可一点都不一样。
可惜说了半天,它也没有给林雪旷回应,林雪旷便将七星雷火印放进衣兜里,用一道符封住,转身向着学校走去。
他出国四年中用的是假身份,回国后由组织特批,重新编辑了档案,目前在A大的历史系读研。这是一所国内一流的名校,林雪旷的父亲生前就曾经在这里任教。
自从毕业之后,他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天气不好,但学校外面的街道上永远热热闹闹。不时有一些学生成群结队地走过去,有人在雨中放声高歌,笑闹声传出了老远。林雪旷记得马路对面就是一条小吃街,他们大概要去那里聚餐。
经过路口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
可能是周围的环境让林雪旷的记忆慢慢复苏,他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仿佛上一世跟谢闻渊的重逢,就是在这么一个季节,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林雪旷还记得,那时他从书店买了几本书出来,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谢闻渊看见,两人从高中分别了四年之后终于再次见面,后面的一切纠葛也因此而始。
为了不会重蹈覆辙,要躲开他吗?
手中的雨伞遮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林雪旷仅仅停顿了片刻,便依旧顺着那条熟悉的路走去。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这次躲,不能次次躲,他有他要做的事,不会为了其他人而绕路。
作为一个孤儿,他从小就知道,所走的每一步都只能靠自己来争取,坚强、独立、冷漠,是生存下来必备的品质。
不过是一些感情上的纠葛,斩断就可以了,不值得因此而在意,影响自己的计划。
调查七星雷火印的秘密,找出重生背后的真相,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这些才是林雪旷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达成的目的。
林雪旷进了学校大门,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的大柳树后面,一辆黑色的迈凯伦便从另一头人群后面的马路上缓缓经过。
谢闻渊闭目坐在后座上,在车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
梦里的季节仿佛是冬天,漫天风雪,凄凄而下,他半跪在一处安静的旷野上,身上都是粘腻腻的鲜血,只能听见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周围阴气弥漫,鬼影憧憧,徘徊着不敢近身。谢闻渊感到疲惫又寒冷,很想就此躺下,好好睡一觉。
可心里还有一口气在撑着,似乎是曾经失去过什么非常宝贵的东西,让他的人生从此陷入黑暗,只有把眼前的一切危险都消灭掉,才能守住自己所有的温暖与快乐,不再孤独,不再痛苦。
他惯用的法器不在身边,战斗起来有些不方便,伤口又撕裂了,阴气又浓重了,鲜血又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了。
谢闻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斩灭了最后一只鬼影,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
这回,他再也没力气站起身来。
漆黑的天幕上,雪花打着旋落下。
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刻,谢闻渊想,林雪旷现在,应该会离开那座别墅了吧。
明天没有人催促,他会不会又忘记去吃早饭?
——车上,谢闻渊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还弥漫在鼻端似的,他揉了揉额角,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舒适而柔软的车座上,衣服干爽温暖,身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
是梦,他刚才梦到了自己的死亡。
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谢闻渊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在梦里,他还想起了林雪旷。
其实清醒的时候,他不太敢好好地去想这个人。
从高考的前一天约定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之后,谢闻渊就再也没见过他,到如今已经四年。
这四年的离别中,哪怕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他也没能找到这个人的去向。
对方毫无征兆地闯进他心里,又不给人半点准备地销声匿迹,像是夜来不讲道理的绮梦。
心中原本是有怨恨的,但分别这么久,逐渐连恨都顾不上了,只是担心和想念。
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过得好不好,想看看他,想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疼痛。
谢闻渊回味着刚才梦到的场景。
那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后了,他消灭了所有的敌人之后,力战而死。
但死前,还想着提醒林雪旷吃早饭的事,说明起码那时他们是已经重逢了的。
这怎么说都应该算不上是一个美梦,但这一刻,谢闻渊竟然有些希望一切成真。
只要能……只要能再见一见他,怎样都好。
“谢少?”
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叫了谢闻渊一声,忽然看见前方的路上匆匆跑过去了几个学生,他连忙将车子一刹,头顿时掉了,骨碌碌地滚到了后座谢闻渊的脚边。
“……”
谢闻渊和司机都很淡定,谢闻渊弯腰捡起头,扬手扔回去,司机把头接住,往脖子上一安。活动一下,看上去又像个人了。
他这才把刚才要跟谢闻渊说的话给接着说完了:“您没事吧?”
“嗯?”谢闻渊懒洋洋道,“我头又没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有事的样子?”
司机道:“您手机从刚才开始响好几次了,您一直不接。”
谢闻渊默默摸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热情的笑声:“哎呀,谢顾问,咱们可是好久没联系了,我一直惦记着您啊!您还记得我吗?特别工作小组的张褚。”
谢闻渊也笑:“嗯,记得,是很久没联系。上一次你打电话还是叫我去帮忙镇压厉鬼暴动那回吧。怎么,这次又有什么事麻烦我?”
谢闻渊性格恶劣那是出了名的,对方也已经打过几回交道了,对此深有体会,偏偏也不好得罪他,闻言只能干笑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就联络联络感情,问候一下……”
谢闻渊道:“啊,那就是没事了。谢谢问候,我挺好的,再见。”
他说完之后,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三秒,那一边的电话就又拨进来了,这回张褚不敢再跟他乱废话套交情,开门见山地哀求道:“谢顾问,又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发誓一定尽早动员几位大师来这里驻扎镇守,但这回您不出山可真是不行啊。是这样的,刚刚
谢闻渊手指轻敲膝盖,原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听到“七星雷火印”五个字时,他的动作一停,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笑着道:“那可新鲜了,说来听听。”
张褚说的正是黄婧杉离奇死亡一事。
确定凶手是祁彦志之后,黄家报案的速度很快,再加上照片上的印章牵扯到了玄学界颇为有名的法器,顿时引起了高度重视,因而这次处理的极为迅速,很快就确定了这印章正是出自谢家的七星雷火印。
谢家是古老的驭灵世家,自唐朝传承到如今,血脉中天生就有对于精怪阴魂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在玄学界地位很高。
目前的家主谢沣任职于中央安全部,他的独生子谢闻渊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也进入了异能研究与灵异管控司担任顾问。
他平常主要负责搞研究,至于如黄婧杉案这种民间发生的灵异事件,往往是采用政府督办,玄学界合作的形式,由特殊部门联系当地持有正规玄门证书的道士、僧人出面进行处理。
可惜有真本事的高人本来就越来越不好找,A省近几年玄门人才短缺的厉害,偏生张褚还总怕被外省抢了kpi,不愿意从外面调人,厚着脸皮求了谢闻渊好几次。
不过这一回关系到上品灵器,恐怕一般人也真是解决不了。
谢闻渊缓缓将手伸进大衣兜里,触手冰凉,七星雷火印好端端地在那里放着。
“知道了。”他思量片刻,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只道,“那明早我过去。”
谢闻渊放下手机,舒展了一下身体,看见车窗外面聚集的人这才慢慢散去:“刚才怎么了?”
司机回答道:“现在到了A大外面,刚才有警察过来,好像是说抓什么逃犯,就堵了一会。”
谢闻渊想起刚才说死去的女生也是A大的,不由感叹道:“在这学校里面生存不易啊。”
眼看人流正逐渐散去,长长的车队也开始缓慢挪动起来,他便又说:“慢点开,走吧。”
“是。”
车子绕过A大外面的围栏,悄无声息地开上了市区主干道。
马路上一盏盏流动的车灯汇成流淌的灯河,他们的车滑入其中,很快便成为了渺小的一员。
夜色渐浓,校园也逐渐安静下来,熄灯的铃声响起,教学楼与宿舍楼都次第被安静的黑暗笼罩。
在学校南山湖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穿了一身戏服躺在那里,大而空洞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光泽,两颗几乎突出来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微薄而苍白的月光悄悄从云翳后透出,照亮了他的脸,赫然竟是原本应该被黄家人交给了警察的祁彦志。